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九年，三月。

春分已過，塞北的土地亦開始解凍，平寧鎮外的荒原上也有了些許的春意。

不知是哪一位前輩先人起了這樣一個好名兒，事實上平寧鎮既不太平，也不安寧。此鎮地雪嶺關外，屬于邊陲的邊陲，莫說那稷都城的皇帝陛下，就連涼州城的老爺們也管不到這兒，連年盜匪橫行，還時常有然人南下劫掠。

若是從平寧鎮更往西北而去，便是一無際的沙漠了。

卓小星里嚼著一段草，坐在小鎮唯一的牌樓上，看著兩個半大孩子拿著楊木做的棒，彼此比劃著。

那個胖如冬瓜的小孩道：“我就是魔教教主商蒼穹，看我灼掌——”

而另一個瘦如竹竿的也不甘示弱：“我乃中州大俠、柱國大將軍卓天來，吃我一招名震天下的天來劍法——”

世人命如草芥，倒是讓這些孩子鍛煉出充沛的武德。

不過那個假扮“魔教教主商蒼穹”的胖冬瓜倒是比假扮“中州大俠卓天來”的細竹竿壯實許多，一掌就將可憐的“中州大俠”推倒在地。

卓小星眼看著正義不彰，正要而出。

這時，自街邊的小酒館行來一位白負劍的年郎，瞅著那細竹竿道：“小竹竿，我一聲沐大俠，我便指點你兩招劍法，這樣下次就不會墮了中州大俠的威名了……”

嘿，這人想的倒是與不謀而合，有些意思。

卓小星心道。

既然有人出來張正義，自然樂得清閑。

料那細竹竿并不領，鄙夷地看了那自稱“沐大俠”的年郎一眼，義正辭嚴地回絕道：“嘿，別以為隨便背著一把劍，就可以到我們平寧鎮充好漢。我們這兒原來可是出過像‘鳴沙七義’這樣的大俠，我爺爺說了，要為大俠，最得像‘鳴沙七義’那樣的人才行，我問你，你的武功可比‘鳴沙七義’還厲害嗎？”

那“沐大俠”了鼻子，訕訕地回了一句：“那多半是比不上的……”

那細竹竿剛出“我就知道”的表，卻聽那“沐大俠”話鋒一轉道：“不過你說我隨便背著一把劍可就錯了。”他將檀木做的劍匣拍了拍，神神地道：“我這劍匣里面裝的可是天下第一名劍——龍淵劍。”

聽到“龍淵”兩個字，卓小星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識地再次向那位年看去，這才發現那年郎長得一副好皮相，眉骨秀，臉龐英朗。他雖然穿的樸素無華，眉目之間卻自有一溫文爾雅的氣度，讓人一見就不由得生起好。

他將劍匣微微開了一條細，一道亮眼的虹從匣涌出。待那倆孩正要細看之時，劍匣已被闔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卓小星瞳孔微。

龍淵，天下十大名劍之首。其湛然，可昭日月。方才雖只一個照眼，便已認出那劍匣中的龍淵不似贗品。

因為這世上沒有幾人比更悉這柄劍——

只是此劍早在九年前落日關大戰之時便已失落，又怎會落在這個江湖年的手上。

“哇——”瘦竹竿咽了咽口水，天下第一神劍，是這名號就足以讓這邊陲之地的小年神往不已。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這位沐姓年顯然對瘦竹竿的表現很是滿意，得意洋洋地拍著脯道：“這麼吧，只要你我一聲‘沐小俠’，我便勉為其難收你為徒，將我的家傳絕學教給你……”

嘖，沐大俠變沐小俠，這也可以討價還價嗎？

此番做派倒是像極了江湖上哪些招搖撞騙的騙子，本來卓小星對那龍淵劍的真假篤信不疑，此刻也不由得再次懷疑起來。

不過，那瘦竹竿看著“沐小俠”似乎仍然有著些許懷疑，畢竟拜師是一輩子的事，不得不慎重一點，而他早已有了心儀的對象。他了：“你的武功難道比影子軍的紅將軍還厲害嗎？”

沐小俠眼睛眨眨，疑道：“什麼影子軍、紅將軍？”

那胖冬瓜用一臉“你完了”的神看著瘦竹竿：“二柱，鎮長說了，不許在外鄉人面前提什麼影子軍的事。”

瘦竹竿似乎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小臉兒煞白，但好在他很是機智，當下道：“這里只有我們三人，只要我不說，你不說，還有這位沐……沐大俠也不要說出去，鎮長就不會知道了。”

有求于人，瘦竹竿也顧不上這位“沐大俠”的武功究竟夠不夠的上“大俠”的標準了。

胖冬瓜與“沐大俠”難得地異口同聲：“我為什麼要幫你保守？”

瘦竹竿耷著臉，求懇地看著胖冬瓜：“大胖，你不要將這件事告訴鎮長。下次玩游戲我讓你扮演卓大俠，我來扮演魔教教主，可好？”

胖冬瓜得了二柱許的“好”，迅速地進了角，一臉正氣地看著沐大俠，模仿著中州大俠的語氣抱拳道：“這位大俠，卓某的兄弟一時失言，還閣下保守，切莫將紅將軍的事告訴別人，卓某人激不盡——”

他說得慢吞吞，一字一句，字正腔圓，似乎是從說書先生的話本子里面學來，乍一聽去，倒是像那麼回事，只是聲音稚，時不時卡殼，全沒有“大俠”的威風。

沐大俠稍一呆愣，也很快進了角，抱拳道：“既然是卓大俠所托，在下自當保守機——”

“噗嗤——”這時，從牌樓上傳來一道淺笑之聲。三人如臨大敵，沒想到現場還有第四個人。

這不就泄了出去嗎？

三人一同向牌樓上去，只見牌樓之上坐著一位著紅的，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材纖細，眉如細柳，清瞳翦水，一襲紅薄衫，襯得更加瑩白如玉。背上則背著一把彎刀。形如月牙，熠熠生輝。

雙手托腮，好笑地看著他們。

四個人正大眼蹬小眼，還是那位沐大俠拱了拱手，先道：“在下沐青蓮，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道：“卓，我卓……”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地的嘶喊聲刺破了小鎮的寧靜，亦將自報份的一番話堵在了肚子里。

“蠻人來啦，蠻人來啦——”

四人齊齊向小鎮外去，遠遠只見一列蠻子騎兵朝小鎮的方向沖襲過來，揚起無數沙塵。這些蠻人是游牧西北的然人，一個個高馬大，數百人的隊伍，卻是聲勢浩大，應是然部族南下打草谷的隊伍。這在北方邊境本也是時常發生的事，然人孔武有力，又擅長馬戰，一旦群結隊出來打草谷，邊民鮮有還手之力，往往被洗劫一空。

胖冬瓜與瘦竹竿兩人瞬間變，抄起木便往鎮子里跑。

“不好，差點忘了正事。”卓小星嘟囔一聲。

“姑娘你……”沐青蓮正要說話，那紅已跳下牌樓，轉瞬已消失在小鎮高低錯落的房舍之間。他猶然站在原地發愣，剛才的瘦竹竿卻又跑了回來，一把拉住他道：“沐大哥，快走，我們先躲起來——”

沐青蓮一愣道：“躲？”

二柱已拉著他飛速躲到附近的一座地窖之中，那地窖極為寬大，地窖之中已經有了無數的鎮民。只聽得馬蹄之聲從上面碾過，小鎮傳來然士兵廝殺吶喊之聲，地窖之中人們雖然臉蒼白，神張地地傾聽這外面的靜，但是卻并沒有驚慌失措的神。

真是奇了怪了，他以前也聽說不過不然部族南下打草谷的事，這些北蠻子燒殺虜掠，無惡不作，所過之，犬不留，難道這些鎮子里的人以為躲在這里就可以保全安生嗎？他狐疑地向人群中央的一位老者。

覺到沐青蓮的目，老者朝他微微笑了笑，低聲道：“老忝為此鎮鎮長。外鄉人，切莫驚惶，影子軍自會保護我們。”

“影子軍？”這是沐青蓮再次從小鎮居民口中聽到影子軍三個字——

不過片刻，便聽得遠方傳來一陣比方才然騎兵聲勢更為浩大的馬蹄之聲，如驚雷一般漸漸接近小鎮的范圍。

在馬蹄轟隆之中，地傳來一個子的清叱聲：“殺——”

接著，仿佛千軍萬馬齊聲唱喏：“是——”

那聲音仿若山呼海嘯，很快地窖上方便傳來兩軍的廝殺吶喊之聲——

地窖中的小鎮居民們人人臉上出興欣喜的神，呼和相告：“是影子軍來了，是影子軍來了……我們的鎮子保住了……”

人們一個個仰著頭朝上看去，可是這地窖上是封閉的，就算能將頭仰九十度，也一樣看不到外面的形，然而這些居民卻死死地睜著雙眼，都不肯眨一下，仿佛他們真能看到外面兩軍激烈的鋒一樣。

沐青蓮心中一，便去拉地窖的門。他倒是想去看看這支出沒在西北邊陲的影子軍是何面目，還有他總覺的方才那聲清叱有些耳，像極了不久之前他聽到的“噗嗤”一笑之聲。

他此番來西北本來是尋找中州大俠卓天來的舊屬，托一件舊。中州大俠卓天來雖已逝去近十年，更被如今的朝廷列為叛逆，卻仍然在西北一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聽說，當年卓天來死之后，其部下大軍亦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會不會與眼前的“影子軍”有所關聯……

這時，一只手擋住了他。

是老鎮長。

沐青蓮解釋道：“鎮長，在下也是個江湖中人，也算通些武藝，說不定能幫上些忙——”

老鎮長搖了搖頭道：“年輕人可知道這支軍隊，為什麼要影子軍嗎？”

“不知。”

“因為在西北，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支軍隊。”

“啊？！”難道這些鎮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影子軍，卻篤定這只軍隊一定會守衛自己的安全，這是一種怎樣的信念，如果今日影子軍不出現，這個小鎮不就被北蠻子一鍋端了嗎？

老鎮長卻老神在在道：“在西北一帶，每次北蠻子出來打草谷，這支影子軍總會出現，將北蠻子趕走，守護大家的安全，但是同樣的，大家也不會去窺探影子軍的真正面目，這是雙方的默契。對了，若是離開這里，還俠為我們保守。”

……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的響聲漸漸停止。

直到一點聲音也聽不見，老鎮長才帶領著大家走出地窖，之前安寧祥和的小鎮已是一片狼藉，無數然人的尸倒落在屋舍之間，小鎮居民似是習以為常，在老鎮長的指揮下開始打掃現場。

也不知是“影子軍”戰力驚人，沒有損傷，還是他們將自己人的尸帶走，除了幾行馬蹄印，現場倒是沒有任何“影子軍”曾經出現過的痕跡。

沐青蓮神一，趁著沒有人注意，循著馬蹄消逝的方向追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