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三人商量了半夜,最後龐如雪只能順從姐妹倆的意見:爲了保住肚子裡的孩子,爲了依晴不被黃氏隨隨便便許配出去,們必須儘快離開夏家,不告訴任何人,省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龐如雪是想和夏修平告別的,卻被夏依晴的話唬住:“娘啊,你也知道現在爹爹的一切都歸黃氏管著,你和爹爹說了,別說爹爹要面子不讓你走,便是黃氏都不肯放我們離開!爹爹或許是不放心,黃氏卻怕你離了夏家,在外頭另立門戶,四宣揚你是夏修平的嫡妻,到時還有什麼臉面?要知道你和爹爹有府文書爲憑,是真正的元配,黃氏只是老太太自己認爲的正妻,打起司來,輸定了!所以,只要將你鎖在後側院,一輩子不讓見人,也就一輩子安心做正妻了!而今你竟然吵著要出遠門,要去投靠親戚,鬧大了那還得了?黃氏必定不能答應,攔一攔倒還罷了,若是攔都不肯攔,那就更可怕!黃家在本地是有那麼點權勢的,若是特地製造一出劫匪事件,我們母幾個半路上就得玩完!”
龐如雪也三十二歲了,十五年來被欺吃虧屈,到底讓頭腦開了一兩個竅,知道人心險惡的厲害,當下便不再說什麼,聽任夏依晴去安排做打算。
樂晴眼睛裡的逐漸消退,期間黃氏過來看了一次,假惺惺送了一個小瓷瓶,裡頭裝著十來顆藥丸子,據黃氏說是清熱解毒的,夏樂晴接在手上,道聲謝謝,卻哪敢吃?隨手擱牆頭上去了。
氏也來過一次,送來兩匹老舊的綃綾,夏天都快過了,現在纔給南院的姑娘下發做夏的布料。
對於氏針對自己婚事的各種冷嘲熱諷,夏依晴無於衷,也拘著樂晴不準說話,氏自說自話一會覺得沒趣,便拉下臉來,對龐如雪說道:
“你原先說要七八、十天搬離南院,如今過去八天了,樂晴也好了,你們倒是給個日子,我好教人幫手給你們搬東西!大嫂等著要這南院呢,重新裝飾一番也需要時日,貴客六七天後就來了!到那時又值大嫂生辰,又值之定親,咱們家是要大擺宴席請客的,請全城有頭有臉的太太小姐們,大嫂和之、惜之要在家長住一年半載的,也好與大家多些際!這兩匹布大嫂說給兩個丫頭做裳,聽說張家太太在咱們城裡有親戚,來探親,請客那天必是要來隨份禮,順便瞧瞧大姑娘,說不準看得滿意就給定禮也未可知!到時候讓晴丫頭打扮打扮,便是庶也別太寒磣,丟了夏家的臉面!”
夏依晴實在沒法忍,走過去對氏呸了一聲:“你才庶!你全家庶!”
老老實實站在氏旁的婢冷不丁聽到這句,噗一聲笑出來,氏拂然大怒,拿夏依晴沒辦法,返揪住自己的丫頭一陣猛掐猛打,兩個僕婦見了忙上來勸,氏仍不解氣,一路走一路打,還罵罵咧咧,丫頭嘶聲慘,一行幾個鬼哭狼嚎地出院去了。
第二天,又有黃氏跟前的婆子過來,說是後側院都打掃乾淨了,請龐姨娘過去看看。
樂晴正坐在廊下,抓了把掃帚就擲到那婆子頭上去,罵道:“瞎了你的狗眼!請姨娘該到黃氏那兒去纔對,這裡是太太的院子,看清楚沒?給我滾!遲一步姑我再砸!”
黃氏聽了稟報,帶著七八個人過來,一進門就高聲道:“是哪一個?哪一個沒規矩的小蹄子,出來讓我瞧瞧!我跟前人也敢打,反了天了!”
龐如雪和夏樂晴坐在廊下刺繡,害怕兒吃虧,忙站起來,還沒開口說話,後一間房門吱扭聲響,夏依晴走了出來,將夏如雪護在後,站在臺階上微笑道:“喲!黃姨娘來了,黃姨娘請坐!”
“你!”
黃氏握袖中拳頭,目凌厲地向龐如雪:“龐氏!我倒是小瞧了你,原來你是這樣表裡不一的人!幾天前你怎麼說的?你都答應老爺了,什麼話都不必再提,過七八天就搬,如今卻又教小蹄子們造反!你們當我是老太太那般好說話麼?很好,也該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退後一步,揮手道:“來人哪!上去四五個,將屋裡所有浮一件不留統統扔下來,再留三四個人把們這些東西都運往後側院去!今夜,我就讓們與狗爲鄰!”
七八個婆子僕婦丫頭得令,立刻挽起袖行起來。
夏依晴仍站在原地,依然笑容溫婉,一雙眼睛與黃氏對視,發出寒星般的芒,那份不驚的端方淡定倒是讓黃氏心頭微怔。
待看到夏依晴出來的那扇房門裡接二連三又走出幾個裝富麗的,黃氏徒然明白了什麼,急忙低聲喝止婢僕:“停下,別!都出去!”
說著話,自己也迅速轉,在奴婢們簇擁下快速離開了南院。
夏依晴在後咯咯咯笑聲清脆:“怎麼了黃姨娘?你不是想砸我們院子嗎?你砸啊!我不介意!”
真是無巧不書,今天剛好有幾位在繡莊、書局裡相識的朋友來訪,黃氏要打砸的話就讓鬧一場,也讓外人瞧看瞧看的可憎面目!
可惜黃氏卻也機靈,竟然不上當!
那黃氏咬牙離開,心裡也是暗自冷笑:纔不那麼傻,落那黃丫頭的圈套!過幾天就要大擺筵席,請城中有頭有臉的太太小姐們來家做客,宣揚自己夏家長房正室的地位份,豈能在這節骨眼上出錯?那幾個從房裡出來的孩兒,穿著打扮跟平日在各種應酬場面上見到的有過之而無及,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搞不好還是日後宴請的客人,怎能在這時候讓們看到不好的一面?
只是,沒想到夏依晴那寒酸丫頭竟然也能攀結到家境這麼好的姑娘做朋友!
等到晌午過後,黃氏聽到婆子來報說那幾位來訪的姑娘只不過是城裡織雲繡莊老闆娘和風雅書局老闆的兒和侄,商家之,本就不可能爲夏家日後家宴的坐上賓,黃氏鬆一口氣之餘,也把夏依晴恨骨頭裡——白白讓那死丫頭耍弄了一遭!
第二天再來南院找夏依晴算帳,卻見院門閉,怎麼敲也敲不開,黃氏讓人扛來梯子攀爬上牆,上去一個就被石頭子打下來一個,要不就是竹竿毫不留地打下來,黃氏氣得跳腳,眼看日頭大起來,只得暫時回去歇午,想好法子再來。
卻不知道這個時候夏依晴母正忙著收拾東西——們明天就要離開湖州了!
織雲繡莊老闆娘認得的一個宜州大富商要往京城運送一批貨,四五隻大商船連在一起走,這兩天就到達湖州,要在城外靠岸買些食材,繡莊老闆娘聽說夏依晴母要上京爲外祖父祝壽,便熱心地表示可以替們請求世家好友,讓母三人隨商船進京,這樣一來,不僅省了大半盤纏,相對來說還比較安全,夏依晴姐妹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就要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夏家,離開夏修平,龐如雪若有所失,神悶悶的。
另有一個煩惱的人是劉媽媽,劉媽媽原也是北地人,小賣富戶爲奴,十五六歲做了爺的通房,生有一雙兒,結果爺親之後,已長到五歲三歲的兒子兒同一天落池子淹死了,劉媽媽悲痛絕,反被主母責怪不看好孩子,命牙婆子將遠遠賣到江南,做一個五六十歲老男人的賤妾,沒兩年那男人就死去,又被賣,也是時運不濟,去到哪家都不得安生,輾轉七八年間被賣了四五次,最後在湖州州城街頭被夏修平和龐如雪買下,帶回夏家,後來夏家得了龐如雪的銀子,又擴建住宅又買奴僕,夏金氏買來車伕劉大,劉媽媽便配給了劉大,生有一子狗旺。
現在的問題是:劉媽媽如果要跟龐如雪走,他們一家人就散了,因爲車伕劉大是夏家的奴僕,龐如雪沒有劉大的賣契,不能把劉大和狗旺一同帶走!
但是劉媽媽捨不得龐如雪母,龐如雪雖弱無能,卻是唯一一個讓安定下來的主子,依晴和樂晴,都是一手帶大,十幾年的相,那份已經不是純粹的主僕之誼,而是家人一樣濃厚的了!
看著劉媽媽坐在廊下流淚,夏依晴也一籌莫展。
龐如雪卻將出劉媽媽的賣契,連同一個裝了五十兩銀子的荷包放到手上,輕聲道:“從此後你就是良人了,不再爲奴做婢,自個兒在外頭租個小房子住,這樣,劉伯和狗旺兒時不時地也能過去與你團聚!”
劉媽媽跪到地上哭道:“太太,我願跟你們去的……”
龐如雪搖頭:“不能!狗旺兒怎麼辦?他才十二歲,孩兒離不開娘,做孃的也不能離開孩兒!”
樂晴小時候還吃過劉媽媽的,對劉媽媽十分依賴,忍不住上前抱著劉媽媽嗚嗚大哭,依晴也紅了眼,走過去對劉媽媽道:
“媽媽別哭了,我們去到京城,儘量給你寄銀子,兩個月之後,你可每月月底到織雲繡莊去問,我會給繡莊小姐青蓮寫信,銀子,也寄到那裡!若我們有了能力,定會寄多些,到時你讓劉伯贖,帶著狗旺兒,願意到京城來找我們,就來吧!”
劉媽媽再次哭倒在地,裡嗚咽著喊:“太太……姑娘啊……”
第二天清晨,當天邊第一縷朝升起,龐如雪母三人已坐上一艘大商船,朝著岸上的劉伯、劉媽媽、狗旺,還有織雲繡莊老闆娘和的兒青蓮、玉蓮頻頻揮手,商船揚起風帆,船隊很快消失在衆人視線之外,蒼茫的水天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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