劉修沉下臉喝斥道:“玄德!”
劉備一驚,連忙了脖子,小聲嘟囔了一句:“不過是個婢而已。”見劉修臉不善,只得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心裡非常憾,又有些憋屈,以前只有他這麼喝斥劉修的,而現在卻是劉修來喝斥他,這種覺非常不好。
奇怪,爲什麼元起阿伯對大兄這麼大的變化都沒有反應?劉備一邊低著頭吃,一邊想道。
張飛見劉修訓斥劉備,不免有些尷尬,不敢再提送人的事。他瞟了委屈的劉備一眼,突然有了主意。
正在這時,李定端著酒杯,衝著堂下的劉修笑道:“德然,何以枯坐堂下?”
劉修一看,這纔想起自己應該上去敬酒了,連忙衝著劉備示意了一下。劉備有些爲難,李定只對劉修說話,他好象湊上去不太合適,雖然他覺得李定應該先他纔對,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他不甘心也不行。
“無妨,我兄弟一向是共進退的。”劉修道:“快點起來,莫讓師長們久等了。”
劉備激不已,連忙端起酒杯起,跟著劉修走上堂去,先向盧敏敬了酒,然後又向李定敬酒,最後向張屠夫敬酒。張屠夫仔細打量了劉修兩眼,豪爽的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抹了一把大鬍子,有些驚訝的說道:“李君,這位便是元起兄家的小郎君?”
“想不到吧?”李定神中有些驕傲的說道:“如此英武的一個年輕人,卻寫得一手研麗之極的書法,可不是個赳赳武夫那麼簡單,令郎一向傾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後可不再說令郎不是個做學問的材料了,有在前,焉能不後其步哉。”
張屠夫連忙搖搖手謙虛道:“哈哈哈,我家那小犬如何敢與這位小郎君相提並論,承蒙李君不棄賜字,已經是我張家祖宗之幸,如果再能向小郎君討教一二,那我就激不盡了。”
李定微微一笑:“這有何難,德然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與他父親又相甚厚,今日我便厚託大,命他揮毫一番,想來德然也不會不給我一點薄面吧。”
說到最後,他笑盈盈的看著劉修,眼中自信滿滿,不容拒絕。
劉修早就猜到今天這個宴會不是那麼簡單,這個戲碼遲早要來,李定的面子肯定是要給的,可是也不能這麼輕易的就讓張飛滿足了心願。他衝著李定和張屠夫欠了欠,恭敬的說道:“承蒙李君謬讚,小子愧不敢當。長者有命,不敢不從,獻醜之,還請諸位師長指點。”
李定聽了,得意的看了一眼張屠夫,那意思是你看怎麼樣,我說沒問題就沒問題。
張屠夫大喜,又徵詢了一下盧敏的意見。盧敏雖然對此不喜,可是也知道現在是求人的時候,不能不有所讓步,更何況這也不是讓他來表演,便有些歉意的向劉修遞了個眼神。
劉修點頭表示明白。
張家早有準備,盧敏一點頭,早就長了脖子向堂上看的張飛便躥了過來,揮手令堂下的歌舞伎退下,連聲招呼快把書案擡上來。兩個健僕擡來一張書案,兩個婢分別送上筆墨紙硯等文,張飛跪坐在一旁,親自磨墨。也許是有些興,他磨得飛快,吱吱有聲。
“翼德賢弟,磨墨當如病夫。”劉修輕聲提醒道。
“啊?”張飛一時沒聽懂,仰起臉看著劉修,一臉的青春痘都有些泛紅。
劉修從他手裡接墨石,慢慢的磨起來,一邊磨一邊說道:“磨墨時,當輕圓轉,水無激盪,有如病夫一般,磨出來的墨才淳厚,否則火氣太足,寫出來的筆墨便不夠沉著。”
這個道理說起來很玄,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磨墨的時候要慢一些,一來是怕傷了硯臺,墨中摻有墨粒,二來磨墨的過程其實也是個靜心、打腹稿的過程,作書者要趁這個時候進行醞釀,跟什麼氣不氣的沒有半錢關係。
然而,這句話在其他人聽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張屠夫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張飛卻聽懂了一小半,帶來一臉的崇拜,就連李定和盧敏聽了,也頻頻點頭,覺得的確有些道理,好象和聖人的意思還有些暗符之。
所謂藝便是這個好,你可以說得雲山霧照的,一點也不確定,能聽懂多,全看你自己的聯想能力,當然如果你什麼也領悟不到,也可能是他其實什麼也沒說,問題是聽的人不敢這麼想,他只會覺得自己水平不夠。
張飛再次接過墨石,照著劉修的樣子磨起墨來,這作一靜下來,原本看起來跳的年也有了幾分穩重的覺,張屠夫從來沒有看過兒子這個樣子,一陣錯愕之後,黑的眉直跳,暗自謝起了列祖列宗,看樣子張家真要出個文人,不再是有幾個臭錢的商賈賤業了。
劉修一直束手靜坐,面對著兩個漂亮婢展開的繭紙,雙目垂簾,似睡非睡,好象老僧定,對投在他上的幾道意味各有不同的目有如未見,直待張飛磨好了墨,恭敬的將筆遞到他的手裡,他才睜開了眼睛,接過了筆。
一筆在手,劉修頓時像是猛將臨陣,整個氣神都爲之一變,他一手按著紙緣,一手執筆,稍作停留後便落筆如風,筆如龍蛇,一行行清秀妍麗的書法從筆下流淌出來,不過片刻,一幅酣暢淋漓的行書書作便展現在大家面前。
張飛欣喜不已,小心翼翼的接過紙,輕聲念道:
“桃花山裡桃花谷,桃花谷中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摘取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下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這是唐伯虎的桃花詩的前四聯,意思半不全,而且這首詩語言近乎白話,並無文人喜歡的典雅,所以劉修寫來倒也符合他目前的學問水平,並不虞有人見怪。他放下筆,躬對盧敏等人淺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在桃谷半月有餘,偶然俚語數句,孟浪之至,還請諸位師長莫怪。”
盧敏品味了片刻,轉過頭對李定說道:“這幾句雖說淺白,倒也有些閒適淡泊的味道。只是德然你年紀尚輕,正是爲國出力的時候,當致力學問,這醉臥桃花之下的事,還是等功名就、致仕歸老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劉修連忙點頭:“先生教訓的是。”
李定看了盧敏一眼,笑了,心道有人說盧植學問雖,卻不好辭賦,看來倒也不是虛言,從他兒子的上也能看出幾分來。不過他說得也不錯,劉修這幾句詩淺近得很,意境雖閒適,卻不是他一個年紀人所應有的,未免太頹廢了些,如果是自己說出來,那還差不多——李定和盧敏畢竟不是一樣的人,他不是學者,他是名士,名士自然要講點名士的瀟灑風度,這幾句詩倒是頗合李定的胃口。
只是盧敏點評在前,他也不好直言反對,只是含笑點頭,附和道:“德然啊,先生對你期甚高,你可不能負了先生的一片厚。這種詩賦以後還是不要寫了,且容我留著賞玩吧。”
說完,老實不客氣的對張飛一揮手:“翼德啊,你抓時間觀,待會兒我帶走了,你再想看就得到我家去了,不得要帶上幾甕好酒才。”
“啊?”張飛敢怒不敢言,心中腹誹不己,什麼名士嘛,居然明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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