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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63章 第 163 章

俞淺淺道:“睡了個覺的功夫,睜眼就在這里了。”

樊長玉神變得有點古怪,盯著俞淺淺半晌,忽而道:“淺淺,你是神仙吧?”

俞淺淺再次笑開:“這天底下能有我這般廢的神仙?”

看向樊長玉道:“你都比我像神仙些。”

突然被夸,樊長玉有點靦腆,一時間不知怎麼接話。

俞淺淺說:“我來的地方,史上也有個很厲害的將軍,喚良玉。”

側頭看向樊長玉:“這里什麼都不好,但有你,有寶兒,又也還好。”

彎起一雙笑眼:“千百年后,長玉必然也是個名垂青史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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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七年冬,太傅李陘、丞相魏嚴意圖謀反,李陘兵敗死于箭之中,魏嚴被生擒。

一月后,皇帝齊昇因宮變驚病逝,承德太子流落民間的后人被找回,雖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但已隨生母俞氏主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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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昏黃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兩道巍然暗影,牢房夾道的火盆中火,木柴燒得噼啪作響。

陶太傅于落子間幽幽嘆了聲:“那臭小子的爹死在了錦州,當年的事,他無論如何,都要一個答案的。”

他蒼老而有神的一雙眼靜靜端詳著對面年歲比自己小上一的人,以一個長者的姿態嘆息著詢問:“以圭,擔這一世罵名,你圖什麼啊?”

齊旻死了,他的那批影衛里,還剩下幾個,傅青亦在其中。

謝征審過之后,得出的答案同俞淺淺問出來的一致。

如此,從隨家搜出來的那三枚虎符,似乎便說得通了。

——虎符是真的,調兵令也是真的,隨家是聽從了魏嚴的命令,才不發兵運糧去援錦州的。

但又有新的問題橫在了眼前:隨家跟魏嚴沆瀣一氣,為何后來隨家反了,只放出些關于錦州失陷跟魏嚴有關的謠言,不直接揭發魏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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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旁人如何,陶太傅是不信魏嚴親自設計了錦州一案的,只是魏嚴自宮落敗之后,似乎就將生死都看淡了,所有罪他都認下,卻又絕口不再替當年之事。

“太子和臨山之死,有我之責,我不替誰擔這罵名。”

壁龕上的油燈吞吐著一點昏黃亮,棋局也被跟前的人投下的影子切割一明一暗兩部分。

魏嚴蒼勁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盤,蒼然的聲線因沙啞更添幾分厚重,聽不出緒起伏。

陶太傅卻從他那話里察出點機鋒來,滿是褶皺的眼皮抬起:“因著你和戚丫頭的事?”

魏嚴看向陶太傅。

陶太傅便知應該有這層緣由了,嘆道:“兩個孩子都問到安太妃那里去了,當年你從戰場上退下來,留在了京中,真當老頭子什麼都看不出麼?”

魏嚴沉默兩息,只說:“是為我所牽連。”

陶太傅也來過天牢多次了,每次都從魏嚴口中問不出什麼,今日他愿多言,他當即就問:“此話怎講?”

泥爐中炭火旺盛,茶壺中的水咕嘟翻滾著,壺白霧滾滾,升騰上去的霧氣模糊了魏嚴的容貌。

恍惚間,坐在陶太傅對面的權相,又了當年那個靠一篇詩文便名的冷桀青年。

他閉眼:“當年謀,留了口舌之禍。”

陶太傅目嚴藹,心中卻已微微發沉。

他先前同樊長玉說,謝征和年輕時的魏嚴子相似,其實不盡然,謝征因自失怙,又得魏嚴管教嚴格,反更穩重些。

魏嚴年時,可不單是氣盛,幾乎已稱得上桀驁了。

魏氏,百年鐘鳴鼎食之家,家中子弟本就比常人多一分驕矜,他作為那一輩中的佼佼者,上的傲氣只更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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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便中探花郎,卻又不愿早早朝為,反去游歷名山大川,言要繼續游學,兼修出世學,氣得魏家老爺子為了磨他子,將人綁去了戚家軍營,讓戚老將軍代為管教,他這才在軍中同謝臨山了至

陶太傅暫且下心中那一復雜,捋須緩緩問:“何禍?”

“啟順十五年,江南水患,太子前去賑災,賈家作梗,延遲下撥糧款,致使災民死傷過半,先帝震怒,不追十六皇子和賈家之過,反責太子賑災不力,令其閉門思過三月,底下臣子盡數罰。帝心偏頗日益甚之,朝中已有了先帝改立十六皇子為儲君的傳言,太子客卿們為太子謀,我說了讓先帝‘禪位’之言。”

饒是時隔多年再聽到這話,陶太傅仍是因之變,手指魏嚴想說什麼,最終只嘆一聲:“你……糊涂啊!”

這話若傳進先帝耳中,太子和整個魏氏都是滅頂之災。

魏嚴卻道:“非我糊涂,是太子優。”

他目嚴正得似一把鋼刀,就久居上位的氣勢一出來,不怒自威,冷聲道:“他當年若有那份魄力去爭,舉戚家和謝、魏兩家之力,談何不能將他推上那把龍椅?”

陶太傅搖頭:“你得站在太子的位置想,不管先帝如何偏寵十六皇子,只要他一日還是太子,那個位置終究是他的。讓先帝‘禪位’,一旦不,那就是全盤皆輸了。”

魏嚴問:“他最后等來了什麼?”

話落,倏地冷笑一聲:“倒也如他愿,賢名加,流芳百世!”

陶太傅聽出魏嚴話中有含恨和譏諷之意,心底卻是無奈一嘆,先帝還是皇子時勢微,娶了戚皇后靠著戚老將軍才坐上了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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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戚老將軍在軍中的威實在是太高,坐穩了那把龍椅,先帝又忌憚起戚家,奈何戚家世代忠良,家中子弟也非紈绔之輩,他為帝王尋不到由頭戚家,才專寵貴妃,縱著賈家打戚家。

可當年局中之人,如何又看得到后來之事?

陶太傅眼底帶了幾許滄桑:“事到如今,你也莫要同我打啞謎了,當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冷風拂過,壁龕上的燈火跳躍,魏嚴投在牢房墻壁上的影子巍峨拔,冷中又說不出的蒼寂,像是懸崖上的堅石。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是我未辨明主,貿留口舌禍言,又謀輕信,未做萬全之策,以至那話被太子客卿傳到了先帝和賈家耳中,還尚不知。”

陶太傅聞言心中便是一個咯噔,魏嚴后是整個晉魏氏,先帝就算知道了魏嚴說的那話,也不會當場發作,只會愈發忌憚,暗中布局。

果然,下一刻魏嚴便冷笑著反問陶太傅:“我后是晉魏氏,如何才能給我定個誅九族的大罪?”

陶太傅怔怔未語。

魏嚴一字一頓,似乎裹挾著極大的恨意:“自然是穢宮闈。”

陶太傅下上的胡須輕,不知是心中著怒意還是覺著此事荒謬,眼底又是痛惜,又是復雜。

既要給他定穢宮闈的大罪,啟順十六年的那場中秋宴,皇帝帶著群臣去撞見的,就不該是他和一個普通宮……

只怕原本要設計的是他和淑妃才對!

陶太傅微抖,最終只啞聲連道:“荒唐!荒唐啊!”

他終懂了魏嚴對太子的怨從何而來,魏嚴是有言語之失,可太子溫吞既不采納此計,便該把當日聽到此言的人都牢牢握在手中,此言既從東宮客卿口中傳了出去,便是太子治下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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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太傅幾乎已猜到了當年之事的原委,滄聲問:“后來錦州失陷……是先帝?”

魏嚴閉目頷首:“我當初以為,中秋宮宴之禍,只是先帝芥我和容音有故,還不知是那‘禪位’之言招徠的。”

“先帝太子,太子不敢與父爭,便在民間攬賢德之名,廣納能士,殊不知此舉愈發先帝忌憚。賈家見太子在民間聲一日勝過一日,便生一計,慫恿百姓替太子修生祠。”

此事陶太傅是知曉的,當年先帝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甚至公然砸了太子一的奏章,怒斥太子是不是已有了將其取而代之的心思。

十六皇子和賈貴妃這一條計,實在是毒,此事一出后,太子直接被剝了監政之權。

他那簪著木簪的稀疏頭發大牢墻壁上昏黃的油燈照著,晃眼瞧著已是灰白一片,沉嘆:“有‘禪位’之言在先,太子又攬賢名,招能士,縱然生祠之事是十六皇子黨從中作梗,先帝怕是也徹底容不得太子了,無怪乎那一年,先帝借此事,重重發落了所有太子黨羽,得太子為求出路,自請去錦州,拿這項軍功重獲盛寵。”

如今來看,太子去錦州之舉,那更是火上澆油啊!

畢竟在先帝眼中,太子這是要正式染指兵權了,在民間的聲本就已快蓋過他這個皇帝了,在軍中若再得威信……“禪位”之言,便要真了。

魏嚴眼底出淡淡的嘲意:“賈家野心,先帝又如何不知?不過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為了平衡戚家權勢的一條走狗,太子死錦州,十六皇子自然也活不得了。”

陶太傅瞳仁兒一,被這話驚到。

意思是……十六皇子被困羅城,其實也是先帝安排的?

魏嚴看著陶太傅道:“先帝只想要聽話的兒子。”

陶太傅今日在這天牢,已嘆了不知多次氣,不知是心中著怒意還是覺著此事荒謬,眼底又是痛惜,又是復雜。

自古最是無帝王家啊!

其實承德太子當年或許就是太懂圣意了,才一直都在做一個聽話的兒子。

但帝王的猜忌一起,他又并非無能之輩,所以不管他多聽話,都沒用了……

陶太傅心口沉甸甸的,重得慌。

外邊似乎又下起了雪,自天窗零星飄了幾片進來。

魏嚴又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當年從太子去錦州,十六皇子聽讒言赴羅城時,便已是個死局了。”

“先帝用容音這個砝碼我中途回京,最后的錦州兵敗之責,便可盡數落到我頭上,戚老將軍已故,接替了戚家兵權的謝臨山一死,晉魏氏為陷害儲君,穢宮闈的臣賊子,是不是人人得而誅之?”

“只剩一個靠著他縱容才作威作福多年的賈家,有何懼?那些年里史臺參賈家的罪狀里,任挑一條出來嚴逞,賈家的好日子便也到頭了。”

陶太傅滿面滄桑,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一片雪花被風送得極遠,慢悠悠飄進了魏嚴手邊的杯盞中,頃刻間便化開。

水波中映出他蒼冷沉寂的一雙眼:“容音的孕脈是假的,那只是一個網、讓我坐實穢后宮罪名的局,為助我逃出去火燒了清源宮,說只要太子一日還在,戚氏一日不倒,先帝便不會拿怎樣。”

那鐫刻了歲月痕跡的角,多了幾分苦意:“可我當時不知,先帝已做了讓太子死錦州的萬全之策,以私通大罪要我回來,才是計劃的最后一步。”

“后來的事,太傅都知道了。”

“皇宮,是我洗的,孟叔遠的污名,也是我安上去的。先帝的這計劃委實周,錦州事發后,所有的罪證矛頭皆指向我,頭一個要將我往死罪上摁的,便是臨山的舊部。”

陶太傅滿,他終是明白魏嚴為何不提當年之事了,這是……辯無可辨。

承德太子和謝臨山死錦州,他前去調兵卻又中途回了京城,隨即洗了皇宮,任誰聽了,也不會覺著魏嚴清白。

何況……他回京之由,以他的子,也萬不可能公諸于眾。

終是問心有愧,才會在先帝用淑妃做局算計他時,一頭扎了進去。

陶太傅形似乎都頹然了幾分,著天井慢悠悠飄下的雪花,沉痛長嘆:“國孽啊……”

一句“禪位”之言埋下禍端,太子溫慈不予采之,又因治下不嚴傳到了先帝耳中,至此禍起。

如今再看當年之局,又該怪誰?

怪魏嚴留下禍言?怪太子治下不力?怪賈家設了生祠毒計?還是怪先帝狠辣歹毒?

終是這一切串在了一起,才最終導致了錦州的案。

后來人苦苦要尋個真相,可這真相……實在瘡痍凄涼。

比起陶太傅的凄然,魏嚴神倒是冷如初:“我不是太子,人若殺我,我必先除之而后快。”

“隨家夾著尾過了這麼多年,我沒他,只是礙于錦州一破,北境無人,總得要支軍隊抵擋南下的北厥人。永平十五年,終將隨家反,我本要另派人平叛,隨家先一步讓謝征聽到了關于錦州幕的風聲,他若安分,不查當年之事,我便依綰妹言,留他命。他既要查,我已殺他謝氏查當年之事的族人無數,不多他一個。”

陶太傅愴然不知作何言語。

魏嚴眉眼愈漸冷厲:“宮變那日,若非他還有后手,也早濺午門了。今朝我落在他手中,亦是王敗寇,愿賭服輸。”

他說完便閉上了眼,哪怕坐于一片枯草中,亦姿煢煢,巍峨如磐石。

陶太傅又獨自枯坐了好一會兒,在二人前的棋局上落下最后一子,才巍巍起,說:“這盤棋,終是下完了……”

天井飄下的碎雪落至他發間,恍惚間,已是滿頭鶴發。

行至拐角時,巍巍的步子微頓,啞聲同一直站在墻這頭的青年道:“你都聽到了?”

天寒地凍,大牢外的檐瓦上墜著一片冰凌,浮暗沉,靜立于窗前的單影佇立無言。

夾道的火,只照出他半截蒼白冷毅的下顎。

裹著痂的往事終被揭開,拖拽出的真相依舊是淋淋的。

只是當年那個寄養于謝府常在午夜噩夢的中驚哭的稚,自尸山海中一路走來,已了如今心堅如鐵的模樣,再慘烈的過往鋪陳在眼前,也撼不了他眼底的冷漠分毫。

從牢房天窗飄進的細雪在墻角冰冷的青磚上積了薄薄一層,寒風從夾道穿過,不厚的錦袍裹出青年人堅實拔的軀,不復單薄,已能撐起天地。

“多謝老師。”嗓音冷而沉啞。

謝征朝著陶太傅一揖后,抬腳往天牢出口走去,一步一步,不急不緩,沉穩堅定。

陶太傅看著他清冷孤絕的背影,回首看魏嚴的牢房方向,滿目蕭然,又是一嘆。

那老東西,最后分明是故意說那番話的。

十七載,他用自己做磨刀石,終是鍛出了大胤朝這把最利的刀。

荏苒,英雄作古,那沾滿鮮的錦州一案,如今再看,終不過啟順年間的一盤棋,將軍、朝臣、帝王、皇子……當年的所有人,都是這盤中棋子,各為其謀,廝殺出了個破敗山河。

陶太傅上一回有這般滿心凄然之,還是自己在前線督戰,妻兒慘死于異族人刀下,十幾年后的今日,心中凄意更甚之。

他步履蹣跚著慢慢往天牢出口走,在拐角的石窗前,瞧見一燦若驕的姑娘從馬背上翻下來,笑意盈盈駐足同那一凄絕從天牢走出去的青年說了什麼,那青年人滿的霜意似乎便慢慢化開了,抬手幫拂了拂發間的細雪,接過手中的韁繩,二人于紛飛的大雪中并肩離去。

陶太傅凄沉的眼底終浮起了幾分和藹笑意。

還好,那把刀,找到了自己的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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