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這是謝昀摔的第十樣瓷了, 養心殿的宮人大氣不敢出一個。

“他們要跪就讓他們跪到天荒地老去”

說話間，又是一件瓷瓶被摔得支離破碎。

朱公公喚來一個小侍清掃金磚上的狼藉，正指揮著，候在殿外的小侍小步上前, 俯在朱公公耳邊低語了一聲。

朱公公臉一變。

“圣上。”朱公公上前, 鞋履踩在殘存的瓷片上，猶豫著道：“雁將軍求見。”

謝昀氣到：“他是嫌這火燒得不夠旺, 還要來添嗎”

朱公公不敢吱聲。

“行。”謝昀雙手叉腰：“讓雁來進來, 朕倒要看看他想做什麼”

朱公公應下, 示意通報的小侍將人帶進來。

比起國舅爺這個大梁前驃騎大將軍, 雁來看上去比國舅爺靠譜多了, 形魁梧立在原地宛若泰山。

雁來不善言辭, 只猛掀前襟, 在謝昀面前跪地筆直。

拱手道：“臣見過圣上。”

謝昀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雁來耿直道：“回圣上, 臣來負荊請罪”

說罷, 從腰間取出一半臂的鞭子, 恭敬地將其放在金磚之上, 再將外一垮：“雁家世代忠烈，以了卻君王天下事為己任，如今君王縛皆由雁家所起, 臣萬死難逃其咎”

謝昀凝著他, 問：“雁回沒有告訴你們, 放離去是朕的意思”

雁來實道：“未曾提及，但臣猜到了。”

謝昀面緩和了些，想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雁回不想為自己尋什麼理由，也不愿將謝昀拉這是非之中。

“既然猜到了。”謝昀問：“你今日前來作甚”

雁來道：“臣念圣上, 但不愿圣上為臣妹煩心，更不愿此事為圣上為大梁之恥。”

頓了頓道，雁來道：“請圣上將此事公布于眾，這罪過雁家擔得起”

“擔得起。”謝昀冷笑。

他問：“縱然朕要將你雁家滿門斬了，你雁家也擔得起”

雁來肯定道：“擔得起。”

雁回夜半驚起，心悸讓本就不安的更加惶恐，習慣地往旁邊探去，想裹國舅爺的溫，一，頓時愣住。

國舅爺不在

雁回一顆心狂跳起來，下榻去點屋里的燈。茅屋狹小仄，案幾就離著床榻不遠，雁回腳踩在地上，冰冷的順著傳到五臟六腑。借著月，到案幾上一張薄薄的書信。

一種不祥的預如火樹銀花在腦中轟隆炸開。

雁回慌點亮小燈，油燈暈點點，照亮了案幾方寸。

這才忙不迭地去看手中的信。

是休書

國舅爺一改囂張張狂的字跡，這信上的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

“我曾跪天地倫理卻仍難消眾怨，但我不悔。唯一愧疚是未能護妻平安，既夫之無能，當各還本道。今愿立此休書，任其改婚，永無爭執。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掃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大梁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一月糧，十年歡喜，便獻儀，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沈辭謹立此書。”引用某李甲謹立放妻書一道

雁回沉著臉一把了信。

大抵是怕的都已經來了，雁回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蹬上鞋履，想要出門去尋國舅爺，哪知門從外落了鎖。雁回沒死心，又去推窗，連窗欞都用兩木樁從外封死了。

雁回用盡全力拍著窗，可國舅爺早已想到雁回會破窗，那木樁又又寬，哪怕雁回已經弄壞了窗，這木樁還是死死地擋住了的去路。

拼了命地去拉扯這木樁，倒刺輕而易舉地進的手指，頃刻間鮮淋漓。

但恍若未覺，面上連多余的神都沒有，全神貫注于這木樁之上。

雁回試了很多法子，徒手去掰，用屋中的小凳去砸，但最終的結局都是無濟于事。

沒有放棄，看到了案上燃著的油燈。

沒有過多的猶豫便舉著燈盞去烤那木樁。

什麼后果雁回沒想過，只要一個念頭，要尋沈辭

那木樁被小燈烤得冒起了黑煙，眼見就要燃起來，終于，還未來得及離去的國舅爺憋不住從墻角走了出來。

他闊步來到窗前，二話不說地吹熄那盞燈。

“沈辭。”雁回看著窗外的人，失聲道：“你混蛋”

國舅爺不怒反笑，靜靜地凝著雁回手上冒著青煙的蠟燭道：“什麼后果你想過嗎”

“那你可想過，至此一去，你是什麼后果”雁回反問。

“想過。”國舅爺沉默了一瞬，才抬眸對上雁回的目，道：“很認真地想過。”

“這事牽連甚廣，你憑一己之力如何保全我，保全雁家，你怎知你所做不是無用功”說到這里，擔心國舅爺不聽勸，雁回深吸兩口氣：“你想怎麼做與我說說，若是可行，我不攔著你。”怕窗外人不信，雁回咬牙加重語氣：“我雁回對天發誓，若你真的能保全我保全雁家，我絕不攔你。”

國舅爺道：“我乃無恥之徒，肖想一國之后，便設計將你強行擄走，你誓死不從便被我關在這里。”

雁回一愣，絕地看著國舅爺。

國舅爺仿若沒看見雁回的目，繼續道：“我妄想瞞天過海，可終究紙包不住火，是我一時沖才闖下這滔天的罪過”

雁回忍著心中悲愴忍著中苦道：“可畫中人至始至終都是你”

國舅爺頓了頓，輕聲道：“我像極了謝昀，你若咬定畫中人是他，誰敢說不是”

雁回道：“你未見過那畫，你的眉眼，你的形，你所有與謝昀不似的特征，那畫上之人皆有”

雁回接著道：“沈辭，你可知我有多寶貝這畫。”

十年間，所有的寄托所有的沖都源自這畫。

“世間所有事不是空口白牙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雁回道：“沈辭，你打開門，放我出去，或者你進來，我們好生商議。”

國舅爺站著未，二人沉默著對峙，不知過了多久，國舅爺才啞聲喚來星河。

他拿過匕首，隨后背過去。

從雁回這個方位看過去，只見一道犀利的劍刃劃破靜謐的空氣，過后那匕首上森寒的劍刃沾了，珠順著鋒芒一顆顆滴在黃土地上。

他竟劃傷了自己的面容。

“沈辭”雁回不知國舅爺到底劃破了哪里，傷口有多長又有多深，聲音從未這般尖銳抖過：“你你轉過讓我看看好嗎”

見國舅爺不肯轉，雁回道：“是你親口說過，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如今你一人慷慨赴死將我視作什麼”

國舅爺抬眸了月夜，一忍再忍，最終還是啞著聲道：“愿與娘子相離之后，與大梁之君，弄影庭前，效琴瑟合韻之態。”引用某李甲謹立放妻書一道

他說罷就要離開庭院。

“沈辭”雁回著聲音喚他：“我求你了”

國舅爺腳步一頓。

從未這般卑微過，國舅爺于袖袍中的手握了，他心仿佛套上了鐵索懸于五馬，一聲令下，馬蹄踏踏撕碎他整顆心。

后雁回哽咽道：“沈辭，你可記得，私定終那晚你是如何與我承諾的，你說過，此生定不負我”

我沈辭對天發誓，此生定不負雁回，若違此言，我便出家為僧，青燈古佛孤獨終老。

星河看著國舅爺，囁嚅道：“主子”

國舅爺看了看手邊執著的匕首，空著的手將那刻著蘭花的長木簪摘下，霎時，黑發懸落。

他拉起一縷發，手起刀落。

黑發輕飄飄地盤旋，隨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后猛地沒有聲音了。

國舅爺想，發之父母，如今他沒了父母，卻將自己的命許諾給了雁回。可不知是不是以前上總是沒個把門的，這比真金白銀還真的承諾到頭來也落了個食言的下場。

該

國舅爺難過地笑了笑，手上作卻沒停，一縷縷的頭發在地上疊了又疊，一陣風吹來，瞬間將發吹得無影無蹤。

仿若，他與雁回這不足一月的短暫相從未存在一般。

削斷了發，國舅爺將匕首泥地，卻不敢轉回雁回，只偏了偏頭問星河：“在做什麼”

星河往后看了眼，道：“夫人一直看著主子呢。”

“沒事便好。”

雁回不再吵鬧，安靜得讓國舅爺心慌。

旁的星河想了想道：“主子，要不您與夫人道個別吧。”

“還是算了。”國舅爺抬步往外走，星河趕跟上，只聽國舅爺的聲音被風吹散：“現下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是算了，便讓心里存著的沈辭，還是當年俊俏的模樣吧。”

國舅爺自的玩笑話讓星河卻笑不出口了。

星河隨著國舅爺離開庭院，一步三回頭，無論他何時回頭，總能看見雁回釘在國舅爺上的目。

那麼絕那麼難過。

又是那麼炙熱和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