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們一起。”

月清冷,無聲灑落在厚厚的冰層上，男人聲線沙沙啞啞，帶著些松懈下來的懶散意味,如貫珠扣玉，圓轉自如。

湫十抬頭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顯然沒有被安到,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蔥白的手指在白的冰面上涂涂畫畫,碾下一些細碎的冰屑,半晌,像是按捺不住了,兩條細細的眉擰起來，朝著半空中的琴靈和婆娑過去,聲音帶著點涼颼颼的意味：“我說,你們還要商量多久。”

琴靈薄若蟬翼的翅膀在月明珠的亮下近乎呈現明的澤,它飛至湫十跟前,與對視,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嗖的一下鉆回了妖月琴里，接著，如釋重負的聲音從腦海里傳出：“有人來了。”

來的正是宋昀訶等人。

“那位姑娘走了？”云玄礙著涑日還在,就算滿肚子的話想問,該說的客套話也還是沒落下。

湫十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道：“說明日再來。”

駱瀛的視線在秦冬霖和上停留了一瞬，面上看不出什麼表，像是隨口一問：“那位姑娘和你們曾有接？”

湫十心里一團糟糟，活了這麼多年，現在突然有人明擺著告訴,你可能是某個從洪荒時期活下來的老怪，一時之間，心里茫然得不行。特別是看到宋昀訶那張含擔憂的臉，覺得自己喊他哥都是在占他的便宜。

神蔫蔫，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本不想回答駱瀛的話。

秦冬霖斂眉，言簡意賅：“在喚婆娑劍靈。”

“湫十上也有妖月琴的氣息。”

不得不說，平素話，直擊重點的好在這個時候就現出來了，因為秦冬霖說完這兩句話，駱瀛和云玄等人都沒再說什麼。

比長篇大論解釋一大通有效多了。

良久，云玄搖了搖頭，笑著道：“先天圣果真不同尋常，走到哪都有特殊待遇。”

伍斐抬起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嗆了他一句：“羨慕啊？你們天族不是也供著圣冰靈鐲麼，讓它認主，你們也能有這種待遇。”

云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目很短地落在莫上，意有所指地道：“你還真別說，我天族的圣，自然會給我天族這個面子。”

伍斐只當他放屁，一個字都不信。

要是那麼容易獲得圣青睞，尖塔上的妖月琴，天族的冰靈鐲，何至于被供祖宗似的供上那麼多年。

這兩個槍舌戰不對付多年，旁人早就見怪不怪，連架都懶得拉，等他們各自嗆了幾句，發現沒意思，也就自發自地停了下來。

沒過多久，人都散去。

湫十鉆進了自己的帳子里，將妖月琴召出來，放在桌面上，長指一悠一悠地點著，耐心等待了半晌，開口道：“出來吧。”

琴靈自知躲不過去，耷拉著眉眼閃了出來，難得愁眉苦臉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從哪里說起。”琴靈面對婆娑，理虧氣不壯，才被說得啞口無言，現在又得接手皎皎惹出來的爛攤子，說話的語調，幾乎算得上是唉聲嘆氣：“你問吧，你問什麼，我答什麼。”

湫十忍不住手用冰涼涼的指尖了它包子一樣白的臉，咬牙道：“這麼多年的，你還這樣瞞著我，良心過得去麼？”

琴靈捂著臉/一聲：“我也沒說要瞞著你，只是一直覺得時機不對。”

“其實往日我們說話，沒刻意避開你，你多多能知道一些東西，其實也是為著之后你知道這事的時候不至于手足無措。”

它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誰能料到……”

誰能料到皎皎一來，說的那幾句話，聽著沒什麼，實則連老底都掀開了。

真到了可以得到確切回答的時候，湫十咬了咬牙，心里反而有些張了，小心地觀察著琴靈的臉，輕聲問：“這麼說，我其實真的，跟你，還有涑日，是老相識？”

一句話，頓了好幾下。

琴靈很快回答了：“是。”

斬釘截鐵，一點緩沖的后路也沒給留下。

即使從皎皎姐姐起，湫十這一晚上都有約約的預，但在這一刻，腦子里還是放起了煙花，噼里啪啦的炸開，炸得頭皮發麻，腦仁脹痛。

小時候，在最幻想的年齡，湫十也曾想過，自己是個別有份的大能級別的人，一出場就能讓所有人屏住呼吸，最好能將對答不理，冷冷淡淡的秦冬霖直接押回家當男/寵.

可這件事真發生的時候，跟幻想時的滋味完全不同，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湫十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涼氣，眼神閃爍好幾下，慢慢理了理思緒，道：“可你之前說，鹿原中州已經淪為了死城，除卻你們這種天生地養，萬年長存的先天圣之靈，其他的人都基本已經死絕了。”

“那我這是，這是個什麼況？”湫十纖細的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鼻尖，好半晌終于找到了一個還算準確的詞：“死而復生？”

“可以這樣說，但不太準確。”琴靈哽了哽，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先告訴之前的說法有誤，死城里的人都會活過來，還是先理理死而復生的來龍去脈。

“當年的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琴靈說到一半，迎上湫十明顯帶著質疑和譴責的目，頓覺百口莫辯，“你別這樣看我，我說真的。”

“其實你可以理解為，你當年確實是已逝去了的，可因為做了一些驚天地利山河的事，積攢了許多功德，還有一些別的原因，經過了無數年的蘊養，算是重新活出了一世。”

湫十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揪著琴靈話里含糊不清的詞，問：“你別又說一半停一半的，一些別的原因是什麼原因？”

琴靈與對視片刻，索破罐子破摔：“這個你現在別問，問了我也不能告訴你，等到了帝陵，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事到了這一步，它還藏著掖著不說的事，要麼涉及太廣，要麼就是真不能說，湫十也沒有揪著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

“那秦冬霖呢？皎皎為何喚他阿兄，他也是你們的老人？”湫十現在對老人這個字眼幾乎生出了一種游離在控制之外的恐慌。

這個真不能算是老人。

除了眼前站著的這個，誰敢說是君主的老人呢。

琴靈勉強點了點頭。

湫十：“那這樣說，我和秦冬霖，在中州時，也是認識的？”

琴靈在半空中坐著，兩只蝴蝶一樣的翅膀耷拉下來，像是終于等到了一個比較好回答的問題，它側首，加重了語氣道：“你們不止認識。”

“中州元二年，君主上位，你與他在天祭臺上飲酒，結為道。”

那一日，朝圣殿上，紅著舞，四方來賀，九州一百三十六族齊至，那樣的盛況，堪比君主登基。

只是那個時候，不宋湫十，他也不秦冬霖。

湫十聽得愣了一下。

“道？”

琴靈連著點了幾下頭。

“我還有一個問題。”湫十顯然有些張和忐忑，緩了緩，方開口問：“我之前，是什麼份啊？古籍上能查到嗎？”

琴靈像是早料到要問這個，顯然是避無可避，它抬手摁了摁脹痛的眉心，道：“婆娑在面對秦冬霖時，以臣自稱。”

湫十頓在一本古籍孤本扉頁的手指僵住了。

“什麼以臣自稱。”

湫十低聲喃喃：“天族那些臣子，對著天帝以臣自居，主城的長老們，對著我父親，也以臣自稱……”

琴靈好心地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那是六界分散的現世。”

中州可不是。

而且能讓先天圣之靈俯首稱臣的，除了中州時最耀眼的那位，湫十想不出第二個。

這番話導致的結果，就是琴靈鉆進妖月琴里許久，而湫十看著冰川上升起的朦朧月影，修煉靜不下心，睡覺也瞇不上眼。

半晌，噌的一下，起下地，只披了件外，便出了自己的帳子。

的帳子和秦冬霖的挨著，各自設有結界，未經主人允許，所有闖的人都會被擋在結界外。

湫十貓著腰進帳子的時候，結界上流轉的劍氣微不可見的頓了下，而后無聲無息地讓開一條道，將人放了進去。

相比于湫十，秦冬霖跟沒事人一樣，臉上的神甚至可以用淡然來形容。

湫十方才在外面跑的時候，的反應比腦子轉得快，這下真看到了人，反而在帳簾前慢慢停下了腳步。

“宋湫十。”秦冬霖一雙睡眼抬了抬，手中的筆在白的紙張上落下，他不不慢地開口：“把簾子放下。”

湫十聽到這聲悉的“宋湫十”，頓時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神來，下意識地喔了一聲，吸了吸鼻子，將拉著簾子的手松開。

冷風終于被隔絕在后，卻干脆著寬大角的邊，往自己肩上攏了攏，而后直接在帳子前蹲下了。

像一只被掀開了窩，想報仇又報不了仇，想發泄又無發泄，只好跟自己較勁的小。

每次不開心了，都要跑到秦冬霖這來當門神蹲著。

這個習慣，從小到大，怎麼也改不過來。

沒過多久，秦冬霖行至跟前，目在雪白的里和外邊松松垮垮披著的外上停頓了一瞬，而后微不可見地皺眉，他朝著悶悶不樂的小妖怪出手掌，道：“起來。”

他的手很漂亮，骨節勻稱，分明，看著瘦削而干凈，因為常年握劍，又自然而然的給人一種凌厲。

湫十吶吶地扯了下角，將自己的手老老實實放在他的掌心中。

一個溫熱，一個冰涼。

秦冬霖用了力道將人拉起來，著纖細得沒有骨頭似的指尖，問：“穿這樣跑出來，不冷？”

湫十搖搖頭，又點了點頭，聲音低低落落：“冷。”

秦冬霖在心里嘆息了一聲，轉而將長廷出去前給他掛在一邊的大氅抖開，落在肩頭，因為兩人之間高的差距，大氅罩住綽綽有余，還有一小截落到了冰面上，湫十手往上提了提。

跟小孩子穿了大人裳一樣的既視。

上很香甜，不似脂的馥郁，而是一淡淡的清涼味道，像流岐山上常年青蔥的一種薄荷葉子搗碎之后的清香。

聞著很舒服。

秦冬霖不不慢地松開了手。

上暖和了，湫十的那活力好像也跟著蘇醒了。

跟在秦冬霖后走，一直到案桌前，見秦冬霖沒有坐下的意思，便很自覺地去占了那唯一一把座椅。

秦冬霖失笑。

“婆娑都跟你說了吧。”湫十見他目還在劍冢的地形圖上打轉，不誒的一聲，用手掌將上面彎曲的河流山川線條遮了大半，等他終于好整以暇看過來的時候，不由得提高了些聲音：“你先聽我說話啊。”

喊他的名字：“秦冬霖。”

秦冬霖頷首，并不否認：“說了。”

湫十試探著問：“都說了什麼？”

“該說的都說了。”秦冬霖著細細的腕骨，將白皙的手掌挪了個位置，又將被皺的地形圖拿出來卷了放在一邊，回答得漫不經心，像是在說今夜喝了杯涼水一樣。

怎麼能淡定這樣！

湫十像是泥一樣在案桌上癱了下來，側著頭，腦袋枕在小臂上，說話有些費力：“那你知道自己的份了嗎？”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中州時的。”

“知道。”秦冬霖看著沒骨頭似的整個人懶下來，半晌，傾過去，不疾不徐地替掖了下角，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