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清晨雁鳴,大漠孤日,慕之明所居營帳,夏天無替他拆下手腕上的木板,輕:“可有鈍疼骨裂的覺?”
慕之明搖了搖頭:“沒有。”
夏天無點點頭:“這以后無需再用木板固定了,但切記,還是不可使勁。”
“好,多謝大夫。”慕之明點頭道謝。
夏天無拜別慕之明,回到自己營帳,見一名小將士在里頭等候著,他一見夏大夫回來,朗聲笑道:“夏大夫,將軍讓我來……”
“知道了!”夏天無不耐煩地打斷小將士的話,將行醫藥箱放下,“天天來問也不知道自己去瞧瞧人,好歹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怎麼能害臊這樣,你去和將軍說,慕大人的手今日拆木板了,已經無大礙了。”
“嘿,好的。”小將士抱拳告辭離開。
夏天無無奈地搖搖頭,覺得好氣又好笑。
小將士回到主帥營帳,通報后掀簾進,顧赫炎正端坐在矮案桌前聽衛副將匯報西南側防線筑建一事。
衛副將匯報完告辭離去后,小將士將夏天無同他說的話,對著顧赫炎重復了一遍。
聽見慕之明的手腕無大礙,顧赫炎眉頭舒展、心里松了口氣,正此時,門外守衛來報:“將軍,慕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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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明剛走進主帥營帳,顧赫炎立刻察覺到他與往日的不同,青玉冠發,素雅深,神嚴肅,一看就知并非來談閑事的。
果不其然,慕之明作揖行禮跪坐后開口道:“將軍,我將于五日后出使勾吉國。”
顧赫炎早知兩人對此必有一番談話,并未到意外,但心仍是一下跌進谷底:“你傷才好。”
慕之明道:“正因養傷太久,不能再耽擱了。”
顧赫炎沉聲:“此舉兇險,你若執意前往,只會尸首無存。”
慕之明笑了笑:“自古以來,使臣之風骨,乃出使虎狼之地也不畏懼生死,若我害怕勾吉的刀斧,當初就不會請命圣上了。”
顧赫炎沉默下來,膛騰起郁結之氣,他怒自己的不善言辭,勸不慕之明不以犯險。
慕之明見他無言,繼續道:“將軍,此番出使勾吉,我將獨前往,若二十日后我仍了無音訊,還請將軍替我回稟圣上,恕臣無能,辜負圣上期許。”
“什麼?”顧赫炎蹙眉,“你一人去?”
慕之明點點頭:“此事,若,一人就能。若敗,沒必要搭上他人命,所以我一人前往。”
顧赫炎斬釘截鐵:“不行!”
“將軍。”慕之明平靜地說,“我不是來同你商議的,我是來告知你的。”
顧赫炎蹙眉咬牙,語氣冷如寒霜,他急了:“你素來聰慧,偏被權勢蒙眼,你知不知道,若出使不得還,那你就只是一堆無名無姓的白骨,名譽聲,你一個都得不到。”
他的話音落,主帥營帳靜了下來。
那刺耳的話,久久纏繞在兩人旁,一點點如墨染宣紙般緩慢地扎慕之明的膛,疼得他不知如何言語。
顧赫炎其實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他深知慕之明不是沽名釣譽的人,但慕之明請命使臣,必定是為了什麼,或者是,為了某人。
顧赫炎不知肅王為何能任由慕之明以啖虎。
但他不可以,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慕之明去送死。
所以若六月寒能讓慕之明回頭,那他便說惡語。
沉默,難以言喻的沉默,終是由慕之明的嘆息聲打破。
他十分勉強地勾了勾,扯出些許笑意,隨后怊怊惕惕地看向顧赫炎,無奈地說:“赫炎,我此舉并非攬權,說來或許你并不相信,但……”
慕之明稍微停頓,定住心神才能從容不迫地繼續道:“我請命出使勾吉,是為了你。”
顧赫炎聞言,眸里的寒冰悉數破碎,只剩不敢置信。
慕之明語氣溫和,繼續道:“你不相信,我也能理解,畢竟你是常勝將軍,驍勇善戰,意氣風發能令敵軍聞風喪膽,但將軍啊,千古悠悠,勝敗兵家事不期,刀劍刃之事,就是萬骨慘哭之事,勾吉和大晉一旦開戰,世人皆會嘆,滿目瘡痍折戟涼,吾國何故滿傷,而將軍……”
話說至此,慕之明深吸一口氣,住聲音里的抖:“將軍,何故不歸鄉?”
話畢,慕之明不愿多言,站起作揖行禮,意離開。
就在他掀簾的一瞬,他聽見后的人突然喊:“至,你得讓我跟你一起去。”
慕之明腳步一頓,驚訝地轉頭看向顧赫炎:“什麼?”
顧赫炎:“我和你一起出使勾吉。”
慕之明愕然,許久才回過神來:“將軍,你是威名赫赫的融焰軍主帥,勾吉人可都認得你的這張臉啊!”
顧赫炎答得極快:“我可以易容。”
慕之明猶豫:“那也不行,群龍怎能無首……”
顧赫炎:“融焰軍里十六名大將皆有勇有謀,更有我父親的義兄衛凌云將軍在此鎮守,無需擔心。”
慕之明還在搖頭:“……太危險了……”
“正因為危險,所以我才要去。”顧赫炎站起,幾步走到慕之明面前,喋沙場膽可震懾狼虎的將軍,此刻竟在低下聲地央求:“讓我跟你去。”
慕之明心一下就了。
他抿了,閉眼思索片刻,忽然福臨心至,給顧赫炎備好一條退路,他睜開眼道:“好,我倆一起出使勾吉。”
顧赫炎眼眸瞬間明亮。
“但是,你得答應我,到了勾吉境,什麼都得聽我的。”慕之明說,“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我讓你走,你不能有任何猶豫。”
顧赫炎:“……”
慕之明:“你若是不答應,就別想與我同去。”
顧赫炎:“……好,我答應你。”
慕之明松了口氣,笑道:“顧將軍,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務必說到做到啊。”
此事已定,下一件事,便是將這個決定告訴融焰軍里的其他將士。
意料之中,融焰軍的其他將士全部反對、極力勸阻顧赫炎,脾氣暴躁的前鋒大將甚至直接鬧到使團所居營帳,指著慕之明興師問罪:“你是不是拿圣旨迫我們的將軍與你一同出使?我告訴你,你自己找死,別拉我們將軍當墊背!”
“你冷靜些!說的什麼胡話!”融焰軍其他將士紛紛攔著他,避免事態擴大。
“本來就是,出使什麼出使!”前鋒大將怒氣上頭,話不過腦,瞪著慕之明,“我告訴你,我們不是孬種,不怕打戰更不怕死,當年勾吉十萬鐵騎犯境,我們僅用了三個月,就打得他們抱頭鼠竄!而今你卻讓我們將軍去向那些勾吉人低頭求和,你們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慕之明也不生氣,角含著笑,行了禮后方才開口道:“這位將軍,議和并非低頭,我等替國言和,自然要不卑不地據以力爭,不辱大晉國威。”
前鋒大將的怒焰稍消,但仍在惱怒:“也罷,我不與你爭這個,你要出使異國就自個兒去,為何用圣旨脅迫顧將軍與你同去?”
慕之明面無辜:“我并沒有拿天威脅迫將軍。”
“你放屁!你若沒有用天子之意我們顧將軍同去,我們將軍怎麼可能行這等昏頭胡鬧不要命之事。”前鋒大將上前半步,被眾將士拽住,一旁的聞鶴音看不下去,意擋在慕之明前,慕之明卻搖搖頭,將他往后扯。
慕之明環顧四周,見將士們雖拉著前鋒大將,但看著自己的目,卻都是藐視鄙夷的,想來皆以為自己使了什麼卑鄙手段,威嚇了顧赫炎,他微微一笑:“您說的沒錯,顧將軍此舉確實昏頭胡鬧不要命,可我勸不住他,若是各位能勸住,我倒想謝謝各位。”
前鋒大將破口大罵:“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慕之明笑意更甚:“并非高明手段,只不過贈予了將軍十八箱定親禮罷了。”
眾將士:“……嗯?!?!”
慕之明:“各位可知曉顧將軍定親之事?與他定親的人,正是……咳……不好意思,正是鄙人。”
一時間,營帳里雀無聲,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句:“顧將軍來了。”
隨即顧赫炎掀簾走進,他環顧四周,臉極冷、眸沉,那般氣勢人令眾人皆垂頭看地不敢言語,他聲音寒如冰碴:“誰在鬧事?”
眾人皆背脊發涼,不敢吭聲,除了……
慕之明連忙上前:“赫炎,并非鬧事,只是這位將軍對出使一事到不明和費解,我正同他解釋。”
顧赫炎看向慕之明,輕聲:“當真?”
慕之明笑道:“當真。”
顧赫炎:“嗯,對了,你的手……”
“多虧夏大夫妙手回春。”慕之明道,“已經無事了,也不覺疼。”
顧赫炎:“那就好……”
眾人:“……”
啊啊啊,將軍你是不是被奪舍了啊!!!
那日之后,雖將士們仍不同意顧將軍前往勾吉,但明面上拿此說事的人卻了大半,顧赫炎以雷霆之勢理完軍務,還定下萬全之策,將自己離開后所有的事都備得滴水不、面面俱到,令多言者無話可說。
又是三日后,大晉通易容的士趕到融焰軍軍營,走進顧赫炎營帳。
士洗凈雙手,喚顧赫炎躺下,而后有竹地說:“將軍放心,我保證讓勾吉人看不出一破綻,而且沾水不,三月不壞,還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模樣來易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顧赫炎囁嚅:“我想要的模樣?”
“正是。”士點點頭,“不知將軍可有想法?”
顧赫炎:“……”
他沉默片刻,忽而問道。
“您見過肅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