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晨微熹,太和宮門開,百上朝參見天子。
是這日,勾吉二十萬大軍在兩國邊境駐扎完畢,對著大晉虎視眈眈。
是這日,大晉邊疆年年飽嘗風霜黃沙的將士甲胄在,準備隨時舉赴死。
是這日,白城的百姓惶惶無措地收拾著家當行李,哀嘆無戰火何時休。
是這日,顧赫炎與隨行將士們馬不停蹄地在路上疾馳著,只想著趕快與融焰大軍匯合,保家護國。
還是這日,慕之明步步踏金殿,跪拜在地,一言驚得群臣百皆駭然。
他眸那般沉著,他話語那般堅定:“懇請陛下允臣出使勾吉,以言平戰火,以語止,唯愿天涯靜無征戰,兵氣銷為日月。”
戰前出使敵國,何等的膽量,何等的氣魄,也是何等的不要命……
被囚都為小事,慕之明甚至可能連敵軍首領都見不到就會首異,為一死在他鄉無人收殮的骸骨。
此番請命實在太驚世駭俗,就連皇上都被震得半晌不知言語,下朝后單獨召見慕之明,問他可知自己在說什麼話。
慕之明十分平靜,道:“圣上當年命臣前往白城以北的邊疆習勾吉語,不就是為了今朝麼?若勾吉和大晉能化干戈為玉帛,不再因戰火尸橫遍野、勞民傷財,定會國泰民安、政通人和。”
“對,若是事,必定如此。”皇上道,“但你可想過,若是事敗,一去不回啊!”
慕之明道:“圣上,千古悠悠,多忠魂骨埋青山,若臣能和他們一樣,為這天下安定傾力,那臣無怨無悔。”
三日后,圣旨降于燕國公府,當日,慕之明在一籌莫展的慕博仁和泣不聲的龔氏面前長跪不起,他重重磕頭三聲:“父親母親,生我劬勞,生我勞瘁,養育二十載,恩大過天,今是離朱不孝,任打任罵只求父母莫傷心,若此去能回,從此反哺之私,日日不敢忘。”
龔氏著淚去拉他:“我的兒,自古忠孝難兩全,我們明白的。”
慕博仁長嘆一口氣,只道:“起來吧,別跪了。”
慕之明起,對慕博仁道:“父親,孩兒有重要的話同你說。”
父子倆行至堂,屏退左右,而此時,聞鶴音聽慕之明的吩咐,在附近探查著,以防隔墻有耳。
慕之明開門見山:“父親,府上有狴犴司眼線,請您務必小心。”
“什麼?!”慕博仁愕然,“豈有此理!我明日就讓人去逐一排查!”
慕之明說:“不,請父親先不要打草驚蛇,孩兒自有計劃。”
“你……”慕博仁看向慕之明,見他目從容不迫,忍不住慨稚已長大,“我知道了,聽你的。”
“謝父親。”慕之明又道,“孩兒還有一事相求。”
慕博仁:“說吧,都依你。”
慕之明:“我此去一別,來日若父親收到我回京城的消息,請您立刻以養病為由,帶著我母親離開京城,去故鄉閩州暫住數月。”
“這是為何啊?”慕博仁大不解。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禮:“恕孩兒不能向父親解釋。”
慕博仁沉思,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許久不言語。
慕之明:“父親,請您相信我。”
慕博仁緩緩嘆口氣:“好,我答應你,但你做事要知分寸。”
慕之明放松下來,笑道:“孩兒明白,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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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禮部一陣鑼鼓的籌備后,慕之明將于三日后離京出使勾吉國。
有人盼著他早去早回,也有人盼著他一去不回。
無論如何,出使之事,已定局。
這日,京城城郊,楊柳依依日月湖,聞鶴音才至湖心亭前,一眼瞧見裴寒瑭坐在亭子欄桿上,仰頭灌自己酒。
聞鶴音走過去問:“怎麼不等我,自己先喝上了?”
裴寒瑭凈角,苦笑道:“反正這日后啊,都是我一個人喝,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什麼差別呢?”
聞鶴音沉默,在他旁坐下。
慕之明此次出使白城,為他的侍衛聞鶴音自然是要隨行的,這一去,短則數月,長則一年。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聞鶴音說,“你等我回來不就行了。”
“哎,孤客自悲涼啊。”裴寒瑭搖搖頭,“等不住啊。”
聞鶴音:“……等不住?”
裴寒瑭笑道:“嗯,等不住。”
他其實是在說玩笑話,準備看看聞鶴音的反應,再補一句‘等不住也得等啊’。
聞鶴音聽到‘等不住’三個字后出若有所思的神,片刻后他抬眸看向裴寒瑭,地盯著他,竟有幾分凌厲的意味。
裴寒瑭覺得他下一句肯定是:等不住拉倒之類的話,忙打圓場:“就算等不住那也得……”
可裴寒瑭話未說完,聞鶴音突然湊過來,雙手按在他肩膀上,蠻橫地親住他。
日月湖碧波浩渺,鶯啼婉轉櫓歌遠,聞鶴音閉眼抿著裴寒瑭帶著清冽酒香的,在那輕咬一口后退了半步問:“現在等得住了嗎?”
裴寒瑭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只知鯉繞蓮葉漣漪,繞啊繞進他心里。
“還等不住?”聞鶴音不悅地抿。
“等得住!”裴寒瑭忽然開口,他手握住聞鶴音的手,將他往自己跟前拽,再開口時已然喜笑開:“親一下,等一日。”
聞鶴音:“你不要得寸進尺。”
“這就算得寸進尺了?”裴寒瑭壞笑道。
聞鶴音沒聽懂他語氣里的調笑,還一本正經地和他爭:“我若是走半年,難不要親你幾百下?”
“我這還有一個好法子,你湊過來,我同你說。”裴寒瑭手一使勁,拽他懷,著他耳朵小聲說了什麼。
一句話未說完,聞鶴音臉紅耳熱,一把推開裴寒瑭,語無倫次:“你,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登徒子!!”
裴寒瑭委屈:“我怎麼就登徒子了?方才明明是你先親我的,怎麼?你可以親我,我卻不能……”
聞鶴音不愿聽,轉頭要走。
“等等。”裴寒瑭忙起攔住他,“別走啊,是我說錯話了,你別走,你過幾日可就離京了,再不與我把酒臨風,可就真得等上一年半載了。”
他這般一說,聞鶴音方才愿意回頭,強調:“你別得寸進尺。”
“好好好。”裴寒瑭笑著連連點頭,可他上這麼答應著,卻在兩人喝到盡興時,將聞鶴音按在柱子旁親了又親,就算聞鶴音再怎麼生氣怒罵都不肯把人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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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秋高氣爽之日,慕之明辭別父母,與聞鶴音以及隨行侍從一起踏上前往邊疆的路途。
舟車勞頓數日,還有一日就到白城,出使隊伍在驛站休息。
月明星稀,秋蟲鳴,由于驛站房間不足,聞鶴音和慕之明同住一屋,他將被褥鋪好后,喚慕之明休息。
他轉頭一瞧,見慕之明又在對著那塊朱紅瑪瑙玉佩發呆——梁姨托慕之明將此帶給顧赫炎。
自從離開京城后,每晚睡前,慕之明總要拿著那玉佩看一會。
他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如果顧赫炎知道這是顧繆將軍夫人,為何當年會那般毫不猶豫地想將此贈予他呢?
“爺!”聞鶴音上前,喚他,“這玉佩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你怎麼天天看啊?”
“阿音……”慕之明拉聞鶴音在他面前坐下,“我問你一個問題。”
聞鶴音:“嗯?什麼問題?”
慕之明說:“某個人,他把他娘的,毫不猶豫地給了另外一個人,你說這是為什麼?”
聞鶴音:“嗯……他沒錢了?把東西拿去典當?”
慕之明:“不是,你再想想。”
聞鶴音:“呃……他賭博,把東西賭輸了?”
慕之明:“也不是。”
聞鶴音手抵住下:“那……壞了,他給別人修?”
慕之明依舊搖頭:“不對,錯得太離譜了。”
“這太難了,我不知道,爺,為什麼啊?”聞鶴音不想猜了。
慕之明嘆氣,雙手撐下,看著桌上那塊朱紅玉佩:“我也不知道啊……”
“你都不知道的事,來問我?”聞鶴音撇。
“睡吧。”慕之明小心謹慎地將玉佩收好。
兩人吹滅蠟燭,躺在床上歇息,慕之明闔眼正迷糊之際,忽然到旁的聞鶴音猛地坐起。
“爺!我知道了!”聞鶴音將慕之明搖醒。
慕之明一臉懵地起,用手輕輕眼睛:“什麼?你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為什麼那人要將他娘的,毫不猶豫地送給另外一人了。”聞鶴音有些小得意。
慕之明打著哈欠,困得雙眼迷蒙,含含糊糊地問:“為什麼?”
聞鶴音說:“他喜歡那個人!而且深似海,所以就算是母親的,他也送得毫不猶豫!”
慕之明頓時睡意全無。
“是不是?對不對?”聞鶴音連連發問。
慕之明干笑兩聲:“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不是吧。"聞鶴音泄氣,重新躺回床榻,“我覺得就是這樣啊。”
慕之明沒吱聲,他在黑暗中呆怔片刻后才躺下,而后一夜淺眠,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