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重謀曾特意為謝臨在書房中安置了一套桌椅,純為了令謝臨能夠在一旁輔助他批閱奏折。

這在大楚朝中，可謂不盡恩寵。

對此，謝臨隻是如往常一樣，叩首謝恩，麵上也無喜無怒,好似明重謀所賜,與他賜予其他臣子的獎賞一樣,隻是作為皇帝,對臣子的獎賞而已,沒什麽特別。

明重謀見了,也隻能無奈歎息。

那件案子之後，謝臨如常在書房幫明重謀批閱奏折。眉目低垂，長長的睫,散了一排小巧的影，出墨一樣的瞳仁。

明重謀自那一夜起，就常常這樣觀察。

京城，皇宮，這是一個如此爭權奪利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曾被權勢將雙眼蒙蔽。明重謀是皇帝，他很清楚，這宮廷中的每一個人，心都不曾平靜。

可是很奇怪的是，每當明重謀看到的側臉，就像此時一樣，自己坐在案前，而低垂著眼眸，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就會看到專心的樣子，他的心就會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謝臨察覺了他的目，忍不住抬起頭，“陛下有事？”

“沒什麽事，”明重謀咧了咧，“不過朕想問問丞相，朕對翁達和桑宗一案，理得可還恰當？”

原來是這件事。謝臨想了想，道：“陛下英明果斷，早已不同往日，自然理得十分恰當，以後這樣類似的事，陛下直接理了便是，以免對臣或對他人有所偏袒。”

“你也會怕偏袒？”

“臣自然會怕，”謝臨道，“臣還怕史書寫臣的壞話，說臣誣陷忠良，結黨營私，包庇罪臣，可謂是大大的臣。”

明重謀不由笑了起來，“難道你不是？”

謝臨眼眸的亮，略微淡了一些，“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史書想要怎樣寫臣，這是史的事，是後世的事，臣無力左右。”

“你還無力左右？”明重謀冷冷一笑，“謝臨，朕發現，你似乎和陸近、沈和英，似乎走得很近啊。”

謝臨恭敬道：“臣作為此二人的主考，他們兩個，是臣選拔舉薦的，他們就像臣的學生，臣為保自己舉薦的沒有失誤，也防止他們二人走彎路，自然要對他們多加注意一些。”

“說得倒是好聽，”明重謀哼了一聲，“謝臨，你說實話，朕沒有將陸近和沈和英這一個狀元一個探花安置到修史去，你是不是很失？”

大楚朝的慣例，新登科的進士，一旦留京，均為修撰，不止為陛下擬詔，還常修史，職雖小，實權卻不小。不過這一次科舉，陸近和沈和英雖然留京，卻沒能為修撰，雖然分別被置於吏部和刑部，掌握更多的實權，然而離權力真正的中樞，倒反而遠了。

謝臨本來覺得，沈和英和陸近沒有被置於修撰，恐怕明重謀有其自己的考量，不過他倒沒想到，明重謀的考量，竟是這個。

可是謝臨卻對明重謀答道：“不，他們二人都是一甲出，頭腦本就比常人要出，也對治國，有自己的道理，臣不擔心他們的前途。”

瞧謝臨這話說的，明顯是在故意歪曲明重謀的意思。

陸近和沈和英二人沒有為修撰，其實對他們曾經的主考謝臨來說，是大不利的一件事。

前朝的很多臣，都千方百計地令史盡量把自己寫得好看一點，或者有些忠臣良臣，為了使史不歪曲地寫他們，也常常私下賄賂。

為朝臣，不想青史留名的人，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朕也不需要你擔心他們的前途。”明重謀冷笑著說。他站了起來，擺開長袖，一步一步，走到謝臨的麵前。巨大的影，將籠罩起來。明重謀輕飄飄的聲音，好似被風吹散了一樣，“謝臨，你隻想說這些麽？”

謝臨抬頭。

明重謀的這張麵，無疑是英俊的，高大俊朗的相貌，會令人產生相當大的信賴。可是當他心不好的時候，這張臉也同樣給人沉的覺。他已經越來越有皇帝的氣勢了，當他自上而下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渺小得就如塵埃。

謝臨卻麵很沉靜，“陛下，您想讓臣說什麽。”

明重謀看著古井不波卻滿含智慧的雙眼，覺得是知道的，可是卻一直裝作不知道，“說什麽？”他哼了一聲，“你心裏清楚。”他出手，微微的臉頰，眼睛不觀察著的表，見皺了皺眉，頭稍稍往後一讓，避開了。

明重謀收回手，他沒有強求，“朕曾想讓你想想清楚，朕曾覺得，或許你還需要些時間，朕不想你，你是朕曾經的太子太傅，朕的丞相，朕的老師，朕尊敬你，可你又是大楚朝的相，全天下的謠言都直指你弄權，朕也想逃避你。朕知道，一時之間，你還很難轉變你與朕的關係，朕不急。”

“可是，”他緩緩湊近，盯著的眼睛，“你本沒有去想。”

“謝臨，朕給你時間，是為了讓你想清楚，不是為了姑息你！你究竟明不明白？”

謝臨聽了，不眼睛微微睜大。

不得不說，明重謀從之前的心無城府，到一直忍到現在，這是個多麽大的轉變。謝臨曾經考慮過，要把那一夜的事，當過眼雲煙，他喝醉了，也醉了，不在乎人最寶貴的清白，而他一夜之後，迷香和酒醉，會令他神智糊塗，以至於忘記。

第二天，明重謀問，昨晚那個人是誰的時候，就知道，他不記得。

不記得最好，那一次最親的結合，本就是意外，他和，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一個安坐龍椅之上，學習帝王，一個安靜為臣，當好臣的本分。

如此便好。

沒想到今時今日，明重謀卻忽然話有深意。

他們的關係？

他們的關係是君臣，是師生，是兩極。

永遠走在和他相反的那個方向。

“臣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麽。”

明重謀板著的肩膀，“不，你知道！”他湊近的臉，“那個夜晚裏的人，朕已經知道了，是誰。”

他的話一出口，仿佛就如天空碎了一樣。

那一晚的夜空，太過好，星辰就如銀河，的眼眸映著燭火。

那一夜，謝臨忘了自己究竟是誰——當看到他的臉，他的眼睛的時候。

那時候，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他，他那個時候還太小，妝玉琢的，十分可。可是他卻有一個誌向。

“不需要五年，我要為一個大將軍，為皇伯伯護國安邦，讓那些夷人蠻子，莫敢來犯！”

並不需要五年，他的願，便碎了。

的願卻還沒有被碎，隻是變了。

就因為這樣一張臉，讓想起了過去，想起了那幅難以言說的畫，想起了他的夢想，的夢想。太多了，便忘了自己是誰。

可是這是錯的。是臣，他是君，他們不能有任何曖昧的關係。

這和是男沒有關係。

是男人，他和自然不可能有關係。是人，他和，也不能有關係！

“是誰？”謝臨問。

明重謀死死地盯著，的眼睛依然很沉靜，他沒有看出沉靜的眼神下的萬般思緒，隻覺的眼睛就像沒有波瀾，的心，也沒有波瀾。

“是誰？”明重謀咬牙道，“這你還需要問朕？”

“臣不知道。”謝臨說。

的心真是鐵石做的，什麽樣的心，能讓這樣平平淡淡地問出口？

明重謀譏笑了一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謝臨沉默了一下。

明重謀看著，不出期待的眼神。

謝臨想了想，歎道：“陛下，你若喜歡，就當把納到後宮裏才是，以的資質頭腦家世，當一個皇後，應該也並不難。”

明重謀覺得想通了，不展道：“朕也覺得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皇後人選，可是……”明重謀皺了皺眉，“朕隻怕不願意。”

“不願意？”謝臨出奇異的神，“陛下乃是大楚朝的皇帝，臣以為，沒有一個人能拒絕得了陛下。”

明重謀出苦笑，深深地看著，“是的，朕也這樣以為，朕隻想讓給朕一個機會。”

“機會？陛下不需要機會，陛下隻要讓了宮，那就是極大的恩典，的家族，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請陛下提供這個恩典。”

明重謀忽然警覺，警戒道：“你在說誰？”

謝臨出疑的眼神，“史紅藥，怎麽了？”

明重謀一拍額頭，揚了揚頭，一甩袖子，坐到案前，不失笑起來，他以自己所能聽見的聲音喃喃地說：“朕不該對你抱有太大的期，這是朕的錯。”

期間，謝臨仍然疑地看著他，謝臨毫無武功，自然聽不到明重謀在講些什麽。隻是覺得明重謀的臉瞬間就不太好了。

明重謀咧了咧，微微起飽滿前額的頭發，他眼角瞄著謝臨，笑道：“謝臨，你且看著。”

他讓宮們端了一盆水帶著巾進來，然後揮退了他們，包括任何一個太監宮。之後，他用巾沾了沾水，了一下臉，在臉部的四周潤了一下，再用手，順著下，把附在臉上的麵揭開。

白皙如玉似的麵龐，高的鼻梁，深邃得就像夜空一樣的眼睛，微微紅潤的。眼前的這張臉，無疑是十分俊秀漂亮的，謝臨並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男子，可是隻有眼前這個人，他有一雙最深邃的眼睛。

全程，謝臨都麵無表地看著，仿佛發生在眼前的事，與無關一樣。

隻不過有宮出門，雖然把門帶上了，卻沒有將窗子也帶上，謝臨麵無表地把窗子也關好了。

這樣不風，再大的，也得打開了門窗，才能傳出去。

大楚朝的皇帝，人前有一張麵孔，人後有一張麵孔，這要是被外麵的人知道，一定是一件驚天地的事。

明重謀在揭開麵的時候，他一直間或地用眼神去瞄謝臨的表。

但是他看到的時候，都一直無於衷地看著他，讓他有點泄氣。

可是明重謀不知道，當他揭開麵的那一刻，他的手和麵擋住了他的目，所以他沒有看到，謝臨的目，了一下。

明重謀自我安了一下自己創的小心髒，看向謝臨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得意道：“怎麽樣？大變臉。”他的目地盯著謝臨，試探地說，“全天下那麽多人，連太後都沒有見過朕人之後的樣子，朕僅僅讓一個人看到這張臉。”

“就是那一夜，那個人，想讓朕立為後的那個人。”

明重謀微微笑了笑，不得不說，當他戴著麵的時候，他的表是無法生得起來的。

而當他摘掉麵的時候，當他心愉悅起來，五生起來的時候，他白皙的臉，展現了驚人的漂亮。

“那就是你，謝臨。”他漂亮的臉，出十分溫的表，他輕輕地說，如同那一夜燭火下的呢喃。

作者有話要說：我好勤，明天再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