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薑宛卿非常確定, 風昭然上一世不好這一口。
可能是因為皇帝和慶王的荒**,風昭然對床笫之事極為厭惡。
和同床共枕也是迫不得已,不止一次看見他皺眉頭, 臉上全是忍耐的神。
每當他出那樣的表,都自覺地離他遠一點。
而眼下,他一手點著火折子, 一手握著的腳, 那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意綿綿,像是半夜肚子,醒來瞧見什麼好吃的,準備來個一口吞。
薑宛卿本是半夢半醒的, 這下全醒了,除了起腳, 還裹了被子。
屋陷死寂。
“你踢被子了……”
良久,風昭然開口,才說了這幾個字,整個人便久久地頓住,仿佛僵了一石像。
“……”薑宛卿看著他, “殿下, 你的臉怎麼這麼難看?”
風昭然熄滅了火折子, “總之, 是你的腳……在了外麵, 孤怕你著涼,隻是……替你放進去……”
“……殿下,你的聲音在抖。”
風昭然豈止是聲音發抖, 他隻覺得心頭絞痛, 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你在撒謊。”薑宛卿道, “我就算是睡相不好,也不可能大冷天踢被子。”
而且那會兒他的表就不對,簡直是對著的腳垂涎滴。
“殿下你……不會有那種癖好吧?”
“孤沒有——”
三個字說完,風昭然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心口。
——他真的沒有!
薑宛卿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說這指定是心虛了。
真是好險啊,看不出來風昭然竟是這種人。
雖然沒有出聲,但風昭然從沉默中讀出了的心思,略微緩過來一些之後,風昭然冷冷道:“睡覺。”
隻可惜聲音裏的冷漠依舊無法掩飾尾音上那一下抖,讓命令變得有點像乞憐。
進被窩的時候風昭然明顯覺到薑宛卿離他遠了一點。
風昭然:“……”
*
薑宛卿第二天便著手挑出一間略微沒那麼破爛的屋子,開始打掃。
這間屋頂的破有得大,家也壞得比較多,薑宛卿花了五六天才把補上,然後再從別的屋子裏挑選一些能用的家,湊出了一床一案一幾一椅。
被子當時便買了兩床,原是為著換洗用的,現在隻能先湊合著分開蓋。
薑宛卿來拿枕頭的時候,風昭然道:“一個人睡會冷。”
薑宛卿道:“可以點炭盆。”
這幾日做飯,灶膛裏會剩下一些炭,鏟到盆中,覆上灰,勉強可以取暖。
但往往隻能頂半夜,上半夜勉強還行,下半夜就得冷得直抖,第二天一早便覺得頭重腳輕,渾酸痛。
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凍的,總之就是沒力氣爬起來,又倒回枕頭上睡著了。
可能是因為著實難,做噩夢了。
眼前庭院深深,門櫳無數,有人在後麵追,一時慶王,一時是鬼怪。
一直跑一直跑,心裏想到跑到前麵就得救了,就會有人救。
“殿下開開門!”拍著門大,“求求你讓我進去!”
反反複複重複著這句話,越拍越絕,因為那扇門一直不打開。
心裏漸漸意識到那扇門永遠也不會為打開。
“五妹妹,五妹妹……”
有人在喚。
薑宛卿猛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眼角潤,頭哽咽,真的是在哭。
“做噩夢了嗎?”
天已經大亮,風昭然的聲音溫和,“夢見什麼了?”
“……沒什麼。”薑宛卿緩了緩,坐起來蹭掉臉上的淚痕,“就是想起小娘了。”
風昭然垂下眼睛,沒說什麼,給倒了一杯熱水:“你今日起得晚,是不是不舒服?”
薑宛卿此時還覺得腦袋沉得很,更兼哭了一場,鼻音也極重,甕聲甕氣道:“還好。”
話剛說完,風昭然的手心便上了的額頭。
頓住。
“你發熱了。”風昭然道,“這屋子太大,那一點炭撐不了一整夜。”
他說著起,“你先別起來,乖乖躺著。”
他走了出去,片時抱著他的被子過來,給薑宛卿蓋上。
他的作輕,眉眼沉靜,薑宛卿覺得自己可能是腦子燒糊塗了,竟從他臉上看出了一溫。
想起上一世也發過了一回燒,也是在這間屋子裏。
那時翻瓦補的手藝還沒有此時厲害,瓦片估計是鋪得不夠嚴實,風滋滋往裏灌,且還不知道給自己點炭盆,熬了幾天之後整個人就躺在**爬不起來了。
那時病得遠比現在嚴重,整個人昏昏沉沉,眼皮都睜不開。
迷迷糊糊間,有人把扶了起來,水送到邊。
的嚨正是如有火燒,幹得不行,當真是如飲甘,像是生怕不夠喝似的,埋頭喝了個。
“慢一點,還有。”有人這樣說著,然後又給喂了一杯。
接連喝了三杯,嚨才沒那麼難了,但整個人依然綿得很,一力氣都提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覺自己整個人被抱了起來,外麵拿被子裹著,像嬰兒裹繈褓似的。
聽到了風聲,覺自己來到了屋外。
努力睜開眼睛,就見自己靠在風昭然的肩上,視線所及是風昭然的下頷,往上更高遠一點的地方,是搖晃的藍天。
頭腦昏沉,但心裏一直記得清楚,喃喃道:“殿下,你肩上的傷還沒有好,放妾下來吧,妾自己能走……”
“別。”
聽到風昭然的聲音很低,很溫。
後來常常覺得那可能是在做夢,因為當清醒的時候,風昭然從未用那麼溫的語氣跟說過話。
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好起來的了,昏迷了幾日,每日裏唯一的印象就是風昭然給喂進滿口的苦藥。
那苦味至今記憶猶深。
這一世風昭然依舊在附近找到了草藥,熬出了又苦又濃的藥子,給薑宛卿端來。
薑宛卿十分後悔自己當初采買的時候怎麼忘了買點糖。
“……能不喝嗎?”薑宛卿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我覺得我還行,一會兒再睡一覺,醒來應該就沒事了。”
風昭然隻說了兩個字:“不能。”
薑宛卿對那碗藥充滿了抗拒。
“這裏沒有大夫,也沒有足夠的藥,哪怕是一點風寒,若是不能及時治,一旦嚴重起來,隻怕要危及命。”
風昭然的眸子漆黑,神異樣認真,認真得近乎嚴肅,“你再不肯喝,孤便是用灌也要給你灌下去。”
上一世薑宛卿病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嚴重,病好了也不知道後怕,到時此時才微微悚然。
確實,在這荒郊野外,人命就跟風中殘燭一樣,風大些可能就沒了。
真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接過藥,一咬牙喝了。
風昭然給遞過去一杯水。
“夢裏哭得那麼慘,是因為孤一直沒開門嗎?”
他問得十分隨意,薑宛卿一麵喝水,一麵“嗯”了一聲,然後才猛地反應過來,一口水全噴在了他上。
手忙腳想去給他。
風昭然握住的手,直視的眼睛:“你夢到的是在行宮嗎?”
“沒、沒有,我說了,我夢到的是小娘。小時候小娘總是陪在父親邊,我特別想的時候就會去找,有時候不能見我,我就特別傷心,所以才哭的。”
風昭然靜靜地著,手裏握著的手沒有鬆開,待說完了,方道:“那在夢裏頭喚得是‘殿下’。”
“那可能是喚錯了……夢裏的事哪裏能當真?再荒唐的夢我都做過的。”
薑宛卿說著打了個哈欠,自己嘀咕,“這藥喝了怎麼就犯困了呢……”
風昭然沒有再問下去,扶著躺下,然後俯下來,越湊越近,臉在薑宛卿麵前放大。
薑宛卿心裏頓時一陣張,手指抓住了被子。
結果風昭然什麼也沒做,隻是替掖了掖被角:“那五妹妹好好睡。”
頓了頓,他道:“若是再做噩夢,孤教你一個法子:你可以在夢裏告訴自己要醒來,或是努力一,多半能醒。”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著似的,輕如夢幻。
薑宛卿忍不住問道:“殿下也常做噩夢嗎?”
風昭然看著,慢慢一笑:“孤的一生,可能就是一場噩夢。”
他起離開。
薑宛卿看著他的背影,悄悄替他補充——對,你未來就是別人的噩夢,很多人的。
*
服藥之後薑宛卿覺得好些了,但這藥似乎有安神作用,讓總覺得昏昏沉沉的,仿佛能睡到地老天荒。
半夜醒來,就見一燈如豆,風昭然坐在椅子上,裹著鬥篷,合目而睡。
炭盆上麵溫著一隻藥碗,苦的藥味彌漫。
薑宛卿對著它心掙紮了片刻,罷了,現在覺沒那麼難了,頭也沒那麼沉,顯然是它起了作用。
於是還是默默端起來喝了。
風昭然睡覺一向淺得很,今日不知為何卻睡得格外沉,便放輕了作,悄悄擱下碗,鑽進被子裏。
然後就發現風昭然好像在發抖。
很輕,不易察覺,但鬥篷是玄狐,上麵的鋒簌簌而。
他的眉頭也皺起,像是深陷在夢境當中,臉上的神混合著憐惜與痛楚,緒遠比他清醒的時候要濃烈得多。
“殿下?”
薑宛卿喚了一聲,他沒有反應。
這盞油燈是自製的,燈芯來自於院角的一株燈芯草,燈油則是從燒菜的油裏勻出來一點,隻亮起非常微弱的一朵,勉強照出個廓。
昏黃的燈在牆上映出風昭然的影子,影子十分巨大,並且可見抖的模樣。
薑宛卿十分意外,風昭然從來沒有睡得這麼沉過,難道他也生病了?
裹著被子下床,輕輕推了推他的肩,“殿下,醒醒。”
風昭然確實是在做夢。
夢中也是這間屋子,也有人生病了躺在**,他依舊看不清的臉。
病得很重,完全失去了意識。
他夢見自己在山野間奔走,去找草藥。
他雖然久病醫,懂些醫,但所認識的草藥全是曬幹了切好了的,從來沒有見過新鮮草藥。
照著醫書上所繪的形狀采來之後,他先熬了一碗自己服下,確認了藥之後才給喝。
周滾燙,熱得像是剛從開水裏撈出來,麵頰通紅。
“卿卿,卿卿……”
他喚,毫無反應,唯有灼熱的呼吸還能確認活著,藥湯送到邊,也不知道吞咽。
不要死。不要死。
這個聲音在他心中反複回響。
你死了,還有誰會陪在我的邊?
他含了一口藥湯,慢慢渡進的口中。
覺到咽了下去,他提起來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慢慢一口一口喂完了藥。
躺在他的懷裏,還是那麼燙,那麼,無知無覺,像是沉進了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夢裏。
他握著的手,一遍一遍為換下額頭的布巾,窗外的天一點點從漆黑轉為青白,再轉為大亮。
當斜斜照進來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殿下……”
“殿下……醒醒……”
夢境與現實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風昭然睜開了眼睛,看見站在自己麵前,俯看著他,一臉關切。
“殿下你怎麼了?”
薑宛卿從來沒見過風昭然這樣的眼神,他像是激極了,眼眶裏甚至微微泛著淚。
話剛說完,風昭然忽然一把抱住了。
薑宛卿猝不及防,被他抱進了懷裏。
“你沒事,太好了……”
風昭然抱著,夜半時分,似真似幻,一切的邊界都很模糊,“卿卿,你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
“……”
薑宛卿一臉茫然。
您這是……夢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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