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麵臨著這個抉擇，隻有自己知道，他的確做到了。即便史們在史書上將給他留下無比屈辱的一筆，即便所求者終不得見，甚至背道而馳，可人世莫不如此，帝王亦如是。

再無力辯白什麽……

所謂“弒父”，隻是因為景王之事，他和先皇發生了衝突，當天夜裏先皇便突然發病駕崩了。一直都守在先帝邊的德妃自然是懷疑太子為此弒父謀逆，滿心怨恨卻又不敢對外言說，隻是將自己關在了翊坤宮裏。朱伯鑒忙於喪儀登基等事，怎麽會顧及一個小小的德妃。或許楊焰查案知道，或許他也沒想到，德妃應該是因為施毒反其害，惹得流產又神誌瘋癲而死。

翊坤宮裏近伺候的宮太監們盡數被金纓隊滅口，這的確是朱伯鑒授意的，他隻是怕節外生枝罷了……現在想來，曹貴妃和元子的死，也算是當年殺了那些宮太監的報應……不然，他也該知道那翊坤宮的牆麵上居然是被下了毒，連自己都險些蒙難。

一聲長歎。

…………

自皇宮到城外歸寧寺的路程至也得行上半日，更別提風現在的子本就騎不了馬，馬車隻能繞遠挑著大路來走。

自皇宮出來，風已經遣人去尋應兒，告訴速去歸寧寺見哥哥。

還不知道，應兒已經獨自離開了京城，一時也難尋了。

到了太高照將近正午的時候，風才遠遠地見了外城的城門。

見過歸寧寺的了花和尚，也知道歸塵此前的命便是這了花和尚救的。想想自己去北鎮司見歸塵的時候，裴彥修那言又止的樣子，也該想到他們是有事瞞著自己。

從不信什麽油盡燈枯，更不信積重難返那套說詞，他一定會回到自己邊，好好的……隻有這樣想著，風才能將眼角裏的淚回去。

歸寧寺在鬆柏深，午後的暖照進了木槿旁的禪院裏，大朵大朵的白木槿開得繁盛，就像是個好兆頭。

小沙彌領著風徑直往那位一直昏迷不醒的施主房中走去，多年後再去回想這段經曆，風的靈臺中竟是一片完全的空白，隻存留著些許的藥辛味，讓覺得這的確是真實存在的。

簡單的小屋，隻有一桌兩椅，了花和尚正坐在桌邊垂眸凝著，風的目有些迷茫地越過了了花，定格在了靠牆的床榻上。

藍布的窗幔垂攏著，一束璀璨的輝映在了上麵。

“歸塵啊……”囁嚅著，頭艱，沒能發出聲音來。

了花和尚站起來念了一句佛號，而風的手終於落在了窗幔上——一把掀了起來……當風看到李歸塵長了絡腮的大胡子，一時噗嗤笑出了聲來。

他們別離了這麽久，連胡子也長了一指節了……風坐在床邊，將手再度在了他的麵頰邊，笑著笑著，眼淚便止不住落了下來。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了花安道：“李施主的經脈已經保下了，隻是一時餘毒攻心，調養得宜的話，什麽時候醒來隻是個時間的問題……”

正巧裴彥修熬了藥回來，一見到風坐在床邊，驚得險些將藥碗跌了，“你過得還好嗎？怎地瘦了這麽多？”

風一見到裴彥修，幾乎是漲紅了臉想罵他，卻也隻是艱難地出了幾個最重要的字來：“什麽時候……能醒？”

“你先別急，”裴彥修小步快走將熱氣騰騰的藥碗撂下了，扯過凳子坐在了風麵前，按著的寸口道，“或早或晚總是能醒的，可老夫也不知道確切的日子……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了花和尚緩緩道：“李施主心中還有執念，不同於十二年前那次，他很想活下去，貧僧覺得到。”

裴彥修也歎了口氣，“你的脈象還好，聽說你自北鎮司跑出去，幾乎是徑直投奔了景王，我什麽消息也傳不到你那去……生怕他剛好些，你又出了事的。”

風有些哽咽道：“那天你……見到我，為什麽不告訴我……歸塵沒死……我還以為自己要寡婦了……”

“不哭了，”裴彥修就不知道該怎麽哄，隻是為難道，“我被喊去北鎮司的時候，也不比你早一盞茶的工夫兒，說真的，那時候看著……歸塵他是真的不行了。我哪裏敢和你說。寸脈主心，已經是一點也不到了，氣息也是稀微，牙關閉……罷了不說了，可自打你走了之後，竟是有脈氣，我還以為是回返照，不想藥已經能進些許，也算是神跡了。”

風扣著他溫熱的手，對著眾人抹了抹眼淚為難道：“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歸塵單獨待一會兒……藥我會親自喂給他的。”

他倆都是很識趣的人，不但立馬消失了，連門都替掩好了。

風往裏推了推歸塵，有些笨拙地開被子躺在了他的邊。摟著他的膛，是聽著那一聲聲沉穩的心跳，似乎也快樂得幾度想要落淚。

“歸塵啊，你這個壞蛋，我都幫你把景王擺平了，你居然想拋棄我們娘倆……你休想啊。”說著說著，鼻子又酸了，“我知道你累壞了，睡了這麽久，是不是也該醒醒了……你看看我呀歸塵……”

風哽咽住，一層層解開了自己的襟，將他的手輕輕按在了有些微微隆起的肚皮上，克製地溫言道：“你到了嗎，是咱們的孩子，就這麽小小一點……”

一鬆手，那隻手邊從的肚皮上無力落了下去，風摟著他，淚水洇了他的服，就像是在做一場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歸塵，我會等你醒來的，就這麽天天陪著你……可你也要答應我……別讓我等太久，聽到了嗎？我怕我老了，你會認不出我……嗯？”

風舉著他的手晃了晃，就像是他答應了。

“一言為定！”

…………

升平二年的景王之過後，倒也襯得起國號這升平二字，連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過著好日子。

聽說皇上本來隻打算將景王在天牢囚一聲，可景王住進天牢也不老實，天以弒父那套說辭念反詩取樂，終於是將皇上急了，派人在獄室裏放了數個炭盆，轉天景王就死了。

景王黨殺了數批，景王也死了，算是平定了景王之。

而張全冉的失勢也是理之中的事，有人栽贓他和外臣來往不清，皇上便打發他去給先帝守陵了，提拔了何星硯公公上來。朝中大臣剛送了一口氣，卻恍然意識到這位年紀更輕的小廠工竟也是位麵白腹黑的主兒，連史都敢坑。

自前錦衛指揮使楊焰“被景王毒殺”後，夏冰便在詔獄裏自殺了，錦衛一時青黃不接，景略不如前。升平三年太皇太後薨了以後，為錦衛同知的國舅爺便被人彈劾下臺了，張文原升了，新任北鎮司鎮使的是當年楊焰的部下韓星，韓星沉永不複用的罪罰也被聖上免除了，暫且給了一個千戶的位子。

這兩個人在錦衛，自然將那些關於李歸塵還活著一類的風聲全封鎖了起來，時不時還弄幾個暗衛去歸寧寺守護，了花差點以為是刺客打起來。

再說這歸寧寺有一奇，尋常人清早見麵多是問早，再者也是“吃了嗎”，可這寺中的僧常說“醒了嗎”，倒香客好生奇怪，以為是出家人又在打什麽機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而升平五年四月初三那天是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除卻觀音閣前的大片海棠花開得耀眼，天氣又明得不像話。

東風裹攜著淡的花瓣紛揚飄灑著，禪院裏有個一翠綠紮著小揪揪的胖小子正蹲在太底下翻著那些晾曬的書畫玩。偏生好事的春風一卷，攤開了一副有些微微泛黃的畫卷，那青菜小娃娃便難得有些蹙著小眉頭看起那副畫來。

畫上之人的穿得十分華麗，似乎還有個什麽龍纏在肩上，手裏著一柄未出鞘的長劍。畫工雖然不是那麽巧，倒也看得出下了很大的工夫兒。

“這個人，好像……很麵？”

那娃娃抓著畫聲氣地自言自語，一回頭便看到海棠樹下竟站著一個人——“娘親，娘親！”

那人著一襲素白長袍，姿拔地負手向他走來，花瓣醉醺醺地飄著，顯得他一雙深邃的墨眸子瞬間穿了這片花雨。

和畫裏的好像是一個人啊，這個人他明明每天都見好幾次的……小青菜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下意識喊了出來：“爹爹！”

那人麵上原本的一點點疑忽然變了震驚，他著和自己足有七分像的小青菜蹲了下來，聲問道：“你什麽名字呀，你娘呢？”

小青菜摟著他吧嗒親了一口，笑著有些不可思議道：“雖然我爹……有時姓李，但是我楊念，就是，念念不忘那個‘念’，我娘去給爹……你，煎藥去了……娘說爹是個，會的，居然是真的！”

會的……李歸塵顧不上發笑，他接過了畫來端詳著，心中悶痛得厲害。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看樣子，他大概是睡了很久很久。

他剛將念念抱了起來，便聽到耳後有瓷碗碎裂的聲音。

轉過來的四目相對間，適時風起，繁盛的花雨下，袂翻飛的樣子，似乎也曾在夢裏無數次地出現過。

一時千言萬語堆在心頭，他卻是先紅了眸子。

彌留之際，招引他越過無邊死寂吞噬的，是的聲音……“隨卿，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附主題詩：

玉麵修羅滿覆塵，鮮怒馬塚中。

由來人間兩為客，清風我待理昭存。本文已閱讀完畢，歡迎發表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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