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挑了挑眉,淡淡「哦?」了一聲,問道:「陳巖青,你背靠昌平伯府這棵大樹,又是二甲頭名的進士出,為何卻在縣令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五年,年年考績為優,卻始終不得升遷?」
建元帝的語氣威嚴、淡漠,那雙幽若寒潭的墨眸卻給人帶來一無形的力。
陳巖青上冷汗直冒,這是一道冒險題,究竟怎麼答才能夠合乎皇帝的心意。
陳巖青只恨自己遠離中樞多年,既不是簡在帝心之人,又無人脈,對於建元帝的了解,大概還不如京城裡的百姓多。
通常,像陳巖青這樣的能臣,又有極其彩的出,一般考評為上等、任上呆滿一年,就能夠得到晉陞;任滿三年,就算是平調,也不該繼續在懷州知縣的位置上連任。
陳巖青多年不得升遷,自然清楚這是昌平伯府的手筆,一開始著他的人,是他的生父;後來是他的嫡兄;再後來,就是他的親侄子。
可是這些話卻不能當著聖上的面前說。
儘管家族不僅沒有給陳巖青帶來半分的助力,反倒只能拖後,陳巖青卻不敢說一句昌平伯府的不是。
試問,一個連自己的家族榮耀和親都能夠毫不顧惜的臣子,陛下又如何敢用!
更何況,陳巖青為了重回中樞,經營多年的名聲,也不能輕易毀去。
想明白了這一節,陳巖青恭敬地朝著建元帝拱了拱手,聲音肅穆地答道:「回稟陛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微臣忝為一縣父母,能夠為任上的百姓做些實事,已是陛下對微臣天大的恩德了。」
陳巖青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建元帝的神卻沒有半分的波。
對於陳巖青的避而不答,建元帝只是薄掀了掀,角的弧度微冷,似笑非笑地道:「陳卿深明大義,朕心甚。蜀之地尚缺一個父母,依陳卿之見,朕派誰合適?」
陳巖青的眼皮了。
五品以下員的任免,通常吏部就能夠解決,何須驚皇帝陛下。
陛下這麼說,自然是有深意在。
陳巖青將建元帝的一番話在心中反覆咀嚼了好幾次,特別是陛下所說的那句「前昌平伯」!
自己的嫡兄可是太子的親舅舅,太子妃之父,未來的國丈,太子殿下一向都對昌平伯這個舅舅兼岳丈敬重有加,甚至連陳則這樣的無能之輩,都給了一個東宮屬的職位。
至於自己,只是先雍王妃的庶兄,和太子殿下隔了何止一層,太子殿下對待自己這個舅舅就更只是面子。否則,自己也不會在懷州一呆就是十幾年了!
若是嫡兄真的被陛下收回了爵位,陳巖青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又會是什麼!
他更不敢去想的,是嫡兄究竟犯了什麼大錯,才會讓陛下連太子的面子都不顧!
陳巖青的心已經被恐懼的水淹沒了。他搭在額頭下的手指抖得不樣子。
陳巖青的目只敢平視著建元帝玄的下擺,袍上金線刺繡的五爪金龍凜凜生威,讓他再一次清醒的意識到,什麼做天威難測。
自己……該怎麼辦?
即使是在嫡母手底下討生活的那幾年,陳巖青心也沒有這麼惶恐過。
陛下有此一問,若是自己主請纓,這輩子就只能在蜀之地呆到死了。可他若是推辭,豈不是證明他方才說的都是假話。
「陛下,微臣、微臣……」
陳巖青聲音微,上汗出如漿,他哆嗦著,下一句「願為陛下分憂」像是有千斤重,就這麼堵在了嗓子眼。
當年陳巖青高中傳臚,何等風!他心中存著無數抱負,只等著在場上面大展拳腳。
可是任命下來,金榜上的前五名,除了陳巖青被外放到懷州做了一個七品縣令外,其餘之人全部留在了京中。
狀元進了中樞,為隨侍陛下旁的起居舍人;探花被指為駙馬,尚了太子的胞妹金城公主;就連排在陳巖青後面的同科,都和榜眼一起,被陛下任命為侍史。
荏苒,歲月如梭。
如今,和他同年的探花,因為尚了廢太子的胞妹金城公主,被牽連到謀反案里,滿門抄斬,墳頭的草都有三尺高了。至於狀元和榜眼,一個拜太守,主政一方;另一個為正二品的戶部尚書。
而自己,蹉跎十年,卻一事無!
陳巖青心底有著濃濃的不甘。更何況,他膝下還有一個完地繼承了自己讀書天賦的嫡子,在鄉試中一舉拿下了解元。
就算陳巖青自己肯認命,卻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嫡子被埋沒。
「陛下……微臣、微臣有罪!」陳巖青想到自己的兒子,沒有忍住,一時間涕淚縱橫。
建元帝並沒有將陳巖青的失儀放在心上。他比較興趣的是陳巖青的眼淚。
眼淚可能代表著弱,也可能只是在做戲,但一個人心的恐懼是騙不了人的。
陳巖青有肋,肋代表著弱點。
建元帝不會去用一個十全十的臣子,更不會去用一個聖人!
他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哦?陳卿何罪之有?」
陳巖青長揖到底,他的不自地打著擺子,聲音里的意卻被強自了下去,很是平靜地說道:「陛下,微臣不該欺瞞陛下。微臣心懷抱負,不甘心在偏遠之地繼續蹉跎。微臣……」
和人到中年依然俊儒雅、風度翩翩的前昌平伯陳巍不同,陳巖青的鬢角已經添上了幾縷銀,額頭和眼角更是遍布著風霜的紋路,就連那雙本該養尊優的手指,看起來也十分的糙。
建元帝哂笑了一聲,看來陳巖青外放的這些年,當真是吃了不的苦頭。
「陳巍犯了大錯,被朕摘了爵位,發回原籍。」
一陣袍下擺「窸窣」的聲在陳巖青的耳畔響起,建元帝坐回到了座上。
他理了理袖口暗金的紋路,繼續說道:「太子對朕不敬,被朕足在東宮。」
建元帝的一番話,聽在陳巖青的耳裡面,猶如石破天驚一般,他木訥地抬起頭,不解陛下話中是何意。
「陳家為太子的外家,一言一行本該代表著太子的面。陳巍父子愧對皇恩,不思為太子分憂,反倒徇私枉法、橫行霸道,仗著太子之勢胡作非為,朕不得不罰。」
懸在頭頂的刀劍終於落下,陳巖青心跳如擂鼓,這麼多年,自己沒有站到伯府的半分好,反倒還要陳巍父子的連累……
陳巖青舌尖泛起一苦意,他戰戰兢兢地請罪:「陛下,微臣……」
建元帝抬了抬手,威嚴的面龐清冷、俊毅,冷凜的眉目更是被大殿的燭火染上了一層神聖的金。
他緩緩道:「太子的面,朕不能不顧;太子若是行差踏錯,更需要臣下及時規勸……」
建元帝頓了頓,威嚴的嗓音似是染上了幾分溫和之意:「朕召你回京,是因為東宮尚缺一個『家令』之職,你是太子的舅父,由你出任,再合適不過。另外,朕加封你為承恩伯,你恪盡職守,忠於王事。」
陳巖青不意自己還有這樣的造化,太子家令,是從四品。承恩伯更是三等的伯爵。
他雙眸里先是出不可置信的神,繼而湧出巨大的狂喜,腦袋在地上,「砰砰砰」地叩首,熱淚縱橫道:「微臣謝過陛下!微臣日後必定肝腦塗地,以報陛下之隆恩!」
朝臣對於自己的溢之詞,建元帝為帝后,每天都會聽上十幾遍,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對於陳巖青發自肺腑的激,建元帝心裡更是毫無。他淡淡道:「陳卿退下吧。」
「是,陛下!」陳巖青一臉激之,他目中泛淚,還沒有從剛剛的「一波三折」裡面回過神來。陳巖青努力正了正神,極為恭謹地退出了大殿。
魏昭餘里掃了一眼空的殿,不由抬手了眉心間的摺痕。自己這樣做,只怕又要把眠眠得罪的狠了。也不知道何時才會想明白,何為君!何為恩!
……
從皇宮離開后,福慶公主是一路哭回公主府的。
楚硯聽到宮來報時,福慶公主已經回了正房。
楚硯心急如焚,是一路飛跑回正院的,剛一進室,福慶公主便一臉是淚地撲了上來:「表哥。……」甜悅耳的嗓音出一微微的沙啞,似是含了無盡的委屈。
妻子一向剛強,如今哭這樣,楚硯又是心疼、又是擔憂。
楚硯長臂一,將福慶公主摟進懷裡,像是往日里哄一雙兒那樣,溫地拍著福慶公主的後背,溫聲道:「怎麼哭這樣,小心皴了臉。」
「表哥!我好恨……」枕邊人的語安,不僅沒有讓福慶公主收了眼淚,反倒哭得更兇了。
「琬兒,究竟出了什麼事?」楚硯嗓音得更,儘管他心裡清楚,普天之下,能讓妻子這樣委屈的,只有一人。
「父皇、父皇讓我謹言慎行,不要做多餘的事……」福慶公主鼻子都哭紅了,噎噎地道:「父皇還說我不懂規矩,置皇家的面於不顧,讓我靜思己過……」
福慶公主不是聽不得重話。而是在這個十分敏的時機,父皇的罰一旦下來,只怕京城裡立刻間便會傳的沸沸揚揚,由轉移視線,太子足一事,似乎便沒有多嚴重了。
更何況……福慶公主還代掌著宮中的權柄。
福慶公主一個出嫁,即使是建元帝的長,掌宮一事,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順。
福慶公主之所以能夠將宮權牢牢把控在手中,靠的不僅僅是自的心計和手腕,更多是靠帝王對自己的寵。
福慶公主心知:一旦自己被父皇申斥,那些捧高踩低之輩,只怕立刻就要另覓高枝了。
即使父皇沒有收回自己的宮權,也會由此失去宮中的人心。
到那時,和被東宮的掌事太監和掌事宮徹底架空了的陳蓉又有什麼兩樣!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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