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一過，衛都開始從涼轉冷，眼看寒就要到眼跟前了。

佩梅為衛國都城佩家佩氏，其家族世代書香，其祖父曾至翰林院大學士，而其父現在是翰林院編修，手上正主持著當今吩咐給他的詞庫修編。

祖母一生計三一子，父親乃家中三子，也是家中唯一獨子，而父親一生只有母親一妻，而母親只生了兄長與兩人，兒雙全，得一好字。

佩梅乃八月生人，生辰那天就是寒，是八月二十二日那天出生的，今年就要滿實歲十四歲了。

每一年佩梅都盼著的生辰日，因著這日從起床母親幫穿裳開始，直到晚上母親幫裳就寢，這一日什麼事都不用做，不用識字念書，無需拿針線做紅之事，祖父母和父兄會拿出早日為備好的生辰禮，幾個姑母家的人只要是住在都城的都會來家里吃家里特地為備的生辰宴，外祖也會帶著大舅和大舅媽過來家里親自為賀生。

這是一年當中獨屬于佩梅的一天，這一日，佩梅就是家中獨一的寶，萬事以為先，誰也不會與說半句重話，連哥哥都越不過去。

佩梅每一年都盼著這天。

只是今年，隨著生辰的來臨，娘親臉上沒有了笑，臉一日比一日沉重。

佩梅心里知曉這究竟是為何。

翊兒的祖母想今年就讓翊兒與訂親，等到明年一及笄，就讓詡兒和親。

都城里有名的相師說是個顆輔星，有旺夫延助夫君之相，詡兒的祖母，皇宮里的皇后娘娘很是信這個相師所說的話，這些年間找了父母親甚至祖父母說過好幾次了，想讓和詡兒結一對。

相師說旺夫，可詡兒自打一出生宮中太醫就說他本有虧，難以活著長大，就是長大了，一生也難逃藥石，相師也跟爹爹說皇太孫不是長命之相，娘親知道后，背著人不知哭過幾回，讓佩梅撞見的都有兩回了。

宮里娘娘從十歲就想讓和詡兒訂親，到今年沒有松不說，更是有威家里人答應的之意，八月一近，娘親已無法掩住心的憂愁，見著佩梅的時候更是一言不發，神木然。

佩梅的娘對著佩梅向來沒有許多的話，在外對著佩梅也不是甚親近的樣子，可會把佩梅每一年從長輩手中得的禮歸整在一個箱子里，從小就把鑰匙給佩梅，告訴佩梅那是自己的東西自己保管。

去外祖家拜年，外祖母若是給了那份歲錢，娘親會在外祖母面前坐到外祖母給為止。

佩梅的外祖母不是佩梅的親外祖母，那是娘親的繼母，佩梅有個大舅舅，跟娘親同出一母，娘親在娘家的時候過得不壞，嫁的也是不錯，外人看來福份不淺，可佩梅聽娘親跟說過好幾次，說話說得好聽沒有用，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就是這麼對佩梅的，從佩梅出生那天起，就開始給佩梅攢以后的家。

佩梅到長記的年紀才知道，娘親嫁給父親是沒帶什麼嫁妝過來的，世代書香的佩家不在乎兒媳婦沒有帶嫁妝進門，可娘親用了許多年直到生下哥哥，當起了佩家的家方才漸漸釋懷，佩梅也是從這個時候起，從才娘親的支言片語里零星捉捕到一些娘親和外祖父家里的恩怨。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就是宮里皇后娘娘也是，為著把說給詡兒的事，今年已經找過一遍祖父母，昨天佩梅還從哥哥那聽說，中秋節那日皇后娘娘還特地找了苑娘表姐進宮賞月，怕是也跟苑娘姐姐說了此事，祖父昨天從來家里的二姨夫那這個消息后很是不悅，等到父親回來，還把父親找去說了一頓。

家里人從父母親到祖父祖母，還有哥哥，皆不想嫁給詡兒那個不知能活到幾時的病秧子。

佩梅還得知給詡兒看過病的神醫說，詡兒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娘親就曾和父親哭訴這樣的親事結下來，跟守活寡又有何異？

一家人都不想和詡兒親，佩梅幾次對著想方設法特地來一面的翊兒言又止，可一對上翊兒那張故作輕松的臉，到底還是沒把請求他向皇后娘娘求的話道出來。

是有些舍不得詡兒傷心的。

說來若是與詡兒親，來日就是守活寡，佩梅也是甘愿，無所謂自己會不會為一個寡婦，但看著的娘親為此事日夜痛苦不堪，祖父母甚至為之氣病過，看著家里人為焦慮憂心萬分，佩梅這話也出不了口，只能沉默地看著一家人為著這事擔憂著急，甚至連今年的生辰都不想過了。

不過這生辰，親就不用訂了，娘親也不會背著哭了。

可生辰這天，到底是要來了。

*

“靜娘。”

婆母的喚聲傳來，佩夫人從愣神中回過神過來，朝門道了一聲，“娘，是我。”

“進來罷。”

“是。”

佩夫人把連著小起居房和公婆就睡的寢房的門簾拿起打了個結，方抬步往里走。

佩家滿家都是讀書人，家里生的兒嫁的也都是讀書人，但家里規矩不多，佩夫人嫁的還是佩家唯一的一個兒子，嫁過來不到十年，佩家就到了手里，家里沒有瞞的地方，就是公婆的住，也是隨時可以進來的。

佩夫人早年在婆家還恪守著規矩，但多年下來，規矩也隨不太講規矩的公婆丈夫散漫了一點，不過但凡有那外人來，這些規矩就又端了起來。

公婆自來由著的心意，說讓當這個當，就讓當了這個家，就是做錯了事也不指手劃腳，只是等慢慢扳正過來。

親戚們說這輩子是上輩子積的福太好了，才嫁進了佩家，聽得多了，也經常難免會作此想法。

是以眼睛都為兒哭腫了，心也哭碎了，心里也已是下了決定。

等進了門，看到兩老一個坐在擺滿了書的八仙桌前發呆，一個披散著銀發坐在老梳妝臺前也是一不，朝坐在桌子前的公公那邊欠了欠，子則朝婆婆走去。

走了過去，拿起梳子，“娘，我給你梳頭。”

“靜娘啊……”老夫人抬起頭，雙眼無神地看了一眼。

“是，娘。”

“你今天要出去嗎？”

“要出去的，還有些東西沒買。”明天梅娘生辰，要來不客，娘家要來人，三個小姑子和們的家里人也要來，算了算，來的不算，桌子要擺到六七桌去了。

“把家里的人都去抬東西，老準兒呢？”老夫人道。

“他去上衙了。”

“上什麼衙？他那衙門多的是人，個個都識字，他去作甚？讓我說，這小不當了就是，修個文罷了，修一輩子也沒幾個人知道。”

“他現在幫齊大人修他的農桑書，他答應了齊大人的。”

“唉。”答應了的事豈能半途而廢？老夫人苦笑了一聲，轉過頭去朝老太爺道：“老頭子，你要是開不了口，我跟二姑爺開這個口，你覺著如何？”

佩老太爺搖頭。

見公爹搖頭，佩夫人一言不發，手上依舊專心著給婆婆梳頭，等到頭梳好了后，道：“爹，娘，靜娘想好了，要是宮里確是想誠心結這門親，他們想結就結了罷，媳婦沒意見了。”

老夫人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但見兒媳婦神如常，一一貫的沉靜沉默之氣。

可老夫人知道，兒媳婦不想結這門親，這兒媳婦一生求子卻只得了一兒一，如若兒子是這個兒媳婦的底氣，被兒媳婦日日帶在邊的兒梅娘就是這個兒媳婦的魂了。

讓兒去嫁給一個將死之人，對這個外面看著沉靜寡，實則重重義至極的兒媳婦來說，比讓自己去死還難罷？

莫說，就是老太太自己也不了明知會斷送孫的一生還把孫往火坑里推，就是這是皇宮里的皇后娘娘的想法，也不愿意。

“說的什麼話，”老夫人頓時不樂意了，“你沒意見，我有，我這個老太婆有。”

說罷，朝老太爺看去，怒道：“你倒是想個主意啊，一家的人一年到頭好生侍候著你，圍著你轉，現在用得著你了，你倒是放個屁出來聽聽啊。”

換以往，佩老太爺定要說老妻一聲“俗”，可到了如今為難的境地，老太爺也無那跟老妻斗的心腸了，他無視了老妻的話，歉疚地兒媳婦看去，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事陛下其實已經找過你們二姐夫了，陛下那邊……”

“我知道，也是那個意思。”昨晚聽丈夫準郎說了。

以往只有皇后娘娘起意，還當他們家尚有推拒的能力，現在連陛下都發了話，知道這事已沒有他們家轉圜的余地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怎麼沒跟我說？”老夫人在側聽著，甚是憤怒地說了一句。

老太爺朝看了看，言又止，隨即垂頭嘆了口氣。

說了也會生氣，早說遲說都一樣，也拿不出什麼辦法。

“娘，爹不說，也是怕您聽了生氣傷了子。”這廂，佩夫人佩康氏，佩靜娘回了婆婆道。

“我能不生氣麼？”老太太怒不可遏地道了一句，也知生氣也解決不了事，便按捺住火氣想了想，道：“我聽說苑娘家的那個正當著重用，若不……”

苑娘是的外孫，是二的兒，苑娘這個當表姐的向來疼梅娘，其夫現在正得當今的重用，想來夫君說的話應該管用。

“糊涂！”這廂，不等說完，佩老太爺生氣了，拍著桌子火冒三丈與老妻道：“這事就是皇后娘娘苑娘來說，苑娘沒答應拖了兩天，結果那邊一拖，反倒讓陛下把爹找到宮里去了放出了話，還鬧還鬧，再鬧這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休止？”

“那我們家也不能賣孫求榮啊。”老太太也火了，朝著老太爺怒喝道：“你不是說你們佩家世代清流，鐵骨錚錚忠君忠國，他們就是這麼對我們這些清流的嗎？佩老大，你裝孫子裝了一輩子，你連你孫都保不住，你有什麼可怒的？你說，有什麼值得你跟我們這些為你們佩家生兒育延續香火的人發火的，有本事你對著正主去火啊！”

老太爺頓時便啞了，他垂下頭顱雙抖著不知所言，康靜娘看著，只見老公爹那頭灰白的頭發比昨天更白了一些，都有些發死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