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老兩口過世的早,這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弟弟在京城做工,一兩個月回來一次,姐姐在家裏務農,多餘的瓜果青菜便送來驛站換些銀錢,可後來有天村裏人發現吳家姐姐好多天沒去收菜了,便去家裏看,誰知吳家鎖著門,姐弟二人都沒影兒了。”
“當時村裏人說看到弟弟回來過,我們還在想,是不是弟弟在京城出息了,將姐姐接去京城了,可不曾想過了半月,有人在西邊的水塘裏發現了一腐爛的,那時是四五月初夏時節,早爛的不人樣,可大家還是認出來死者是吳家弟弟,因他上掛著吳家的鑰匙,我們還用鑰匙試了試,真能開吳家的門。”
“當時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姐姐不見蹤影,他們家沒有長輩,我們便幫忙找來了吳家遠親,也報了,府來也未查出什麽,那時下過幾場大雨,失足落水也是有可能的,弟弟就被安葬在了村裏,至於姐姐,這麽多年都不知下落。”黃明遠歎了口氣,“這麽一晃,竟過去十二年了。”
戚潯和宋懷瑾對視一眼,皆不曾想到村裏出過這樣的事。
宋懷瑾問:“老吳家在何?弟弟後來葬在何?”
“住在蓮花村村東頭的大槐樹下,家裏沒了人,屋子早就荒了,弟弟後來葬在村裏西北的墳地裏,這些年還是村裏人幫著照料墳頭。”
案發後,因是高死在驛站,所有人都在驛打轉,至多調查了案發當日有無村民進出,卻完全沒想過,驛站距離村子近,餘鳴的死或許和村裏有關。
宋懷瑾令人帶黃明遠歇著,自己與戚潯幾個商議起來,“這姐弟二人失蹤的十分古怪,此前是咱們想窄了,如今還是要去村裏走訪,看看十二年前是否還出過別的事端,也要去探問探問吳家姐弟的事。”
戚潯道:“當年也不知驗沒有,若探查不出什麽,咱們是否要驗吳家弟弟的看看?若是並非意外,那驛站的案子恐怕和這宗陳年命案有關。”
宋懷瑾自無異議,立刻點齊人往蓮花村去。
黃明遠帶路,劉義山亦帶領驛差陪同,眾人從驛站西角門出,沿著田埂邊小路走了兩盞茶的功夫便進了村,此時時辰已經不早,天昏暗,北風卷地,眼看著又要落雪。
宋懷瑾命謝南柯和王肅各帶一路人村打聽,自己則去看老吳家的屋子,待到了黃明遠說的大槐樹下,果然看到一棟被荒草包圍的舊宅。
黃明遠道:“這屋子空置多年,當年賣也賣不出,他們姐弟突然出事,村裏人總覺得不太吉利。”
宋懷瑾在房前屋後轉了一圈,不見人跡,戚潯則站在遠張,“黃老伯,村子裏的水塘可在那邊?適才過來時我還看見一條被凍住的水渠,這附近有河的吧?”
黃明遠跟過來點頭,“是,就在那,那水塘用來灌田,水渠是從西邊小白河裏引來的。”
戚潯道:“村子臨河,村裏的孩子們應當大都會水才對,我看那水塘不大,吳家弟弟當年怎會落其中淹死?”
黃明遠道:“那吳家小子的確是會水的,不過當年水塘裏淤泥水草多,掉進去不得要被纏住,大家都說是因為這個吳家小子才淹死。”
戚潯心底覺得不對勁,“當年府來時,可曾驗?”
黃明遠搖了搖頭,“記不清了,且我也不懂府如何查案,隻記得當年來了兩個衙差,走訪問了一圈,別的便不知了。”
這村子雖距離驛站近,卻離檀州城和周圍的縣衙極遠,這般地方出命案,派兩個衙差調查一番乃是尋常,戚潯斷定當年並未驗,便對宋懷瑾道:“大人,最好驗看看。”
黃明遠聽著這話道,“死了十二年了,吳家弟弟已是一堆白骨了,如何驗呢?”
宋懷瑾揚,“老伯,這個無需你心,帶路吧。”
吳家姐弟一個吳霜,一個吳越,尋到吳越墳墓之時,天已昏暗下來,黃明遠說這是老吳家的墳地,本是一片鬆柏蔥鬱的風水寶地,可因吳家姐弟出事沒了後人,此刻雜草叢生,料峭寒風之中,荒蕪又淒涼。
眼看著夜幕將至,宋懷瑾親自上陣與大家一齊挖墳,期間謝南柯和王肅回來,王肅道:“村裏人在出事那幾日的確見過吳越,一個老伯說,當時吳越去他們家裏問過他姐姐在何,好似是回來姐姐卻不在家,後來他們再也沒見過吳越。”
謝南柯說:“我問的那家長子在十多年前曾有意迎娶吳霜,隻是吳霜想等吳越在京城安定下來,後來吳霜出事不知所蹤,這家也幫忙找過,直到發現了吳越的,他們雖然沒有找到吳霜,不過他們覺得吳霜必定也出事了。”
黃明遠在旁聽著,也附和道:“他們姐弟極好,姐姐是不可能拋下弟弟的,弟弟意外而死姐姐都未曾出現,我們當時都說姐姐隻怕也兇多吉。”
李家村就在蓮花村邊上,謝南柯又道:“十二年前,也就是建元二十一年,那前後幾年兩個村子也隻出過這麽一件大事,再無別的事端。”
遠離州府縣城的村落,日出而作日而息,自然沒多驚天地之事,吳家兩姐弟一個意外而死一個下落謎,隻怕也是這兩個村子多年來最詭奇之事。
既無旁的禍事,吳越的骨便更有檢驗必要,待一群人挖出腐朽的棺木時夜幕已至,村郊野地裏火把煌煌,隻能照亮掌大的地方,再加上夜裏外頭滴水冰,宋懷瑾命人去附近村戶裏尋來草席,裹了吳越的骸骨返回驛站細驗。
待眾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驛站,已是戌時過半,剛進大門,柳絮般的大雪便紛紛揚揚落了下來,骸骨仍被送回餘鳴住的廂房,加上章老伯的首,幾乎與義莊無異。
戚潯眼睫上又結了一層霜,進門了臉,又用了一口熱飯便開始驗骨,幾乎同時,大理寺從蓮花村帶回了一骨的事亦傳遍了整個驛站。
楊斐和祈然幾人聞訊趕來,林巍亦過來探看了片刻,很快回去對傅玦道:“大理寺帶回來的是一副骸骨,屬下去時隻看那姑娘在拚接骨頭,人骨有百多塊,一塊一塊的也不知要拚到何時去,至於死者份,聽說是村裏多年前意外溺死的一個小子。”
傅玦道:“看來案子和村裏死過人有關。”
“說死的不止一個,還有個姑娘失蹤多年。”
傅玦又道:“楚騫明日便到京城,再讓他查查白日他們問的薛明理是誰。”
他們行軍之人,隨行總帶著信鴿,沒多時,林巍便將消息送了出去,待他回來便聽傅玦道:“去等著,看看驗骨能驗出什麽來。”
林巍覺得傅玦有些奇怪,卻不敢頂,於是嘟囔著朝外走,“意外溺死的,還能驗出什麽來,主子怎麽忽然對仵作驗起了興趣?”
燈火通明的中堂,戚潯正在擺弄一副人骨,“死者恥骨角小,髖臼朝外向,坐骨結節不外翻,顱骨糙,骨壁厚,是男子骸骨,死亡時恥骨後緣出現並外翻,當時他的年紀應當在十九歲上下,生前量應當在五尺左右。”
宋懷瑾道:“吳越死的時候是十八歲,姐姐當時是十九歲。”
死者皆腐化,如今隻能從骸骨推算個大概年紀,倒也相差不大,吳越墳墓靠著村裏人修繕,棺木朽爛垮塌,骸骨與沙土埋在一多年,骨頭上蒙著一層土垢蠟質,戚潯一邊除垢一邊搜尋骸骨上的痕跡,程序之繁瑣細致,外頭等的人都難以忍。
楊斐道:“村裏人的死難道還和餘大人與辛將軍的死有關?”
吳涵和劉榭也頗有懷疑,吳涵道:“雖說也是十二年前出的事,可此人是意外溺亡,與驛關係不大,如今還是要查餘大人和辛將軍的死才好。”
宋懷瑾搖頭,“驛十二年前不曾出事,反倒是臨近的村子有些禍端,萬一正好有關係呢?且此人死亡的時間正好是建元二十一年五月初,那時正好春闈結束放榜沒多久,按理說殿試也已有了結果,考中的若是外放,正是他們離京之時。”
餘鳴和辛原修的住時日文書上已看不清了,可從時間上推算,的確如宋懷瑾所言,祈然道:“時間上吻合的確極可能有關聯,隻是此人死了多年,這一副骸骨能驗出什麽呢?他可有哪骨頭斷了的?”
戚潯已將一副人骨拚出,眾人一眼去,並無明顯斷骨傷,而戚潯在仔細清理骨頭,看起來像是徒勞無用,宋懷瑾自十分相信戚潯,“若是驗不出古怪,那此人便是溺亡,但凡死因有異的,戚潯定能驗出來。”
吳涵和劉榭對視一眼,眼底有些不認同,楊斐和祈然雖未明顯表,卻也覺得希不大,林巍本是來隨便看看的,瞧見這幅景象,倒希戚潯真能驗出異樣。
“大人,他並非溺死。”戚潯頭也不抬的開了口,“當年發現在水塘,黃老伯說水塘多淤泥與水草,若吳越在溺亡,其肺管必會吸水塘淤泥,而後埋西北墳地,淤泥也會隨之保留,掘墳時我已看過,西北墳地為黃黏土,與骨頭上的土垢一模一樣,因此我猜測他並非溺亡。”
楊斐忍不住道:“萬一他就是沒有吸淤泥呢?”
戚潯彎:“在混濁的水塘裏這幾乎不可能,人落水會掙紮撲騰,無論如何都會揚起泥沙來,不過大人不必著急,隻要並非溺死,找到他的死因並不難。”
楊斐挑了挑眉,一副拭目以待模樣。
窗外雪絮飛揚,堂燈花劈啪作響,周蔚剪了數次燈芯,就在眾人等的焦躁難忍,覺得今日驗骨不會有結果之時,戚潯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大人,有結果了——”
宋懷瑾從困頓中清醒過來,連忙走到戚潯邊去。
戚潯指著死者肋骨,“左側第二肋骨和第三肋骨發現了裂痕,分別在第二肋骨下緣和第三肋骨上緣,傷痕的位置筆直,皆為銳傷,這樣的傷痕,是有人用類似匕首之刺兩肋間留下的,這兩肋骨之下是人之心脈,刺必死,當年吳越當是死於此,後來被拋水塘,被發現時腐敗嚴重,這才未被發現。”
“有人殺了吳越!”宋懷瑾擰了眉頭,“可吳越死了,與餘鳴他們有何關係?難道是餘鳴和辛原修殺了吳越?他姐姐如今下落不明,是他姐姐沒死來報仇了?”
這些都隻是猜測,甚至並無理由證明吳越的死與餘鳴和辛原修有關,然而這是十二年前的命案,是唯一與餘鳴和辛原修住芙蓉驛的時間吻合的。
楊斐也道:“這說不定本就是兩宗案子,依我看,還是要從驛查起,兇手連著害了三人,可謂是猖狂至極,眼下我們若轉而查了吳越的案子,兇手或許會趁機再害人。”
楊斐的擔憂也不無道理,此時時辰已近子時,宋懷瑾一合計,決定明日一早先排查驛來自蓮花村和李家村的使雜役,如此楊斐幾個才放心告辭。
戚潯看周蔚寫完驗狀,打著哈欠往回走,昨夜熬了整夜,此刻困乏的,回到屋梳洗過後躺下,幾乎沾枕便睡。
一廂房裏的燈火暗下去,整個驛站隻剩下風急雪驟之聲,夜半時分,東邊館舍一房門忽的打開,有人影閃而。
黑暗中,兩道聲音如鬼魅般低語。
“我早說過此來不得……”
“我亦勸過,是他們不聽,辛原修差點就能離開……”
“一個個都是蠢貨,如今查到了吳越上,再查下去,我們一個也跑不掉,到底是誰藏在這裏裝神弄鬼,是不是薛明理回來了……”
“他?你看驛站裏哪個像他?除非他換了一張臉,否則他化灰我也認得出來,如果,如果我們能找到那個人,在大理寺發現之前將其除掉就好了。”
“明天,明天便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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