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無路之時,一旦有人登高一呼煽幾句,立時就會激憤難忍,找由頭把生活的不滿全發泄出來。
這群人飽瘟疫之苦,承了不可承的力,此刻早已喪失理智,隻怕說什麽他們也聽不進去。
秦桑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大開殺戒,如果激起民憤,我們就別指踏出這個城門!”
崔應節犯了難。
秦桑扭頭吩咐吳郎中,“把張侍衛抬過來。”
吳郎中眼睛一亮,馬上又黯淡下去,“他們肯信嗎?”
“快去!”秦桑喝道,“至人有好轉,總得他們有個盼頭。”
盛縣令指揮著衙役們阻擋人群,鞭子在白地兒上甩得啪啪響,人群的哭聲越來越高,咒罵聲也接連不斷。
眼見局麵就要失控,這時一條黑影攜著哨風從天而降,生生隔在兩方中間。
巨大的威霸氣隨之而來,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凍結了,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停下作。
他手裏拎著一個黑布包袱,蒙著麵,眸寒四,鋒芒般的淩厲。他向人群掃視一圈,濃濃的殺氣逐漸聚集,令人不寒而栗。
朱閔青的聲音好似是寒冰地獄裏出來的,“你們玩得好像很開心?讓我也開心開心吧。”
崔應節幾乎要哭出來:“老大——,還好你沒拋棄我!”
朱閔青沒看他。
秦桑隻覺一酸熱衝上鼻腔,又是激又是委屈,隻想抱著他的胳膊好好哭一場。
極力著衝折波的緒,想喊聲“哥”,可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生疼生疼的,張了張,卻沒發出音兒來。
然而朱閔青像是聽見了,向後了一眼,又飛快回過頭。
“鄂道長,在你們看來是神明一般的人,對不對?”
人們遲疑地點頭。
“嗬,神明啊……”朱閔青手一揚,黑布包袱散開,從中骨碌碌滾落一個模糊的人頭。
人群一陣驚呼,“鄂道長!”
隨後是死一般的寂靜,隻聽到朱閔青森森的聲音,“妖道已伏法,他連自己都救不了,還能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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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烈日熾烈,地麵蒸騰。
街旁的柳樹枝一不直垂地麵,知了也一反平日高亮的嗓門,詭異地一聲不吭。
無風,無聲,天地寂靜得可怕。
地上人頭的麵孔扭曲到變形,大張著,幾乎占據了大半張臉,好似衝著人群無聲地慘。
站在前排的人冷不丁打個寒噤,膽怯了,悄悄地往人群裏。
有人仍不放棄,“我們這麽多人,他還敢全殺了不?”
“死在我朱閔青刀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你們不過百十來個人,全殺了又如何?錦衛聽令!”
刀尖劃過,石板地上多了一條深深的刀痕,朱閔青冷冰冰道,“有人膽敢越過此線,格殺勿論!”
崔應節等人齊齊應喝。
盛縣令大驚,正要從中勸和幾句,卻見朱閔青輕飄飄地了他一眼,登時渾一激靈,什麽話也沒了。
“想造反?”朱閔青眼神微瞇,“真定衛所五千兵力閑得都長了,擎等著掙軍功發橫財!也許還沒等瘟疫找上你們,你們的人頭就先了落地。至於你們口口聲聲維護的家人……”
朱閔青冷笑,“一個也活不了!”
領頭鬧事的人沒敢吭聲,此時方知,這人和地方不同,是真不在乎殺人,更不怕民變。
方才還群激昂的人們驚呆了,被鎮住了,狂熱躁的緒一點點散去,隻留下死一樣的沉寂。
卻無人移腳步,沉默著,沉默著向前麵的老爺們,絕中著麻木。
此時秦桑已恢複鎮定,看著這些百姓,深深歎了一口氣。
一場危機看似過去,實則患未除,便吩咐月桂:“去後頭看看吳郎中來了沒有。”
“來啦來啦!”吳郎中和店小二一左一右架著張侍衛,扯著嗓門喊道,“鄉親們,這大頭瘟,病發早期能治。這位大人治療得早,現在都快好了!”
人們將信將疑。
張侍衛的腦袋脖子已不見紅腫,隻麵還有些虛腫,不過神很好。
盛縣令的眼睛瞪得溜圓。
秦桑適時道:“我們並未唬大家,當初為他問診的王郎中等數位名醫,都說他得了瘟疫活不了,可你們看,他如今都能下地了,馬上就能痊愈。”
人群又開始議論紛紛。
秦桑揚聲道:“瘟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混淆真假別有用心的謠言。請諸位回家安生等候,縣衙自會安排郎中逐家逐戶問診。”
說罷,瞥了一眼盛縣令。
盛縣令忙道:“對對,馬上就安排,就按吳郎中的方子抓藥。”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我沒錢抓藥。”
秦桑道:“無須擔心,但逢大災大疫,朝廷都會發賑災糧和藥草,惠民藥局不是擺設,凡有病者皆可赴藥局取藥。”
還是有人不信,“從來都是商勾結,層層皮,真正給到我們手裏頭的都是過期的藥、發黴的米。這可不是我胡說,你看惠民藥局往年給的藥,都生蟲子啦。”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是這次絕對不會,他們不敢!”
“你說話算數嗎?別是誑我們。”
“我說他們不敢他們就不敢。”麵對眾人懷疑的目,秦桑悠然一笑,“別忘了,我爹可是九千歲!”
人們互相換著期許的目,一陣躍,仿佛瀕死的人又活過來了。
其中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往外撤。
朱閔青給崔應節使個眼,後者立時帶人追了上去。
待客棧門前複歸於寧靜,已是烈日西墜,浮雲遮天,蒼茫的暮中,一切景致也變得不甚清爽。
朱閔青立在窗前,因背對著,看不出是什麽臉。
秦桑坐在榻上,微垂著頭。
屋裏很靜,連院子裏躡手躡腳走路的丫鬟侍衛的聲音都聽得到。
明明有一肚子話要說,想問他眼睛好些了沒,想問他心結解開了沒,想問他怎麽找到這裏的,想責怪他不惜子往瘟疫圈兒裏跑……
然而秦桑不知為何忽然別扭起來了,就是不願主開口。
良久,朱閔青才道:“盡快離開此地。”
秦桑斜睨他一眼,“我還當你怨恨我,永遠不和我說話了呢。”°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我怎會怨你?”
朱閔青樣子有些痛苦,“嬤嬤有錯,可我不想死,你沒錯,督主即便存私心瞞了吳其仁的來曆,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栽培他。是他背主在先,更何況他要殺的人是……碎萬段都不為過!”
“偏偏他是嬤嬤的兒子,偏偏又死在我手裏,偏偏又是我最好的兄弟殺了嬤嬤……真是造化弄人!”朱閔青用力兩下臉,無奈和沮喪已經掩飾不住了。
秦桑起輕輕抱住他的胳膊,“這段日子你不理我,我又生氣又傷心,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你能來,我特別的高興。每次我遇到麻煩,你總是會出現,我就想啊,你定是我命中注定的大英雄!”
朱閔青的表頓時和不,臉上也出現久違的笑容,顯見秦桑這番話讓他極為用。
“那就趕和我回京,真定府轄下都發瘟疫,已經蔓延到保定府了,甚至宣府那邊都有瘟疫的跡象。朝廷的行令馬上就到,最多明日這裏就要封了。”
見秦桑似有猶豫,朱閔青幾乎是以命令的口氣道:“此事不容商榷,我綁也要綁你走。”
秦桑沒,“百姓都知道我在這裏,白天剛和他們下過保證,晚上就不見我人影,他們知道了會怎麽想?會不會造更嚴重的恐慌?他們會不會更不信任府?”
朱閔青強行拉著往外走,“這種事該那些吃皇糧的人擔心,還不到你一個弱質子心!豆蔻、月桂,收拾東西伺候小姐上馬車!”
秦桑踉踉蹌蹌跟在後麵,剛出門就見吳郎中。
小郎中一瞅這架勢就明白要走了,眼神很複雜,了然之中摻雜著茫然,“這就走了啊……”
秦桑不願錯過人才,“你的藥方子、治瘟疫的法子都給府了,剩下的其他郎中也能幹,你願意隨我上京嗎?有我爹爹舉薦,你定能去太醫院任職。”
吳郎中沒有片刻遲疑,很堅決地拒絕了,“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這些是我的父老鄉親,我不走,我要治好他們。”
天發暗,日頭已落,月未明,影影綽綽的暗影中,小郎中的眼睛灼然生。
秦桑腦中閃過另一雙空的眼睛。
瘋了的母親抱著死去的孩子,最底層的人,絕到極致隻剩下一聲聲泣的哭喊。
就這樣一走了之?
秦桑攥住朱閔青的手,“哥,我不走了,回屋,我有話和你說!”
當著一幹下人下屬的麵,朱閔青不好衝發脾氣,等回到房間,當即發作開了,“你又鬧哪出?這是瘟疫,別人想跑都跑不出去,你還想留下?”
秦桑輕聲道:“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消消氣,聽我慢慢和你說。”
“回京,所有人都知道我從瘟疫之地回來,若是京中沒有瘟疫則好,若一旦京城發,肯定會有人聯想到我上。危及京城,皇上也不見得會繼續偏袒爹爹,到時候倒黴的還是我。”
朱閔青不耐煩道:“管他們呢,往外跑的又不止你一個,誰知道最後是誰傳到京城的!”
“你想想近日的謠言,就是衝著爹爹來的,我不能冒這個險。”秦桑安道,“有吳郎中在,我不會得瘟疫,就是得了也馬上會治好。”
朱閔青一愣,“……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裏,哪怕咱們不進京,找個京郊的莊子暫住也使的。”
秦桑掂掇半天,終是一橫心說道:“你總得為今後多打算打算,那個位子……隻靠爹爹的力量終究有限。”
朱閔青聞言立時臉大變,好半天才緩和下來,“我猜也瞞不了多久,督主遲早會告訴你,唉,其實該我主和你說的。”
秦桑微微籲口氣,繼續說:“你是真真正正的皇嗣,繼承大統名正言順,可也困難重重——先不說皇上的態度,單是那些恨你和爹爹恨得牙的朝臣們,就不可能支持你,你總不能全把他們殺了。”
“這和你留在此地有關嗎?”
“有!我也狐假虎威一回,一邊聽著老百姓的話,一邊盯著衙門口,看哪個貪汙吏的手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