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喧囂, 火把將帳映得亮。
謝昀的面卻沉了又沉,帳中仿若與外邊是兩個世界,除卻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就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朱公公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只眼睜睜看著謝昀在大案后坐了許久, 也不宛若一尊死寂沉沉的木雕,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茫然地站起, 繞過大案屈膝半蹲了下來。
“圣上”朱公公跟了一步, 見他徒手抓起地上茶盞的殘骸心里驚了一下:“給老奴便是。”
謝昀不知是不想理會他, 還是沒有聽見其他聲音。
他小心地拾起地上殘片, 就著地上置著的花紋繁復的地毯將茶盞的殘片慢慢壘了起來。
對于朱公公的輕喚謝昀充耳不聞, 他壘好了茶盞, 將這茶盞看了又看。這才起半轉過子提起大案上的歲寒三友紫砂茶壺, 他敷衍地拎著手柄, 半立著子, 將壺對準壘好的茶盞, 茶水順著壺傾注流盞中, 又從層層疊疊麻麻的空隙中掉落在地毯之上。
破碎的茶壺又如何能盛了水
“哈哈哈哈哈。”謝昀忽然笑了,著這水的破茶盞幾乎是目眥裂。
朱公公不敢同天子,只能在心中連連嘆氣。
正在此時, 帳外又喧鬧起來。主帥營帳的帳簾未關, 高高卷起, 了些夜景來。
朱公公不悅地抬眸看向帳外。
那被國舅爺從土匪窩救下的段姓子提而來,又被守在帳外的將士攔住。
段楚秋想了想,不管不顧地跪了下來:“民叩見圣上。”
謝昀依舊看著眼前的事,并未朝段楚秋看上一眼。
段楚秋聲音發,其實懼于天子威嚴始終垂著腦袋, 大著膽子往天子所居的營帳來,只不過方才聽聞刺客闖營帳的消息,匆匆去尋了國舅爺而未見其蹤影。
國舅爺剿匪歸來,當時溜走了幾個賊匪,段楚秋擔心這刺客就是沖著國舅爺來的,于是這才慌不擇路地大著膽子尋了謝昀。
謝昀聽段楚秋述說完畢,冷冷嗤了聲,這才抬首,問:“你心悅國舅爺哪點”
其實認真算起來,現在的沈辭算不得大梁國舅,謝昀只是懶得去深究國舅爺現在到底是個什麼份。
段楚秋不知謝昀為何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訝異抬頭及謝昀目時,心中一震。
無他,謝昀面容與國舅爺實在太相像了,就好似一個模子復刻出來的。
見段楚秋久久未答,謝昀冥思苦想自問自答:“應當與面容無關,那便是子了。”
國舅爺什麼子
枉顧尊卑,一點兒也不靠譜,也就是手不錯,其他的便不再有優點。
想到這里,謝昀似乎開心了些,可這喜悅沒撲騰出什麼水花就消失無蹤了,謝昀想,哦,便是這樣的人,雁回選了他沒選自己。
謝昀懶懶地揮了揮手,打發段楚秋下去。
段楚秋還想說什麼,朱公公一記凌厲的目掃去便讓段楚秋噤了聲。行了一禮,連忙告退了。
前腳走,后腳蘇元便踩著喧囂擰著一個人往帳中來。
謝昀抬眸,看見了被繩索捆了個嚴實的星河。
嚯,就連國舅爺邊的人都是廢。
這才逃了多久,就被抓了回來,甚至他明明就下了令,追殺刺客的人不能步旁邊的山脈。這麼看,星河是自己回來的,為什麼回來,謝昀甚至不用去猜。
雁回還惦記著一個婢子。
就是一個卑賤的奴才都能往雁回心中去,為何他就是不能進雁回的心呢
謝昀猛地將地毯上壘著茶盞揮碎,盡宣泄腹中怒氣。
星河被抓住便沒想過能活著回去,只可惜辜負了國舅爺的厚。這些年他跟著國舅爺也沒學幾樣好的,這回被抓個正著干脆耍無賴地將脖頸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小爺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但妄想從我口中尋得主子們的跡,便是想都不要想”
謝昀覺得他吵,又嘖嘖了兩聲,這國舅爺教得可都是什麼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雁回與國舅爺待得久了,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
“驚絮不能跟你們走。”謝昀道:“有用。”
如雁回猜想的那般,謝昀不日將會宣布皇后遇刺的消息,驚絮若一同走了,主仆一齊消失會引起朝中那幫腐朽的老頭子懷疑,他懶得再去想些圓謊的計策,這些年一計接一計他已經夠累了。
“你若多說一句。”謝昀幽幽道:“朕便要了你的命,指不定你的主子還要謝朕為其創造了二人世界。”
說到這里,謝昀好笑,嘲道:“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這條狗過于多余了。”
星河:“呸狗皇帝”
雖然星河上逞強,其實細細一想,悲哀地發現國舅爺很大可能也是如謝昀這般想的。
謝昀偏頭對朱公公道:“朱頤,去將喪命散取來。”
朱公公愣了下,復雜地看了眼星河。
“做事越發磨蹭”謝昀不耐煩催促道:“你若是老了,朕便放你回鄉養老”
這下朱公公不敢耽擱,忙按著謝昀命令照做了。
取過喪命散回來時,朱公公瞧見星河口中塞了布巾子,謝昀坐在大案上,面上晴不定。
“喂他吃下。”謝昀下令。
朱公公垂著眸,摘下朱封口布。喂人吃毒藥,朱公公太有經驗了,他上前取出星河口中的布條,手骨大力按住他臉頰,在星河微張時便將藥塞了其口中,又一拳打在星河腹上,拳化掌拍了拍他的下頜,這藥便算是了。
“喪命散。”謝昀道:“每隔七日發作一次,若不及時服下解藥,毒發時如白蟻啃噬。七七四十九日后便會七竅流而亡。”
星河捂著如火燒火燎的小腹,卻并不恐懼。
“你可每七日尋朕來取解藥。”謝昀扔給星河一塊令牌。他不日將回京都,這令牌便可讓星河隨意進出宮城。
星河再傻也知道,謝昀沒有興趣拿人命取樂,謝昀葫蘆里還賣著藥。
果然,便聽謝昀道:“七日取一次藥,七日做一次換。”
他要星河為自己的眼線,每七日向他稟報一次雁回況,他要知道雁回所有的平安喜樂。
星河道:“做夢我便是死也不會出賣我的兩位主子。”
謝昀冷冷一笑:“你若是死了,你覺得你主子們會不替你出頭嗎他們若是來尋朕,不是自尋死路”頓了頓,他好笑地看著星河:“你主子未曾告訴你,這天下都是朕的,朕若有心要誰的命,誰能逃了去舅舅邊怎就將蠢笨如豬的你放在了邊”
星河覺得自己到了奇恥大辱,可深究起來又覺得謝昀說的確實有道理,一時竟無法做出抉擇,只得怨恨地瞪著謝昀。
太卑鄙了
謝昀不與星河多費口舌,事嚴重他點到為止便可。
于是謝昀沉默了一瞬,問:“他們現在當是離開了酈城,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星河不吭聲。
謝昀了脹痛的額頭,下令:“朱頤,殺了。”
朱公公不知為何星河為什麼就一死腦筋,連這般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若非謝昀有心放國舅爺和雁回離開,不然任憑國舅爺手再好也難敵這千軍萬馬。
朱公公拼命給星河眼,既然謝昀愿意放了二人離去,天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當是不會再尋二人麻煩的。
他差點將他那張老臉爛了,星河才明白了其中關竅退讓了一步道:“主子們還未離開酈城。”
謝昀倒是意外,他以為這兩個人會立即遠走高飛呢。
“他們在等著你將驚絮帶走”謝昀問。
星河悲愴地點了點頭。
謝昀“嗯”了聲,等著星河回答自己的第二問。
星河沉默了好些時候才道:“主子們去趙鎮。”
趙鎮距離酈城不遠,名副其實的窮鄉僻壤。
“為何”謝昀疑,遠走高飛不該都是去些宜人之地嗎鳥語花香,姓埋名,再生一雙兒,天倫之樂。
星河難堪道:“國舅爺沒盤纏。”
謝昀:“”
雁回、國舅爺還有星河離開軍營后,并未忘記驚絮。
星河便主攬了差事要回去帶著驚絮一同離開,只是他剛尋到驚絮就被蘇元發現,再接著就扭送到了謝昀面前。
驚絮知曉謝昀故意放走了雁回,心中一個勁為主子高興,也知自己留下,那麼皇后遇刺的消息便多一分真實。
待皇后遇刺一事平定后,再尋雁回便是,只是有幾分不放心,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星河照顧好雁回。
星河含淚應了,又囑托驚絮顧好自個兒,便牽著三匹馬兒帶著幾錠姓謝的銀子回去尋了等著自己的雁回和國舅爺。
國舅爺看著滿載而歸的星河,一時頗為慨。
星河將謝昀聽聞國舅爺沒錢時的反應說了,國舅爺更慨了。
啊這
有夠丟人的。
國舅爺著頭皮盡量表現地自然,他將人小心放在馬背上,心疼地看了看雁回的腳,然后撕破自己前襟,將鞋履裹了裹。
他其實是想褪下雁回鞋的,但到底忍住了。
雁回臉頰微紅,垂著腦袋,目及國舅爺。他做好這一切,輕輕拍去足上的灰粒道:“我今晚其實是為一件事而來的。”
雁回看著他,耐心等他說下去。
星河自覺地牽馬先行一步。
“阿回。”國舅爺有些張道:“我之前沒及時尋你解釋,是覺得自己沒資格向你解釋什麼,但我還是厚著臉皮往帳中尋你來了。現下我要帶你離開,所以就更得解釋了,我與那段姑娘并”
“我知道。”雁回邊盈了些笑意。
果然是他的阿回啊。
國舅爺笑了,心中放松下來,道:“還有一事,我需得誠實告訴你。”
“洗耳恭聽。”
“我曾奪了你喂馬兒的糧喂我的驢,后來這驢了小炒驢、熏驢排、驢豆花。”國舅爺越說越覺得自己忒不是人,盡做混賬事:“我對不起這驢,主要實在是我窮,所以不得不將驢抵給店家,我希它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再遇上我。當然,我現在也很窮”頓了頓,怕雁回誤會什麼,國舅爺連忙補充道:“但我意思不是說,我會將你抵給旁人,我將星河抵了也永遠會護著你的,我的意思是”
“我準備好了。”
不就是了錦玉食,了潑天富貴。
這一路上會辛苦一些。
可,準備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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