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五忙道：“是，九姑娘請吩咐。”

郎璇卻有短暫的停頓。

眼前浮現出一副和諧的景——

“凜凜哥哥，這個好甜，你快嘗嘗。”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笑容燦爛，手里舉著冰糖草莓，踮起腳來送到十八九歲的清俊男人面前。

男人眼神寵溺，笑著小姑娘的頭：“你吃吧，哥哥不吃。”

小姑娘卻不肯，“哥哥不吃，我也不吃了。”

然后男人不知道低頭在耳邊說了句什麼，小姑娘突然紅了臉，轉跑了。

而彼時，郎璇正站在門口，像木頭樁子，表木然，甚至也沒有邁進去的勇氣。

到底，打擾了那一幅溫馨的畫面。

“有事嗎？”男人問，目平和，而剛才的寵溺已經然無存。

說了什麼？

郎璇記不起來了。

但是知道，肯定沒有什麼實質的容。

那時候，已經于不知不覺之中上了“仇人”，正陷于天人戰之中，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恍惚。

“九姑娘？”椿芽輕輕喊了一聲，打斷了郎璇的回憶。

郎璇輕輕搖頭，強迫自己從回憶之中掙出來。

說：“剛才說到哪里來著？”

從大夢一場之中醒來到現在，每一刻都是繃的，常常因為害怕而一冷汗，也會因為午夜夢回時候的迷惘而悵然。

到底那是夢，還是現在夢境？

然而不管現在是什麼，都不想重蹈覆轍。

因為那個夢里，實在是太慘烈了。

爹死了，姨娘死了，弟弟死了……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然而在這樣昏聵的人生至暗時刻中，竟然上了“仇人”。

直到臨死之前，才知道，所有的苦難和喜歡的人本沒有關系。

郎家才是真正的仇人。

可是太晚了。

這最后一稻草垮了。

他去江南巡查鹽務的那個冬天，死在了東宮。

臨死的時候，邊沒有一個人。

不是東宮的人捧高踩低，而是覺得自己不配，自己隔絕了所有人的善意。

人死之后，原來真的會有靈魂。

不知道是不是黑白無常迷了路，或者說地府都不要這樣的糊涂蛋，的靈魂長久停留在東宮，一直到他回來。

他讓人安葬了，以太子妃之禮。

進東宮的時候落魄，沒想到出東宮的時候如此煊赫。

沒有給他做過任何事，他卻給了最后的尊崇。

宇文鐸，對不起，我欠你的。

這輩子，我還你。

上輩子沒給你的圓滿，這輩子我還你。

我再也不會占據太子妃的位置，讓你能把那位置給你心之人。

太傷了。

這一生，不求所之人，只求父母康健，一家人平安健康。

然而也知道，郎家為了幫定王爭奪天下所做的那些壞事，罄竹難書……

甚至于為了嫁禍晉王和晉王妃，引起民憤，他們不惜在百姓賴以為生的種子上打起了歪主意。

即使僅僅從這件事來說，郎家的傾覆，一點兒都不冤枉。

可是也是郎家的一員，四房無論如何也擺不了郎家的烙印。

郎璇先要做的事，就是戴罪立功，努力把四房從這場滅頂之災中拉出來。

所以便有了今日，派涂五去“搶功勞”這件事。

如果再提前把他所之人找到，讓后者及早回京，認親……是不是更是大功一件？

甚至還能算，他們的人。

不，不了。

郎璇臉上出自嘲的笑意。

人是要去參加婚禮的，不想去。

“你去臨州，”郎璇道，“有個如意酒家，里面有個跑堂的老郭，他有個弟弟，婚后生了三個兒子，卻沒有兒。后來生了個兒夭折了，老郭弟媳婦一直郁結于心，想要個兒……”

“老郭干活的時候，撿了個孩子，送到了弟弟家。”

“他弟弟郭旬，給這個孩取名寶萱。我想要你，去臨州把寶萱帶到京城來。”

說完這之后，郎璇才發現，自己這幾日胡思想，已經魔怔了。

單單想著“戴罪立功”，想著早點把寶萱找回來，卻沒想到，寶萱現在有了養父母。

怎麼做，才能把人帶到京城？

又該如何，讓寶萱和親娘相認呢？

能做到，但是又如何解釋這一切？

尤其宇文鐸，智多近妖，很容易就會懷疑自己。

——前世雖然兩人關系冷淡，但是都是自己犯蠢，他從來沒有對有過敵意。

這輩子，也不想當他的仇人。

所以一時之間，郎璇也犯了難。

“這件事先緩緩，”想了半晌，深吸一口氣道，“不著急。你先把銀子收好，有些事之后還得麻煩你。等你幫我忙完這一年半載，我就做主把椿芽嫁給你。”

不能讓馬兒跑，不給馬吃草。

而且也希，椿芽能夠幸福，這是前世陪走到最后的人。

涂五有些怔愣，但是還是規規矩矩地行禮，點頭稱是。

椿芽送他出去，郎璇托腮看著窗外的細雨，心緒又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陣木屐聲，隨后是一大一小兩個影出現。

云姨娘帶著兒子，也就是郎璇的弟弟郎武來了。

母子倆共舉一把傘，并沒有帶下人。

郎武今年八歲，已經懂了不事。

他很是別扭，扭著子想要掙生母的束縛，道：“我才不要去看！我討厭！”

“住口！”云姨娘生氣地道。

可是向來子順，也說不出什麼狠話來，只能嚇唬他道：“你要是再這樣，我讓老爺你。我絕對不求，我還幫忙遞撣子。”

郎璇“噗嗤”一聲笑了。

原來，姨娘也這般可。

前世聽信讒言，討厭姨娘，覺得是害死了自己的親娘，連帶著對弟弟都喜歡不起來。

可是后來，姨娘為了，撞死在了東宮前面的石獅子上，濺三尺……

那麼弱的姨娘，臨死之前聲嘶力竭地喊：“此乃先帝賜婚，太子殿下若是想悔婚，就不怕先帝怪罪，就不怕失信于天下人嗎？”

就這樣，以姨娘的一條命為代價，在郎家傾覆時，得以東宮避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