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多年來,沈搖門下空空,唯一收了一人為徒,還就在三日之前。
但他那個弟子商驁,不過是個剛山門,尚未引氣的五靈年,面前這人又是從何而來?
不過,這二人五廓確是像極了,就連眼旁的痣都一模一樣。
但年歲卻全然對不上,難道說是商驁一夜之間長大人,修得大乘,順帶自立門戶,欺師滅祖?
便是他前世看的小說也不敢這麼寫。
那人一聲師尊得沈搖心生疑,神中自然而然地流出冰冷的審視,眉也皺了起來。
面前這人在他這樣的目里,漸漸連自暴自棄的冷笑都掛不住了。
“師尊不許,我也偏要這般。”許久,他面無表,從齒關中狠狠出了這句話。
沈搖倒是沒見過這般神兇狠地認人做長輩的。
沉默之后,他淡淡轉開了目。
可就在他偏過頭去的一瞬間,下頜被猛地鉗住,掰回去,被迫著重新和那人對視。
黑眼睛里盤桓,像極了他夢里那條形容猙獰的惡龍。
下一秒,那人神兇狠地欺而上。
沈搖被狠狠咬住了下。頓時,疼痛蔓延,和那人口中的腥氣息織在一起。
恍若被夢中的虬龍吞吃腹,拖了彌漫的漆黑深潭之中。
“師尊,即便商驁爛到了骨頭里,惡貫滿盈,萬劫不復,你也不能不要我。”
沈搖聽見了他低啞的呢喃。
——
沈搖渾皮疙瘩都被驚起來了。他劇烈地掙扎起來,通的骨痛得他齒發。
即便如此,他也不像面前這個瘋子一般,自己咬牙都能咬得滿是。
那人總算放開了他。孱弱的病支撐不起這樣強烈的作,沈搖一手撐著床榻,一手狠狠抹過,狼狽地息著。
“你說你是誰,商驁?”沈搖問。
纏斗之中,于劣勢的沈搖沒有傷,倒是那人被沈搖咬破了。他角染,卻渾然不覺,像是本覺不到痛似的。
“師尊還要裝不認識我?”這人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商驁而今不過十四五歲,你怎能是他?”沈搖反問。
“你說什麼?”那人的眉頭擰得死。
“便是要偽裝,也要像些。即便五相像,可分明不是一個年歲,你以為能騙過我的眼睛麼?”沈搖沉沉息著,盯著他的臉。
燭火搖曳,他雙眼漉漉的,眼下的小痣殷紅如,像是方才從他眼中不慎落出的淚。
確實是像,但在修真世界活了這麼多年,他知道做出假象是何等的簡單。
面前人究竟是誰,此又是否是幻境或迷陣,沈搖都不得而知。
畢竟,而今的世間怎會有能一夜廢他骨之人。
“你既說你是商驁,那你告訴我,而今是何年月,此又是何地?”沈搖問。
若面前此人是假,自然絕不會對他說真話。他此時真氣全無,便只能用言語試探他的破綻。
只是不知,將他困在這里,又偽裝他徒弟的這個“人”,究竟是心魔,還是妖祟。
——
沈搖別無他法,實是他對自己的這個徒弟一點都不了解。
他前世是個世界百強企業掌門人家的公子,在眾多同輩中穎而出,了他祖父欽定的繼承人。但沒過多久,他父親便意外死,他也人陷害墜落盤山公路,車毀人亡。
此后他便穿越了,托生了玄清上神剛出世的獨子。因著出生那夜天降異象,搖星芒大盛,因此被取名“搖”。
他承認在投胎這件事上,他總有超乎尋常的運氣。這一世,他父親是修真界飛升第一人,亦是道修第一大宗門上清宗的宗主。
他生來便是萬里挑一的水系單靈,天資聰穎,又有家學庇佑,修煉神速,不過百年便在修真界名聲大噪,以“璇璣”為號,名天下。
但前世的前車之鑒猶在,使他養了不問閑事的習慣。
他潛心修煉,宗門瑣事一概不問,也不似其他長老峰主一般桃李滿園。
他父親飛升后,他便請他父親那位能掌大局的首徒方守行繼任掌門,而他,則仍舊是上清宗份最顯赫、亦是最清閑的點青峰峰主。
直到那日,他外出游歷歸來,恰逢上清宗開關收徒。
那日天已晚,暮低垂,整座上清山脈的燈火漸次而起。
他劍而回,在山門前徐徐落下,便見門外除了尋常執守的弟子之外,還有些許著試劍司道袍的弟子來來往往。
試劍司是上清宗專管每年開關收徒的職司部門,沈搖略一算日子,似乎確實是這幾天。
他由山門而,執守的弟子和試劍司管事們紛紛停下,立在道旁向他行禮。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那個人。
不染纖塵的潔白玉階上,一個單薄的年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低著頭,著破舊、形容狼狽,衫和臉頰上還染著漬,與周遭道袍翩翩的仙家弟子們格格不。
沈搖停下了腳步。
“這是何人?”他略一打量了一番這個年,問旁側的管事弟子道。
為首的那個連忙上前答他:“回璇璣仙尊,此人前來應征,想宗門。”
修真界修為高深者,通常以“真人”相稱,稱作仙尊的,而今唯獨沈搖一人。
這諢名倒非他所愿,而是他父親得道飛升,了上神之后,世人便當他也半步踏上界,紛紛以“仙尊”之名稱呼他。
沈搖又聽那掌事接著道:“但我上清宗開關收徒的時辰已然過了,此人卻遲遲不愿離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一不宛如雕像的年忽然開了口。
“我在開關結束之完了試煉。”他氣息羸弱,聲音悶悶的,語氣卻堅定得有些倔強。
沈搖看見,他的袖邊角磨損得不模樣,但似乎可見是凡間極其貴重的布料。他也看見,那年出的手背脖頸皆是傷痕,背上赫然有一道刀傷,雖不輕,卻還沒愈合,暗紅的漬彌漫了半邊瘦弱的背脊。
周遭,袂飄飄的仙門弟子漸次而立,顯得他像是跪伏在眾神面前、任人踐踏的卑微螻蟻。
沈搖眉頭凝了凝,只一個細微的表,便已有掌事匆匆上前,小聲同他解釋。
“仙尊,聽聞凡間正改朝換代,他是剛剛被滅了國的雍朝太子,被追殺至此,上來避難的。”那人說著話,看向那年的眼神已經有些輕蔑了。
“我上清宗有階前不許見的規矩,他不過是想借此躲過一劫罷了。方才測過,五靈而已。”
對修仙之人來說,五靈和沒有靈的凡人并沒什麼區別。五靈是最為駁雜的靈,這樣的人想要修煉,本就是天方夜譚。
天資不足,縱是燃盡了心,也一輩子都難引氣。
“他說他完了試煉?”沈搖卻問。
那掌事抬眼便見沈搖神冷淡,目都未奉與他。璇璣仙尊向來是出名的清冷高傲,喜怒不形于,此時聲線又淡,神又冷,讓人聽不出喜怒。
那掌事立刻便忐忑起來。
面前此人,非但形如山巔雪、云間月,更是上神之子、修真界萬年難遇的奇才,即便是方宗主在他面前都禮讓三分。他一個尋常弟子,自然不敢在這樣的仙人面前放肆。
“回仙尊,是的。”再出聲,他的語氣已然謹慎了不,規矩多了。
上清宗招納弟子的規則沈搖清楚。上清宗立派于高山之上,自山腳到山門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階。凡想門的弟子,只要能在時限登上山門,且有靈,便可被收為上清宗弟子。
不過,這樣高的山峰,若無半點真氣,絕無登上玉階之頂的可能。便是天資過人者,都十有九會在半途中力竭而退。
而面前這年不僅是五靈,上還負了不輕的傷,還能登上上清宗的山門。這樣的人,沈搖兩百多年來都未曾見過。
“那為何不收他宗?”沈搖問。
“這……”
一陣沉默過后,有人勉強說道:“各峰峰主和三位長老都已收徒完畢了,無收留他……”
沈搖淡淡看他一眼,便知他們是在找借口,怕惹他發怒,因此罰。他穿越之前就見多了這樣的事,此時也懶得同他們計較。
他的目落在了那年上。
“既如此,計我門下吧。”他說。
在場眾人頓時滿面詫異,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名修真界的璇璣仙尊,六歲道,十歲筑基,如今不過二百余歲,已然結了元嬰,仙途比他那位飛升上界的父親還要順遂。
但他天冷淡,不喜吵鬧,兩百年來都未有一人能有幸他山門。
如今,竟讓這個五靈的廢占了便宜?
他們的目不由自主地紛紛落在了地上那個滿腥的年上,皆不知這喪家之犬是走了怎樣的運道。
沈搖卻目不斜視,只靜靜垂下眼。
便如云端閉目而立的神明,恩賜般地睜開雙眼,看向了腳下的眾生。
“什麼名字?”他問。
那年俯下去,額頭在冰冷的階上重重一磕。
“弟子商驁,拜謝師尊。”他說。
上清宗地勢高寒,如今又天已晚,教他這個沒有半點真氣的年渾染霜。
他抬起頭時,青俊朗的眉睫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和他面上的塵土與漬混在一起。
仙門融融的燈下,霜雪晶瑩,像是那狼狽染的眉眼都得了神賜的點化一般。
沈搖第一次對上了年霜雪滿睫的目。
那雙眼,濃黑如墨,剔干凈,沒有半點多余的彩。
唯獨左側眼角下,一顆暗紅的小痣,像是濺落在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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