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寬敞,然空間終究有限,湢室并不遠。月朧明,如紗輕籠,江音晚踩著一地漾的波,腳步極輕。
路過臨時放置的檀木架,上頭掛著今日換下的,待丹若拿去浣洗。浮錦的料,在月下銀波清流,江音晚無意中瞥去一眼,發覺有翻過的痕跡。
微蹙起眉,走近一步,素手輕輕點過,不見了一件置于上衫下的荔白心。
江音晚眉頭蹙得更深,旋即意識到什麼,抿了抿,偏頭朝近在咫尺的湢室方向看去。
一座紫檀架嵌“云逸青山”蘇繡地屏,半隔視線。薄薄絹底繡屏后放著浴桶,男人側影投在屏風上,宛然可見。
裴策微仰著頭,濃長的眼睫沾,蔥蔚洇潤。眉骨鼻峰角度峻然如屏上云山,利落線條一路延至輕微的結,似崚嶒奇崛的峰嶂。再往下,健碩肩臂廓若近山巖,直至桶壁。
江音晚的細微腳步,瞞不過他的耳。水聲卻沒有停,漣漣作響。
江音晚頓足在屏風外,沒有更靠近一步。裴策偏頭,目凝在屏風上那道纖影,眼底是奇異的嚴漠克制,眼睫上的水漬微漉,冷淡里染出一種別樣妖冶。
江上夜風清涼,江音晚站得久了,覺出了寒意。不知過去多久,水聲終于停下。江音晚開口,輕喚了一聲:“殿下?”
屏風后,裴策淡淡“嗯”了一聲,低沉嗓音漫了黯啞,問:“孤擾醒你了?”
江音晚搖了搖頭,屏風上映出的作,披散的青長垂過腰,發尾嬈嬈輕擺,影如柳。
裴策微凝眉,面沉肅幾分:“那是怎麼了?不舒服?”
江音晚不說話,還是搖頭。
裴策低低哄道:“快回去睡吧,別凍著了。”
江音晚荑輕輕攥了攥側擺。又抿了抿,隨后聽見自己的聲音,尾音輕,似綿的勾:“殿下好了麼?我想等殿下一起回去。”
在裴策回答之前,又補上一句:“天黑,我害怕。”
有些心虛,的確是慣常膽小的,然而臨近十五,中天月澄明,算不得黑。且已經獨自走到了這里。
裴策沉默了一息。江音晚稍稍攥了手中料,寢緞薄,指甲微陷進掌心。
屏風后很快傳來了瀝瀝靜,是從水中站起的聲音。男人形高大,抬步走出浴桶,江音晚隔著屏風,視線一頓便飄忽移開。
裴策將一片荔白布料搭在桶沿,作利落地,穿,闊步走出時,手上正理著寢前襟,掩去壁壘分明的膛。
他走到江音晚畔,沒有像往常那般手攬住,只是隔著一兩步,頓足,嗓音緩道:“走吧,孤在這里,不用怕。”
江音晚看向裴策,一時沒有。垂了垂眼,睫羽如蝶翅輕,瞥見自己置于側的手,已將攥出皺痕。
慢慢松手,復抬起眼,凝著裴策的面容。月下,他一襲墨緞寢如山黛,姿峻,目如濯濯山水畫里,淡墨暈出的一泊煙籠靜湖。
江音晚慢慢向他走近一步。
裴策蹙眉,低聲制止:“孤上涼。”
江音晚定定看著他,固執地又靠近一步,距離拉近,果然到他上的寒意。
裴策抬手,摁住的肩,沒有用力,正要哄勸幾句,小姑娘的子已經靠過來,纖細手臂環過他勁瘦腰。
聲音著他的前襟傳出來,低的,有些含糊:“抱抱就不冷了。”
江音晚說完這話,面上赧紅一片,將小臉埋進他的懷里,再沒有靜。似乎怕裴策推開,細白的指,在他后勾扣著。
裴策上果然是涼的,其實自己在夜里站久了,溫亦寒。兩個人這樣靜默近,卻能從裴策膛汲取到溫暖。
皎月下,江上浮躍金,遠的山巒在夜里,只影影綽綽可見起伏廓,連綿不絕。一片安謐里,時聞鷗鷺,撲棱棱飛起。
裴策輕搭在肩頭的手,終究緩緩移到的肩背,將攏懷中。他下頜微低,抵著江音晚的額角,靜了片刻,掩下一聲無奈的輕喟,低低道:“好了,快回去吧,孤抱你回去。”
江音晚輕輕點頭,茸茸的小腦袋在他懷里微蹭。裴策闔了闔眼,下頜繃了一繃,直起,稍退開些距離,將打橫抱起,大步走回了架子床邊。
煙羅帷垂下,裴策替江音晚掖好被衾,在畔并肩躺下。合上眸,不過片刻,小姑娘又挪到了他懷里。
青枕在他前,裴策睜開眼,一條堅實臂膀將細腰松松環住。軀纖,淺淺的幽香,縈在他鼻端。
偏懷里的人還不肯消停,嗓音糯糯的,輕氣息拂著他膛:“殿下上不冷了。”
可不是不冷了麼?裴策無奈斂目,緩了緩呼吸,低徐哄道:“小祖宗,快睡吧。”
江音晚聽到這個稱呼,耳尖莫名一熱,含糊地“嗯”了一聲,閉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裴策卻又是徹夜無眠。
熬到天方亮,他趁江音晚未醒,小心翼翼松開手臂,著搭在前的荑抬起,輕手輕腳下床。在懷里塞了個漳緞枕,將纖手慢慢搭到枕上,又為掖了掖被子,才輕拂床幔走出去。
裴策喚丹若守著江音晚,自己要趁這段時間,聽下屬稟報京中向,作出部署。
他雖離京,卻始終派人嚴盯著淮平王裴昶與四皇子裴簡的一舉一。
三言兩句下令,裴策很快折回臥房,卻發現江音晚已經醒來。
江上晨嵐起,水氤氳,遠的黛山和近村煙一并霧。曦一束,正緩緩升起,淺淺灑臥房。
隔門去,看見江音晚已由丹若扶著下榻,正打開了墻邊的紅木行李箱篋,不知翻找著什麼。
裴策靜靜憑門而立,看著一素凈寢,長發順披散,低頭查看時,可見脖頸的曲弧度。
不多時,丹若在吩咐下,捧出一沓。
原來是在挑裳。裴策并不于此道,只覺得江音晚穿什麼都是極的。
下一刻,他眼看著江音晚舉起手中料在前比量,乍一看去,甚是清涼,簡直教人懷疑是坊工減料之作。
裴策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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