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正三年春，潁川荀家大宅。

正是四月初的天氣，後花園楊柳依依。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暖，園心培育的牡丹和芍藥，一叢叢一簇簇開的正好。有些花瓣上猶帶著珠，微風吹過，巍巍，甚是可。

荀卿染穿著鵝黃的春衫，腳步輕快地走在花園小徑上。不過是幾天沒出來，這園已經是奼紫嫣紅開遍了。荀卿染輕嘆。

跟在荀卿染後的，是個量高挑的大丫頭，做桔梗。抱著織錦的坐墊，似乎染到主子的好心，一邊指著一叢花讓荀卿染看，還不忘回頭招呼落後了幾步的小丫頭寶珠。寶珠手裡捧著食盒茶。年紀尚小，正貪看池塘里的錦鯉，聽桔梗召喚，忙走兩步趕了上來。

因為主母方氏去廟裡進香，家裡管事的跟著去了不。做事的丫環僕婦也就躲起了清閑，因而園靜悄悄的，並無人來往。難得能夠自在半天，荀卿染心愉悅，不自覺地眉眼就帶了笑。

「哈哈，可抓到你們了。」

隨著甕聲甕氣的一聲喊，一個穿錦緞長袍，生的頭大耳的年從假山石后跳出來，攔住主僕三人的去路。這人量只比荀卿染高出一頭，材卻足有的兩倍寬。一張大臉泛著油，還生了滿臉的痘瘡，疙疙瘩瘩的。倒有一點好，就是讓蒼蠅蚊子都無下腳。

這下突如其來，荀卿染被唬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一步。等抬頭看清來人是誰，不覺皺起了眉頭，深藏在心底那段黑的記憶頓時被喚醒。

那是四年前，莫名其妙地在一個十一歲的小孩上醒過來，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人，確切地說，是第一個活人，就是眼前這豬頭。

躺在冰冷的地上，衫好幾被撕破，大張著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荀卿染覺得自己彷彿在噩夢中，和那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遠隔天涯。想撲過去救人，想喊人救援，但卻不能，口不能言。這時那掐著脖頸的兇手鬆開雙手，呆了一會，又抖著手去探的鼻息。那一不，顯然已經沒了生氣。兇手一屁坐在地上，僵了一會，才拖手拖腳從地上爬起來，四下張了一下，就一溜煙逃走了。

荀卿染看的真切，那掃帚眉，塌鼻樑，厚，就是面前這張臉。

那一天，荀家發生一件大事。荀家才七歲的五姑娘淑蕓，因為貪玩，掉到湖水裡淹死了。方氏大怒，五姑娘邊伺候的下人，被杖斃了兩個，其他的人被攆的攆，賣的賣。淑蕓的生母盧姨娘當天夜裡就瘋了，被關進了家廟。

方氏的妹妹鄭姨媽本來在荀家做客的，才住了沒幾天。這天突然接到家書，說家中有事，連夜就帶著兒子鄭元朔離開了。

但是荀卿染清楚，荀淑蕓，並不是失足落水而死，而是被鄭元朔掐死的。這是個，而荀家知道這的，並不只荀卿染一個。

四年後今天，荀淑蕓小小的早就化了灰。可兇手卻又來到荀家，堂而皇之的登堂室。因為他是方氏的外甥，而方氏是荀家大老爺的嫡妻。

鄭家是皇商，鄭父卻是飽讀詩書的，也希這唯一的兒子能夠在學業上有所就。鄭父在三年前已經過世，留下鄭姨媽帶著一子一過活。鄭姨媽不忘先夫願，三年孝期一過，就將鄭元朔送到了妹妹方氏這裡，要他跟在荀大老爺跟前讀書。

潁川人讀書風氣濃厚，歷代出了不文人墨客，更有智囊謀士在青史留名。莫說是正經的書香人家，就是販夫走卒，普通農夫，都能背三字經、百家姓，說出幾句聖人之言。

潁川荀家更是當地大族，族中子弟多從舉業出，每次科舉都有潁川人士高居榜首，其中荀姓佔了大多數。鄭姨媽送了鄭元朔來，一來是要鄭元朔在學業上有些進益，二來也是要荀大老爺這個姨丈拘管著他。

―――――――――――――――――

「三妹妹這是出來玩，表哥正有空陪你！」

鄭元朔嬉笑著往荀卿染前湊。

荀卿染醒過神來，不聲地又向旁邊讓了讓。這鄭元朔必定是知道方氏不在家，才逃學回來玩的。荀卿染心想要不理這個人，徑自走開，又想到方氏護短偏袒的個，如果知道了，必定要藉機尋的不是，只好忍著厭煩，先盡了禮儀。

「這個時辰，表哥不是應該在學里念書？可是出了什麼事？我這就讓人請太太回來。」

鄭元朔最不喜歡讀書，荀卿染偏要提讀書的事，就是要他覺無趣自己走開去。

鄭元朔聽得學里和念書這幾個字，果然耷拉下角。不過一轉眼就又咧開了大，還出袖中四季常備的摺扇，啪的一聲打開來，故作瀟灑地扇了兩扇，一雙眼睛先盯在荀卿染上上下打量，又轉到桔梗上，還長了脖子去瞧後面的寶珠。等瞧見寶珠面上一塊黑的胎記，似乎看到什麼髒東西一般，掃興地撇了撇，又將眼睛粘到荀卿染上。

「妹妹天仙一樣的人，別提那上學不上學的事。別人不曉得，妹妹應當知道我的家世，幾輩子都花用不完的。還要去念那幾本勞什子的爛書，和那些窮酸爭什麼？……妹妹是不是病了，怎麼我來了這些天，想見妹妹一次可真不容易。……妹妹真是出的越發……」

荀卿染聽他話說的不像，趕忙假咳兩聲，攔住話頭。不過這一會工夫，荀卿染早就聞到一子酒臭夾雜脂香氣，正是鄭元朔上的。荀卿染下意識地瞧了瞧鄭元朔後的假山石。那石塊不過半人高，藏不住人的。可大石後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旁一條小徑，直通花園矮牆。那裡有一道窄門，那門后正是小吳姨娘的院子。從荀卿染方才的來路，是瞧不見這小徑的，可若是小徑上有人，卻是早就能瞧見荀卿染們主僕的。

難道鄭元朔是剛從小吳姨娘那裡出來？又或是打聽到們主僕出門，故意等在這裡攔截的？

想到荀府下人口中的一些傳聞，荀卿染心底的厭惡更甚。自打鄭元朔來，眼瞧出這人形跡越發不堪，就開始深居簡出。為的就是珍惜羽，避免和他面。沒想到今天不過是來花園，還是到了這個鬼。

不得不說，造這一局面的罪魁禍首，就是方氏。

方氏自來以出大家，知禮儀重規矩自詡。對家中諸人開口閉口就拿出規矩來拿。可對待鄭元朔這個外甥，卻溺縱容的很，只因為他是自己親妹妹唯一的兒子。鄭元朔已經十七歲，在這個年代是個年的男子了，方氏卻任他在荀家宅隨便出，毫不避忌。而這個鄭元朔，品行不端，說話也常著三不著兩的，可到了方氏的裡，卻說是個至誠的老實孩子，沒那麼多鬼心眼子。

荀卿染這一晃神，鄭元朔的一張豬臉已經湊到跟前。荀卿染強忍住一拳揮過去的衝，正道：「我不過是白問問，表哥自然比我更明白道理。表哥自去忙，我不打擾表哥了。」

鄭元朔卻並不干休，涎著臉道：「妹妹別急著走啊，哥哥這裡有隻釵，足金的，妹妹看看喜歡不？」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一隻釵來，笑嘻嘻地就要遞給荀卿染。

這是把那勾搭丫環僕婦的手段用到上了，好個囂張不知事的東西，荀卿染心裡怒罵。

「表爺還是放尊重些，快回學里去。回來老爺知道表爺逃學，可有的氣生。知道表爺富貴，有那好東西，儘管送給四姑娘好了。」

桔梗看見荀卿染沉下臉，趕忙開口護主。荀卿染是姑娘家，自重份，又面，有些話不好開口。是丫頭，卻是不用顧忌那麼多。今年才十五歲，生得一張鴨蛋臉，皮白皙，這一生氣，臉就漲的通紅。

鄭元朔沒理會桔梗的不敬，反而又瞧著桔梗的臉發獃。荀卿染畢竟是荀家的姑娘，他還有所顧忌，桔梗卻只是個丫頭。他心一起，就手來抓桔梗。

「你這丫頭真有意思！」

荀卿染手疾眼快，一把將桔梗拉過來。鄭元朔沒有抓到桔梗，卻見寶珠正站在他跟前，一張臉似曾相識，只是上面一塊小孩拳頭大小的黑胎記，又瞪著眼看著他。鄭元朔也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有些發，一時發作不得。

「妹妹不喜這個？……我那早給妹妹另外備了一份大禮，一直要送給妹妹。只是，一個宅子里住著，妹妹……，見不到妹妹，要送也難……」見荀卿染不假辭，鄭元朔又眉弄眼道。

這工夫，荀卿染心下飛快地盤算。兩個丫頭都是的心腹，是不是該趁著這園沒什麼人，想個法子整治這頭豬一頓。

正思量間，就聽一人腳步聲由遠而近。

「大哥你在這裡，讓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