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翻修一新的屋簷上,幾隻麻雀挨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曬太，抖幾下翅膀，圓圓的小眼睛不時好奇地往簷下那一對男上張。

李建深注視著青葙,冷峻的眉眼上罕見地染上一抹難以言喻的彩，手指微不可查的在袖中挲著。

他方才的那番話屬實太過令人驚駭,青葙呆愣許久,仍舊沒有回過神來。

了解李建深，他瞧著君子，可藏在沉穩表象下的是一顆目空一切的心，高貴的出和卓越的戰績造就了他骨子裏的傲氣，就算是他藏的再好，也泯滅不掉。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高傲的天潢貴胄，就在方才,竟然在主要求做阿兄的替……

青葙張了張口,過了半晌方才緩聲道：

“殿下，您是太子，實在不必如此卑微，我……我隻不過是個尋常的市井子，不值得您如此。”

李建深聽見這暗藏著拒絕的話語，神有些黯然,未幾,抬起眼簾，道：

“值得的。”

青葙眼睫一,手中的狗尾草被猛地拽斷。

他方才那話說的輕,可是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

“何必。”歎了口氣，淡淡開口,語氣真誠。

“殿下，咱們也算是做過夫妻的人，然而就像是天上的雄鷹和地上的麻雀永遠不會在一起飛一樣，咱們也本不適合在一起，您有萬裏河山要治理，而我，隻想好好呆在這窮鄉僻壤裏養老，平日裏，給小孩子畫幅畫，閑了就去到廟裏燒燒香，拜拜佛，這就是我如今想過的日子。”

李建深的指尖不住挲著杯沿，任憑裏頭升起的熱氣將他的手指打。

“不對。”他說。

青葙一愣，道：“什麽不對？”

李建深將杯子放下，青瓷造就的茶杯與石桌撞出細微的脆響。

“阿葙，你在撒謊。”

李建深在青葙訝然的目裏開口，“你喜歡這裏不假，可你也喜歡長安，喜歡上元夜的燈火，喜歡梨園的翠山綠水，喜歡這世間一切的熱鬧、喧嘩。”

“你隻是在害怕。”

青葙站起來，轉過去，背對著李建深：“殿下，別說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明白的，阿葙。”

李建深起，抬腳走到青葙麵前，正視的雙眼，不逃避。

“你害怕自己過得太好，所以自己活得像個苦行僧，哪裏都不敢去，即便你心裏喜歡熱鬧，可仍舊要表現的不喜歡，對什麽都淡淡的。”

青葙微微蠕，不自覺往後退。

“在長安的時候，你把自己困在東宮，困在麗正殿，回來這裏，你又把自己困在這泉清鎮上，你說這就是你想過的日子，可是當真是這樣麽？”

“你才不到二十歲，阿葙。”

青葙被他說的淚流滿麵。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因為你阿兄死了，你害怕自己過得好，好到慢慢忘記他，阿葙，是不是？”

青葙捂臉奔潰大哭。

一直以來心底的就這樣被無拆穿，一深藏多年的無助和悲傷從心底迸發出來，手足無措。

是啊，一直在害怕，一直在逃避。

阿兄走了，他走得那樣淒慘，連個都沒留下，怎麽能過得好呢？

人一旦過上好日子，就很容易忘記以前的人和事，不想忘記阿兄，更不想忘記他們之間的一切。

“我……”青葙哭得委屈，“我沒有辦法……他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死……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

李建深將抱進懷裏，他寬闊的臂膀像是一棵大樹，供青葙這隻早已疲憊不堪的小鳥停留歇息。

李建深垂眸。

他的妻子，在為別的男人哭泣，可是他隻能默默地抱著安。

“沒事了。”他道：“想哭就哭吧，哭夠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青葙哭夠了，從李建深懷裏出來，眼角還掛著一滴淚珠，李建深抬手替去。

“不知道往後你會不會為我這樣哭一次。”

青葙抬眼與他對視，沒接話。

李建深也隻不過是隨口說一句，並沒期得到的回答，隻道：

“我今日說的話，盡皆算數，絕不悔改。”

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出裏頭的玉墜，在青葙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放在的手心裏。

青葙認出來，仍是從前李建深送給，後來又被還回去的那隻，便想要還給他，被李建深按住了手。

“留下吧，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除了你，天下間任何子都配不上它。”

青葙還要說什麽，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道響亮的聲：

“阿姐！”

青葙扭過頭去，隻見檀風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皺著眉頭站在門口往這裏看。

李建深低聲說了句：“收好。”

然後鬆開。

青葙將玉墜連同帕子一起塞進袖中，背過頭去幹未的眼淚，方才走過去對檀風道：

“阿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可是有什麽事？”

檀風的視線在紅腫的眼睛上掠過，又看向後的李建深，兩人視線在空中錯，片刻之後，檀風方才收回視線，對青葙道:

“沒什麽事，阿姐，隻是去集市找你沒找著，便有些不放心，特意回來看看，不想裴公子也在。”

李建深為了方便，給自己取了個裴溪的化名。

李建深淡淡道：“嗯，過來送些謝禮。”

檀風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這個人渾上下散發的氣息，他下意識地不喜歡。

但在青葙麵前，他自是不會將心裏話說出口，隻道：

“裴公子倒是知恩圖報，這個時辰，我阿姐要午睡，我送公子出去吧。”

說完，便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建深倒是不生氣，反而回首對青葙道：“我走了，好好休息。”

青葙點了點頭。

李建深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才抬腳出了門。

“裴公子。”

出了門不遠，檀風住李建深。

李建深轉過來，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當日我父留你住宿，隻不過舉手之勞，實在不必三五日就來跑一趟，沒得人說閑話。”

李建深靜靜注視著檀風，淡淡道：“有人說閑話麽？清者自清，小郎君想必不是迂腐之人。”

他雖和悅，卻檀風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迫，使得他越發皺了眉頭。

“非要我說得直白些麽？”

檀風往前，年稚氣的臉龐上帶著不可忽視的敵意。

“離我阿姐遠些。”

李建深淡淡道：“你是以什麽樣份在對我說這句話？弟弟？還是一個心存慕的男人？”

“你胡說八道什麽？！”

聽見這句話，檀風一掌劈了過去，李建深利落回，扼住他的雙手，然後猛然推開。

檀風卻全然不懼，冷笑一聲，上前又是一腳，李建深躲開，片刻之後，影已在不遠。

正值正午，各家都在吃午飯，這個巷子裏便沒什麽人。

幾番回合下來，檀風已然滿頭大汗，李建深卻還在優哉遊哉地倚在牆上，淡淡道：“還打麽？”

檀風咬了咬牙，上去便是一拳，被李建深牢牢握住。

檀風冷然道：“你果然不同尋常，說，你到底是誰？接近我們究竟有何目的！”

李建深漆黑的眸子微微轉，看向他的臉，輕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檀風想起方才李建深的那句問話，瞬間怒氣衝頂，一字一句道：

“、是、我、阿、姐。”

“你若再敢胡說八道，我——”

“哦。”

聽見他如此說，李建深方才鬆開了他，打斷他的話，道：

“早這樣說，你便不用挨這頓揍了。”

“你——”檀風氣結，指著李建深說不出話來，右手握拳，出其不意，上前又是一拳，這回，這拳頭結結實實砸在了李建深的心口上。

檀風一愣，收回了手，問道：

“你怎得不躲？”

李建深輕咳一聲，站起，笑了一下，道：“你不是說了麽，你是阿葙的弟弟，被你打一下，也沒什麽。”

檀風隻覺這人有病，但聽他如此親地青葙，還是覺得生氣，冷哼一聲，道：

“我不管你到底什麽來頭，總之離我阿姐遠些。”

說著，便冷冷地看了李建深一眼，轉回去。

李建深倚在牆壁上，抬頭向青葙房間的窗戶，淡淡道：

“怕是不行。”

青葙的房間在二樓，此刻，正站在半開的窗戶旁邊與李建深對視，未及，看見他開口說了句什麽，隨即眼睫一，關上了窗子。

倚在窗後，青葙從袖中掏出方才他送給自己的東西來。

除了那隻玉墜，還有一方包裹著玉墜的帕子。

展開來，方發覺是失的那個，帕子已經發舊，想來撿到之人必定時時拿出來觀。

青葙有些意外，原來當日李建深發現將他當替生氣，並未全將自己的東西燒毀，這一方不知道被他什麽時候撿到的帕，一直被他留到今日。

帕上除了自己原先繡的那個‘葙’字外，還多了一個‘深’字。

青葙垂下眼眸，走到凳子邊坐下，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愣愣地看著已經合起的窗戶出神。

忽然想起方才李建深在巷子裏對說的那句話，不慢慢將腦袋埋進了臂膀裏。

他說：

“阿葙，我明日畫朱砂痣過來見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