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人，等我能無愧於自己時，再來會你。”

船緩緩啟，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齊愈，那些信是我寫的，但那些詞是烏二嫂傳給我的，都是簡貞姑娘填的。”

宋齊愈頓時愣住，著章在船上漸行漸遠，喃喃念道：“隔窗不見影，簾外語聲輕……”

尾聲：醉木犀

不可將窮理作知之事。若實窮得理，即命亦可了。——程顥

溫悅這一向都不敢出去買吃食，隻能將就家裏存的米麥醬菜。見案子終於結束，再不用怕人暗算，便和夏嫂出去買了許多菜蔬魚，置辦了一大桌菜肴。讓趙不尤請了顧震來，大家好好慶賀一番。

天氣好，桌子擺在院子中間，顧震並非外人，大家不分男，圍坐在一起。顧震帶來一壇好酒，大家都斟了酒，正要筷，大門忽然敲響。

何賽娘“騰”地站起來，聲大嗓問道：“誰？”

“門神娘娘開門，你家二爺來討飯了！”趙不棄的聲音。

墨兒忙去開了門：“二哥，到找你找不見。”

“哈哈，才去了結了何渙那呆子狀元的事，怎麽？這麽一大桌子菜？”

夏嫂添了副碗筷，墨兒搬來張竹椅，大家重新落座。

顧震舉起酒盞：“這酒本是清明那天要喝的，一直留到了今天。本該是我來宴請大家，反倒讓弟妹費心費力。隻好先欠著，改日再請大家。各位奔忙了這些天，這梅船案總算是告破了，來！我敬各位一杯！”

大家舉杯飲盡。

趙不尤道：“這案子隻揭開了麵上一層，元兇還藏在背後，並沒有逮到。”

顧震道：“你是說林靈素？昨天我查出他躲在馬行街一個宅子裏，率人去捉時，老道已經逃了。不怕，隻要知道是他，總能逮到。”

趙不尤道：“林靈素隻是這案子的旗幌，梅船上那些人也應該不是他毒殺的。幕後元兇另有其人。我在應天府查到，買梅船的人是杭州船商朱白河，隻有找到這姓朱的，才能查出設局之人。另外，梅船在虹橋東頭起航時，船上有兩個纖夫跑到橋頭去拉纖，另還有個船工不知去向，這三人並沒有死。”

“這一陣，我派了兩個人一直在追查那三人，始終沒找到。另外，章七郎也已經逃了。”

“梅船其實同時在做兩件事，一件是造出天書祥瑞的神跡，另一件則是紫客。紫客究竟什麽來曆，我們並不知曉，但有幾路人馬都要殺他。看來幹係重大，不是個尋常人。”

墨兒道：“章、董謙、丁旦都穿著紫，懷揣珠子，他們誰是真的紫客？”

趙不尤道：“章頂替了宋齊愈，董謙是誤中了侯倫的計策，丁旦隻是一個無賴漢，他頂替的是何渙，這五個人雖然份不同，但都沒有什麽大來由，就算想殺，也不需要費這麽大陣仗，他們應該都是替，並非真正紫客。”

顧震忙道：“那真正紫客在哪裏？”

趙不尤搖搖頭：“目前一無所知。”

瓣兒著耳垂上蘭花銀耳墜，輕聲道：“幾個大男人都被穿了耳，紫客難道是個子？但讓大男人裝子，又說不通。”

趙不尤道：“這也是費解之。”

顧震猛喝了一口酒，歎道：“我才說案子已經告破，這麽看來，這案子才開頭？”

溫悅聽了，才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趙不尤扭頭歉然去，溫悅回了他一眼無奈。

顧震卻沒留意，問道：“還能從哪裏查？”

趙不尤道：“我這邊，古德信還未回信，章查出來禮部員外郎耿唯和簡莊謀，不過我想，古、耿兩人雖然知，但應該不是主謀。”

趙不棄道：“我這裏，何渙殺死閻奇，發配暴斃，又被救活，這一連串怪事恐怕都是設計好的，背後主事的是個員外，這員外看來來路不小。”

墨兒道：“脅迫武翔的人是誰，香袋給了誰，目前也不清楚。”

瓣兒道：“董謙被迫去做紫客替，肯定不是侯倫一個人能辦得了的，背後也一定另有主謀。”

顧震道：“這幾路人馬，又都是為紫客而來。”

眾人默默沉思起來。

趙不尤忽然想起一事，心裏一驚，沉聲道：“我們疏忽了一條線索。”

“什麽？”諸人一起問道。

“高麗。”

“嗯？”諸人越發納悶。

“武翔十一年前傳圖書給高麗使者，這事極，隻有他一家人和高麗使者知。他家中兄弟妯娌誼深厚，絕不會外傳——”

墨兒驚道：“寫信脅迫武翔的，是高麗使者？”

趙不尤點點頭：“有可能。還有一條佐證。清明那天，我經過虹橋時，見到樞院北麵房令史李儼陪著一人在橋東茶棚下，那人漢話口音有些古怪，我當時疑心他是高麗使者。後來無意中遇到李儼，他上來搭話，隨口又打問起梅船案，並勸我不要再查。現在看來，他似乎並非隨口而言……”

趙不棄笑道：“這戲越來越好看了，連外國人也進來扮暗鬼？”

趙不尤道：“不過目前尚不能斷定。”

瓣兒忽然道：“咱們這幾樁案子裏的這些人合起來，倒像是一幅《士子圖》呢。”

墨兒道：“還真是。哥哥那邊東水八子，有逸，有太學生，有魁首，還有已經出仕的古德信、郎繁。”

趙不棄笑道：“我這邊有狀元，有府學生，還有縣學破落戶丁旦。”

瓣兒笑著接道：“我這邊是待缺的進士。”

墨兒歎道：“我這裏——武翔是出仕，武翹是太學外舍生，康遊是武轉文，還有餑哥，是從子學輟學。”

趙不棄笑道：“這《士子圖》花果然齊全。”

趙不尤道：“士農工商兵，士居首。世教風化，朝政得失，都係之於士。士正則天下正，士邪則天下邪。僅從咱們這幅《士子圖》來看，正氣仍在，但邪氣亦不弱，或出於陋見，或由於私，互爭互鬥，損傷了多元氣？外敵未至，傷已深。”

趙不棄笑道：“不止互鬥，這《士子圖》整個看起來，又是一場傀儡戲。所有這些人，連我們幾個在，都不過是木傀儡，被人弄著跑奔命、顛來倒去，二十幾個人還丟了命。背後弄的那些人卻至今連影都不見。”

趙不尤歎道：“那天田況跟我說起一個話題，‘世事如局人如棋’，也和你一個意思。不過，人既非棋子，也非傀儡。人能，能思，能選。同一個局，隻看每個人作何選擇。就像簡莊和章，兩人起先不但主局，更造出局，來害宋齊愈，但到後來，簡莊仍執迷不悟，章卻幡然悔悟，並以自己命去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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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兒道：“香袋案也是，武家兩兄弟，武翔便不聽命，不局，武翹卻為了兄長，為造局者，害了康潛、康遊兩兄弟的命。而康遊，原本完全可以置局外，為了嫂嫂和侄兒，卻不惜命，毅然局。”

趙不棄笑道：“何渙那呆子也是，葛鮮和丁旦設局，用阿慈一勾，他就老實上鉤局。而丁旦，為錢設局，卻不知道，別人又把他設進局中。大局套小局，他好賭，結果把命賭進去了。”

瓣兒笑道：“何渙幸虧遇見二哥這個專破局的人，才把他搭救出來。倒是侯倫，別人設局害他，他又設局害董謙，董謙是十分僥幸，才從局裏逃出來。”

顧震皺眉道：“這一局套一局，到底有多層局？”

趙不棄笑道：“人生無往而非局。”

趙不尤道：“是。有人必有爭，有爭必有局。所不同者，恐怕隻在一點不忍之心。像章、餑哥、冷緗，都先設了局，因為不忍，又主解了局，讓宋齊愈、孫圓、阿慈得以局。一點不忍之心，便能給人一條活路，自己也多一分安心。簡莊修習仁義之學，卻不知道‘二人為仁’，仁不在言語文字間，而在人與人之間。一個‘忍’字，上麵一把刀，下麵一顆心。忍心，是先自割本心。傷人者先傷己，縱便如願，己心已殘，又何能得安？”

趙不棄笑道：“你們尋安，我隻求趣。咱們已經攪了他們的局，這些背後提線設局之人，一定正在不安。咱們就再用子加力捅一捅，越捅他們越不安，越不安，便越難看；越難看，這事便越有趣。”

諸人正在沉思，都被他逗笑。

顧震舉起杯：“這事先扔一邊，今天咱們先痛快喝他一場！”

天沉，看著又要落雨。張擇端卻背著畫箱，獨自又來到虹橋橋頂。

今天他是來確認橋東頭、河北岸店肆房頂的瓦片數目。多年來，他早已養就一不茍的脾，被召進畫院後，見當今家觀畫極苛細，鳥羽上細紋都毫不許紊，他便更不敢有些微的疏忽。

他站在橋頂，先數左近店肆房頂的瓦片，數完一間就趕忙取出紙筆記下來。等他數到章七郎酒棧，忽然想起前兩天遇見趙不尤，趙不尤跟他大略講了講清明梅船案，章七郎似乎也牽連其中。而且據趙不尤言，眼下這案子也才揭開一小片，背後藏了些什麽，深廣莫測，還難以預料。

當時，張擇端幾乎口要將那件事告訴趙不尤，但隨即還是強忍住了。

其實，早在清明那天正午，親眼看到梅船消失，張擇端先是被那“神跡”驚到，但隨即就察覺了另一樁，讓他頓時驚住，遍生寒。當時橋上的人都忙著那白道士，本沒有誰留意他，他卻慌忙手捂住自己的，生怕自己出來。自那天起，那樁他一直強在心底，不敢告訴任何人。

他反複告誡自己：你隻是一個畫師，除了作畫，其他事都莫去想，更莫去說，莫去管。

然而此刻，他又忍不住想起那樁，心底也再次湧起一陣寒意，冷全。這時，天上落起雨來，他卻毫不覺，怔怔著汴河流水、河中的舟船、兩岸的柳樹、店肆，心中茫茫然升起一陣悲涼，不由得低聲誦昨夜聽雨難眠時，填的那首《醉木犀》：

筆下春風墨未幹，城頭已似近秋寒。燈窗夜雨幾人眠？

一紙江山故人遠，半生煙火世闌。落花影裏認歸帆。

（第一部完）

《清明上河圖碼2》即將出版，彩預告：

國庫十萬貫，一億個銅錢，眾目睽睽之下，漫空飛走，這究竟是什麽天魔法？

京城全麵發經濟危機，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