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本是歇朝,可是吳閣老竟然求見。吳景林是聶清麟授業開蒙的夫子,自然是不能拒絕,就隻宣竹書房裡麵見了吳閣老。
以往都是在上朝的時候見面,現在仔細一看老人家似乎是照比前幾年又衰老了很多。總是矍鑠的雙眼淹沒在道道褶皺之中。
「臣吳景林見過吾皇萬歲萬萬歲。」見老師巍巍地施以大禮,聶清麟連忙說免禮,並讓阮公公將他攙扶到椅子上安坐。
吳閣老坐定後,慢慢悠悠地對皇上說道:「皇上費心了,竟是挑了這宣竹書房來見微臣。」
聶清麟微微一笑:「當初夫子在此爲朕與幾位皇兄開堂授業解,便是這間書房裡拜過大至聖先師的畫像,也是在這裡由夫子您爲朕解詩書經。每次來到這,便又好像回到那個時候,倒是讓人懷念。」
吳閣老也是被這間昔日學堂勾起了無限的懷。皺褶裡的眼睛微微泛著水汽:「老朽生平授業學生無數,雖不敢說桃李盡開滿天下,但是門生沒有五百也有千餘。教得多了,便也是心生慨,爲師者如玉石工匠,稀世玉難求,偶遇一個天資過人的學生便如同得到了一塊無暇玉,捧在手中卻是久久不敢落筆,唯恐自己技藝鄙陋反而辜負無暇玉。
一旦落刀有誤,便是終難以介懷的憾……」
說著,吳閣老從懷裡巍巍地掏出了一摞紙,由阮公公呈到了聶清麟的面前。
聶清麟鋪展開那張書稿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這書稿上的筆跡很好辨認,竟然都是的。
難爲閣老有心,竟是將學時的作業章全都保留了下來,現在一看,頓時想起夫子當時的用心,每一行裡都有閣老的小楷批注點評。
那一頁頁書稿,從剛開始大段的批注表揚,到了後來的批注越來越,尤其是最後一張,只有幾個重重的大字「朽木糞土乎?」
看到這,聶清麟不由得一陣苦笑,當年初學堂,小小年紀便嶄頭角,贏得夫子的青睞,卻被母后痛斥不會藏拙,於是開始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臣每次看到這些書稿都會自責不已,是不是因爲臣當初溢之詞太過,以至於讓陛下被捧殺,鬆懈了學業,又在陛下鬆懈之時,臣批評言語不當,又折損了陛下的進之心,思來想去總是覺得愧對了先皇的囑托,便是辭去了皇子夫子一職,以免耽誤了皇家子嗣。」
聶清麟微微吃驚地跳了下眉,沒想到吳閣老教授不到一年便辭去了夫子一職竟然是因爲這塊朽木。那可真是罪過了,於是溫言說道:「是朕當初頑劣,辜負了吳閣老的厚,請閣老不必放在心上。」
「臣的頑疾纏,時日不多了,可就是這個心結鬱鬱難解,今日前來麵見皇上,也是求得皇上替微臣解了心結。還請陛下全了微臣這個時日不多的老朽木一個未了的心願。」
說著他巍巍地站起來來,來到書案前執筆,磨墨,在一張宣紙上寫下「為政「二字。
這是當年吳閣老給衆位小皇子出題的樣子,那時他總是喜歡在講論義後,隨便以詩書中一句爲題,讓皇子們任意發揮,寫出章來。
聶清麟抬眼向吳閣老,又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那摞早已經泛黃的書稿,心裡有些慨。便是也站起來,來到書案前,略一思索,寫下提筆在那題目下龍飛舞了起來。
提筆第一句便是「為政者如掌舵駛船也,行至深海,需擊搏浪;遊於淺灘,需借力撐桿,蓋因時事不同,民不同而不可一言蔽之也……」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聶清麟便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遍論政的散,如同當年在書房的學子一般,恭敬地呈送給了吳閣老。
吳閣老拿起了寫好的宣紙,看著聶清麟寫下的章,整篇章談不上有何採,卻是以掌船爲例題,形象地點出了行政者需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的道理。可是,這邊章的視角作為一個常年深居在宮中的傀儡皇帝來說實在難得。章言語淺白,而言中要害地指出了魏朝大量流民積存乃是因爲土地流失公田分配不均所致,又對北疆之地的政局做了一個通的分析,既有政又有外。
這篇章的深度與廣度遠遠超越了一個小小書房之學生與夫子之間考試的範疇,單單作爲君王而言,這樣的視角足以稱得上一位明君。吳閣老看罷,久久未語,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這位讓他久久難以釋懷的「頑劣學生」
不過聶清麟的心裡倒是一陣心虛,說句心裡話,若不是因爲太傅的緣故,就算跟隨夫子十年寒窗苦讀也遠遠及不到這些正是要害的由。若是太傅時有緣拜於這位吳閣老門下,想必吳閣老定更是驚爲天人,算是找到了稀世璞玉,卻不知這兩位老同僚還會不會在朝堂之上劍拔弩張了。
就在這時吳閣老看罷重重地鬆了口氣,說道:「臣可以死得瞑目了,陛下當年藏拙現在想來也是迫不得已,臣原先還擔心陛下就在權臣之下,不得親政。可是現在看來,陛下仁之心未必抵不過強權鐵腕,臣竊以爲居上位者,不必賢於臣下,但高瞻遠矚必定勝於臣下」
我大魏朝能由陛下這等明君,國泰民康必不遠矣說完,俯下佝僂的軀深深一拜。
當他起時,問道:「陛下可否請屋閒人回避,臣有些要之事啓奏陛下。」
聶清麟聞言,揮了揮手,阮公公和一干太監等都退出書房,在外等候。閒雜人等退下後,吳閣老抬頭目炯炯地看向皇上:「若陛下有恙,臣希皇上能傳位於永安公主。公主與陛下一同胞,聰明賢惠不下於陛下,當能完陛下未竟之志。」
聶清麟大吃一驚,實未想到一代大儒的吳閣老會說出這等話來,先不
說好像是要盼著皇帝駕崩,依著閣老的神,必定是猜出來自己就是兒了。可與他的話裡分明是要自己正上陣!要知儒家最重綱常,而子爲皇雖有先例,卻是迫不得已而爲之,爲何他會做次提議?
閣老,怎會有如此想法?」
「臣以為君上之賢不在男,在於仁政親民。前朝已有先例,王膝下無子,僅有一昭容,王崩而傳位於。昭容在位三十載,興吏治,重民生,國庫充實,百姓樂業,路不拾,遂昭容之治。永安公主賢良聰慧,居於民間,知民生艱辛,且素有仁心,又是先皇親,堪當重任。」
吳閣老說完了一番泣之言後,終於說出最最關鍵的一點:「如今太傅強權,聶氏凋零,必要有個製能臣,鎮穩朝綱之輩,若是陛下龍不能助理朝政,那麼帝姬永安公主便是不二人選,大魏帝位上坐著的,還是聶姓穩妥些,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聽到這,吳閣老的意思,聶清麟已經完全聽明白了。妖蛟作惡,大魏的皇家男兒無能抵擋,可是太傅對的萬般寵卻是天下皆知。太傅若是要皇帝駕崩,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可是如果帝登基,太傅又該若何呢?畢竟帝與太傅大婚後,他衛冷侯的孩兒遲早會繼承大統,只不過不姓衛姓而已。閣老是要用與太傅的誼爲賭注,看看太傅能不能止步於皇位之前,全聶家最後的面。
可惜,閣老不清楚,那個曾經掀起大魏風雨的聶清麟也許一去不複返了。若是真的登基,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會掀起天下的一番波瀾也說不定。
可是如今,也沒有什麼別的退路了,太傅的失蹤,讓只能越過那道曾經遮蔽一切的高大影,從龍袍裡出蜷的腦袋,直麵即將到來的風雨。
吳閣老幾代的老臣,看起來有些胡攪蠻纏,但是能在朝多年而聖瑜不倒也是大有原因的。該聖賢的時候聖賢,該務實的時候務實得很。
其實他也心知若是先皇那等敗家的貨當政,大魏的天下也是危在旦夕。可是那個衛冷侯……閣老一向是看不大順眼的,那個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戾氣太盛,企圖心太強,忘了人臣的本分,便是通天的本事也彌補不了的。
可是帝姬永安公主就不同了,正統的皇家脈,從小就是天資聰慧,接的是皇子的教養,最最重要的是,除了意外,吳閣老拉著聶家的族譜,上上下下的翻找,真是找不到一個能夠登基而不被邪魅太傅砍掉腦袋的皇子賢君了。
他吳景林一介書生固然是搬不衛冷侯這樣的大山,但若是此番得了手,太傅便是要厚著臉皮贅進了聶氏皇家!想到這,吳閣老抖著山羊鬍舒暢的笑了,只覺得自己一定能活到看著衛賊黑臉的那天!保住了聶姓正統基,他可以無愧地九泉麵見衆位先皇了!
十日後,皇帝頒下聖旨:公主親政,替病重的皇兄批示奏章!這樣的先例就算是前朝也是聞所未聞的。可是所有的朝中大臣都是心知這是換湯不換藥,那奏摺上皇帝與公主先後毫無變化的筆跡便是說明瞭一切!
原該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的聖旨,卻如同扔進了幽深的古井一樣,只聽了聲響兒,便沒有下了。
朝中的翰林清流派以吳閣老爲首保持緘默,罕見地沒有遞奏摺抗議陳,而太傅一派更是毫無異議。有些想要推波助瀾投靠藩王投機一番的,只要想一想尤掛在朱雀門上示衆的齊魯王那淋淋的人頭,便打起了退堂鼓。
最最心的是那個以前總是像吃了槍藥一般的丘明硯大人。這次主政,卻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對皇帝也好,公主也罷都是守禮有節,竟是也沒有半句的找茬廢話。每日親自去書房呈送著奏摺,勤勉得很。
這日,他又是來送奏摺,在跟公主討論了要的政事後,便後退著要出了書房,可是聶清麟卻微微抬起頭,突然出聲住了國相大人:「國相最近倒是潤長了些啊!」
丘明硯本來是低垂著頭,突然聽到公主提及自己的潤,不由得詫異地抬起了頭。
聶清麟微笑著站起來,輕輕攏好了自己的水雲袖,拖著擺走到了丘國相的近前,一雙大眼略顯放肆的上下打量。隻讓邱明硯的心也跟著那眼波微微輕……
「昨兒的祭禮,膳房烤製了豬甚味,引得衆位分食的大臣們很是開胃。本宮閒來無事,便是數了數卿們分食的塊,胃口最好的當屬魯將軍,他一口氣將整個豬肘吃得。丘國相就略深沉了些,只是吃了塊豬肚上的便住了口,但是那供甜瓜頗得丘卿的口味,竟是吃了三塊有餘,期間魯將軍抱怨貢酒味道不甘醇,邱卿好生安,說是自己國相府裡有壇子老酒,哪天可以一起去你府上痛飲……」
邱明硯越聽越心驚,趕下跪說道:「臣祭禮失態,請公主責罰!」
永安公主微微一笑,接著說道:「若不是深知卿與魯將軍乃是太傅大人忠心不二的部下,本宮當真以爲太傅是躲了清閒,而不是葬在茫茫大海之中了呢!」
說到這裡,聶清麟微微握了握拳:「卻不知太傅大人的泳技如何,這麼多天了,難道還有游上岸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