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四年,八月。
夜,京師。
從天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雷電,霎時間將整個京城照的亮堂堂的,“轟隆隆”的響聲不絕于耳。
豆大的雨點地打在屋檐上,由珠線,流向四面八方。
如今的時節,已經接近深秋了。
按理來說,秋雨綿綿,也該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但是這場雨,卻仿佛是初夏時節的暴雨,來勢兇猛而沉重。
濃重的烏云,將天穹得低低的,如一團龐大的影般,籠罩著整個北京城,抑得讓人不過氣來。
轟隆的雷聲響徹天際,直直地劈在郕王府的上空。
朱祁鈺瞪大了眼睛,目越過厚厚的帷幔,撲鼻而來的是一苦的湯藥味。
屋中未曾掌燈,只點了幾細細的蠟燭,芒和而昏暗。
看樣子,像是守夜的婢子們怕烏漆嘛黑的時候,不小心踢了東西而點的。
朱祁鈺了手指,只覺渾彈不得,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借著微弱的芒,他費力的轉了轉眼珠子,想要打量清楚眼前的房間。
然而還沒等他打量清楚,一陣劇烈的疼痛便猛然襲來,仿佛有人之手持一柄金瓜大錘,重重的在他頭上來了一下。
朱祁鈺只覺腦子里頭混混沌沌的,子也疲累不堪,只想繼續昏睡過去。
窗外一道閃亮的雷電,過窗戶照亮了整個房間。
靈臺中僅存的一點清明,讓朱祁鈺約覺得,自己該醒過來了。
于是他強撐著神,手在旁一掃。
“啪”的一聲,榻邊案幾上的茶碗應聲而落,響聲清脆,落在地上碎了幾瓣。
響聲很快驚了外頭的人,兩個侍匆忙走進來,眼瞧著朱祁鈺虛弱的樣子,又驚又喜。
“王爺醒了!”
聲音落下,安靜的王府很快喧鬧起來,無數的侍仆婢涌了進來,房間頓時燈火通明。
紛的人群當中,朱祁鈺強打著神,分辨出幾個悉的影。
興安,敬,汪氏,杭氏……
…………
當朱祁鈺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邊已經圍滿了人。
屋子里頭依舊有些昏暗,但是卻是掌了燈的。
芒依舊和,但剛好是能看得清楚人,又不過分打擾人休息的程度。
他彈了一下手臂,發覺上漸漸有了力氣,于是便撐起子,掃了一眼屋中之人。
最近是自己的大伴興安,他后是一個二十許的婦人,再往外頭是一干侍仆婦。
婦人穿著居家的青襖,臉上不施黛,只一雙眼睛紅腫的很,顯然近些日子時常哭泣。
朱祁鈺愣了愣,便認出來……
這是杭氏,他的繼后,或者,現在該側妃。
比自己悉的樣子,要年輕一些。
外間燈火通明,很快便有一老者走了進來,將手搭在他的脈搏上號了一番。
這人他也認得,太醫院的,名字什麼記不大清了。
跟著老者進來的,還有一個同樣二十許的端莊婦人。
和杭氏不同的是,這婦人穿著黛藍的鞠,外頭襯著淡紅的大衫,未曾著冠,但是頭上著金簪,瞧著端莊大氣,只是臉上神疲憊的很,眉目間不時閃過一擔憂。
這是汪氏,他原配結縭的妻子,郕王府的王妃。
打量完了,那老者也號完了脈,轉過拱了拱手道。
“王妃娘娘放心,這一夜最是兇險,王爺熬過了這一遭,便無大礙了,老臣已開好了方子,接下來只需好好看顧,慢慢調養即可。”
汪氏擰著的眉頭總算是松了松,將人送出了屋門,才折返回來。
不過還未走到床前,眼淚便落了下來:“王爺總算醒了,祖宗保佑!”
朱祁鈺昏過去的這些日子,汪氏是整個王府的主心骨,這麼一哭,周圍的婢子也跟著泣起來,杭氏更是忍不住撲到床前痛哭。
嘈雜的哭聲,昏暗的燈,再加上無數散的記憶碎片,讓朱祁鈺再次到頭痛起來。
他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
死于景泰八年。
那一天,被他囚在南宮的哥哥,帶著軍隊沖進了他的寢宮,將他起來。
他本就孱弱的子遭此一劫,一病而亡。
不僅如此,他死后被奪去帝號,葬于西山,棺槨不帝陵,神位不太廟。
無祀,無奉,無祭!
他就像一個無可去的孤魂野鬼,盤桓在這皇城當中。
看著自己的哥哥再坐帝位,倒行逆施,看著自己親近的人,被殺,被囚,被流放。
看著自己的侄子登基,看著大明朝一代代的傳承。
直到有一天,他看著神崩滅,人君自縊,江山易手。
痛心,憤怒,但又無可奈何……
但如今?
朱祁鈺環顧四周,汪氏和杭氏還在啜泣,聲音細微但他聽得真真切切。
一張張悉的臉,或欣喜,或擔憂地圍繞在朱祁鈺旁,讓他不有些恍惚。
他莫不是做了一場大夢?
“興安……”
朱祁鈺張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仿佛被鈍刀子刮在石頭上一樣,很明顯是有些日子沒有說話了。
不過好在興安自伴他長大,縱然聲音微弱,也聽得清楚,立刻回道。
“奴婢在。”
“如今……是什麼時候?外間可有何事發生?”
朱祁鈺想問現在是什麼年月,但是話到邊卻覺不妥,于是改口含糊的問道。
興安只當自家主子昏迷這些日子,想了解外間之事,倒是沒有多想,張口答道。
“王爺,如今是寅時初刻,您昏迷了足有七日,不過所幸這些日子,京師當中還算太平,焦駙馬和六部的老大人們持著政務,有急需決斷的事務便送往行在,其他不急的都著,等皇上回京置,前兒軍報送來,說皇上已經啟駕回鑾,過些日子便到京師。”
焦駙馬,行在,回京,軍報……
朱祁鈺敏銳的捕捉到幾個字眼,心中約有了幾分猜測,口氣都急促了幾分,繼續問道:“你方才說,我昏迷了七日,那今兒是什麼日子了?軍報可有說,皇上駐蹕何?”
“回王爺,今兒個是八月十六,前番軍報上說,圣駕駐蹕于懷來城外土木堡。”
興安話音落下,朱祁鈺仿佛被人蒙頭砸了一,眼中金星直冒。
這個日子,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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