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曲買了簪子,用木盒盛著,帶著兩個家僕,慢悠悠晃到陳家村。
人,哪有不喜歡首飾的?他一副好心,見到陳寶音就是笑,還詠詩讚。老太太說他不配?想認乾兒?
他偏不。
只可惜,他笑臉兒奉了,禮送了,詩也念了,但陳寶音看他就跟看木頭樁子似的,臉都不帶紅的。
趙文曲何曾這樣失利過?討個沒趣兒,面子上很掛不住。
心裏也不自在,老太太覺著他不配,結果人家姑娘還真瞧不上他。想想老太太嘲笑的眼神,虛偽喊他改好的模樣,趙文曲臉不快。
「姑娘不喜歡,我就扔了。」他道。
陳寶音道:「趙公子請隨意。」扔啊。隨便他。說完,轉就要回學堂。
看著轉就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趙文曲的臉更沉了。連盒子帶簪子,用力一摜,扔在地上。
「咔嚓!」
「叮!」
的木盒摔裂了,溫潤的玉簪也碎兩截。
他真的扔了。
「這東西,既姑娘不喜歡,那留在世上沒意思。」趙文曲說道,「我再去找別的來。」
換了別人,可能會害怕。那玉簪,不錯,怎麼也值上幾兩銀子。村裏好些人家,攢了幾十年的家底也沒有幾兩銀子。乍見此狀,說不定會嚇壞。
但陳寶音眉頭都沒一下。還在侯府時,兄嫂生氣,幾百兩的古董花瓶都說摔就摔。區區幾兩銀子,嚇不著。
「東西是趙公子的,趙公子想怎樣置,便怎樣置。」面上沒什麼表,「找別的來,卻不必了。」
說完,便不再理會他。
趙文曲還想跟說會兒話,於是手去拉。這一幕,讓顧亭遠瞧見,頓時什麼都顧不得了,箭一般竄過來。
「住手!」
不過,他作慢了一些。
倒也不是他跑得不夠快,而是趙文曲邊的家僕,被老太太叮囑過,萬萬瞧好了大爺,不許他陳家小姐一手指頭。
趙文曲摔東西還罷了,他要拉陳寶音的手,兩個家僕立刻一左一右鉗住他:「大爺,不可。」
猝不及防被鉗住,趙文曲的臉很難看。心裏哪還不明白,老太太防著他呢?
就這麼瞧不上他?瞧不得他好?曾經一個個的給他相姑娘,如今真遇著好的了,倒是不肯了。
也是,何曾當他是親兒子呢?趙文曲沉著臉,掙手臂:「放開我!」
家僕小心地放開:「大爺,得罪了,這是老太太吩咐的。」
趙文曲當然知道是老太太吩咐的。鐵青著臉,整整袍,看向前方,卻見一個書生模樣打扮的年輕男子,站在陳寶音前,怒視著他。
「喲。」他不正經地勾勾,「難怪瞧不上我的簪子,原來有姘頭了啊。」
這話難聽極了。陳寶音還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聽不得這樣鄙的話,當即氣紅了臉,揚手就朝他打過去——手裏著戒尺呢!
「姑娘,不可與此等人氣。」顧亭遠攔住,眼神冷冷地看向趙文曲,眼底儘是怒氣。陳寶音被他一攔,陡然一個激靈,想起一件事——跟趙老太太約定好的,白紙黑字,誰若來的,便賠對方三百畝地。
呵。好險惡的手段。一時間,陳寶音猜測趙老太太反悔了,跟趙文曲攤牌了,騙三百畝地。
「小白臉,我對你喜歡的姑娘不客氣,你卻連打我一拳都不敢?」只見趙文曲斜著眼睛,輕鄙地看著顧亭遠,「孬種!」
顧亭遠冷冷道:「陳小姐對你手,是髒了手。我卻不怕。」
「那你來啊?」趙文曲拳頭,挑釁道。
現在卻不是好時機。方才他若對寶音不敬,打也就打了。偏他被家僕攔住了,只是逞口舌之能,便不好手。
顧亭遠冷冷瞥他一眼,不予理會,轉頭對陳寶音道:「小姐驚了。」
陳寶音倒不覺著顧亭遠不手是弱無能,膽小怕事,相反很激剛才顧亭遠阻攔了一下。
跟這種人手,並不佔便宜。打不過,噁心。打得過,吃司,更噁心。
「有事?」收起戒尺,問道。
顧亭遠對上,什麼趙文曲,什麼憤怒,全都一掃而空。
腔被喜悅佔滿:「大娘讓我來給你送瓜子。」
摘下腰間荷包,雙手遞過去。
陳寶音:「……」
娘怎麼會讓他給自己送瓜子?陳寶音用頭髮兒想都知道,絕不可能的事。
「還有別的嗎?」陳寶音又問。
顧亭遠搖搖頭。
「瓜子你自己留著吧。」陳寶音用戒尺推回去,「我娘給你的,你自己拿著吃。」
被穿,顧亭遠毫不覺慚,還認真應下:「是,在下自己吃,絕不給旁人一粒。」
陳寶音:「……」
總覺得他不正經,在輕薄。
「誰管你!」啐一口,「沒事就走吧。我要進去了。」
顧亭遠便道:「小姐再會。」
再會什麼再會!陳寶音想拿戒尺敲他了,想想還是沒手,揚頭往教室里走去。
顧亭遠低頭將荷包系回去,轉看見趙文曲還沒走,淡淡瞥過一眼,抬腳離開。
「喲呵?」趙文曲挑挑眉頭,跟上去。
「喂,孬種。」
顧亭遠仿若未聽見,頭也不回。
「你們去,把他給我架住!」趙文曲吩咐家僕。老太太只讓他別對陳寶音來,沒不讓他做別的吧?
家僕也在思索此事。對視一眼,便朝顧亭遠拿去。
「君子不與小人斗!」顧亭遠拔就跑。
從小姐姐就教他,不要與流氓地爭氣。君子講理,而小人不講理,故君子永遠爭不過小人。
但他可以用功讀書,考上功名,流氓地見到他,便只有下跪拜見的份兒,沒資格與他爭。
後來,寶音也教他:「你這麼瘦弱,人家一拳頭就把你打壞了,你得記住,你是個文士,拳腳不是你的活兒。」
雖然話里有嫌棄,但顧亭遠知道,寶音擔心他傷,才不想他跟人手。只是,趙文曲言語卑劣,辱清譽,豈能就此算了?
「這小子!」趙文曲只晃神了一瞬,就見顧亭遠已經跑遠了,瞠目結舌,「還能跑!」
讀書人的驕傲呢?不過是個膽小鼠輩,他啐道。
「如此窩囊,還想被那小丫頭看上?」趙文曲嗤了一聲,很是不屑。背著手,慢悠悠走在路上。
他今日失策,就失策在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陳家小丫頭是抱錯過的,從小見識多了好東西,這點兒東西不得的眼。
只怕什麼珍稀件兒都見過。要討好,還得換點兒新奇的才行,趙文曲心想。
「哎喲!」忽然,他腳下一矮,整個人重心頓失,猛地朝前栽倒。
兩個家僕走在他左右,手去抓,卻沒抓住,眼看著趙大爺摔了個狗啃屎。不對,他栽下去的地方,好像真有一坨屎!
「大爺!」兩個家僕頓驚,忙把他拉起來。
臉上糊了一坨邦邦臭烘烘的東西,趙文曲然大怒:「哪個兒子在路中間挖的坑?!」
他好好兒的走著,怎麼知道路中間有坑?偏被樹葉子遮著了,他沒注意!
「一定是那小白臉兒!」趙文曲呸呸吐著唾沫,氣急敗壞,「敢大爺,走著瞧!」
家僕心中想笑,但是不敢,瞧了一眼地上,說道:「大爺,這坑不是現挖的,應當是巧了。」
趙文曲便低頭看去,果然見那坑壁上泥土結實,不知存了多時日了,並非現挖的。
「定是他!」趙文曲拿帕子臉,只覺臭烘烘的不幹凈,「大爺我不會冤枉人!」
家僕便不勸了,只道:「大爺,咱們快些回家吧。」摔在一坨不知道是什麼的屎上,他不會再進城浪了吧?兩個家僕記著老太太的話呢,大爺進城,扣薪水。大爺回家,有賞。
趙文曲一臉晦氣地往前走。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倒霉,沒走出多遠,又摔了個狗啃屎!
「我****祖宗!」趙文曲晦氣大罵。
好在這次沒有屎了,兩個家僕心想,趕扶他起來:「大爺,快起來,仔細些走路。」
趙文曲不肯,甩開兩人:「放開!大爺會走路!」
這也太背了,兩個家僕心想。
接下來趙文曲走路小心了很多,看到樹葉就不敢踩上去,只敢踩路面出來的地方。但沒走多遠,他就不耐煩了,偏頭跟兩個家僕說話:「絕對是那個小白臉!他跑那麼快,原是到前頭算計我來了!」兩個家僕不敢應聲,擔心拱火。老太太還說了,大爺在外面惹是生非,他們就得挨打。
這一次,老太太是鐵了心要管好兒子。一百畝地呢!好大一片良田都許出去了,再管教不好,那是打水漂啊!不能既沒了良田,還沒管好兒子!
「噗通!」
邊走路邊說話的下場就是,趙文曲又摔了。
「我****你祖宗十八代!」趙文曲要瘋了,而且這次他把腳給崴了,氣得破口大罵,「小白臉,你給爺等著!」
家僕連忙把他背起來,勸道:「大爺,未必是那小白臉,他哪有這本事?」
能掐會算不?
趙文曲一掌拍他頭上:「大爺要你提醒?」
他這會兒也嘀咕起來了,難道是他今天特別倒霉?
兩個家僕流,一個在前面探路,一個背著他,接下來倒沒再出岔子。經過路口,往趙家村的方向去了。
等三人走遠,顧亭遠從一草叢裏站起,抖抖上的瓜子殼,腳步輕快地往前去了。
他並沒多做什麼,不過是見趙文曲子霸道,喜行道路中間,於是經過坑窪時,用樹葉遮蓋了一下。
不多,只遮了十幾個坑而已。倒是老天爺有眼,唯一一前方有糞便的,被這混賬踩了。
至於可能影響後來人,顧亭遠考慮過了。這會兒行路上沒人,再過一會兒樹葉就被風吹跑了,不會禍害到無干之人。
姓趙的腳崴了,這幾日不會去打擾寶音了吧?顧亭遠心想著,加快腳步回城,姐姐還等著他的好消息呢。
趙家。
老太太得知兒子又出門了,而且正是去陳家村,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兒。
那小丫頭,咋這麼乖呢?咋就知道,不讓趙文曲娶,趙文曲反而更來勁呢?
早知道這一招,老太太早就用了啊!給趙文曲娶一房好媳婦,管著他,生兩個胖娃娃,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趙文曲自然就捂熱了心,再也不出去浪了。
「唉。」老太太嘆了口氣。趙文曲如此混賬,作為親娘,當然知道原因。只怪那死去的老頭子,當年太狠心!
連累也被兒子記恨。這些年除了惹生氣,還是惹生氣。想到這裏,老太太臉灰暗,整個人沒有一點兒氣神。
早知道也沒用。趙文曲娶了媳婦,也不會收心,老太太比誰都清楚。只能寄希於那個丫頭,一年之中管教好趙文曲。
「老太太,不好啦,大爺摔啦!」小丫頭匆匆忙忙進來稟報。
老太太一驚,忙坐起來:「啥?咋回事?怎麼就摔了?怎麼樣啊?摔得厲害嗎?」一邊下床,一邊急急道:「快,快去請大夫!」
拄著拐杖到趙文曲屋裏時,趙文曲也剛躺下。
「兒啊,你怎麼樣?」老太太著急地問。
趙文曲疼著呢,剛了鞋,腳腕已經腫得老高了,他呲著牙道:「疼!疼啊!」老太太問的,這不廢話嗎?
「我的兒啊!」老太太心疼極了,眼淚都要掉下來。
趙文曲不耐煩聽哭天抹淚的,揮揮手道:「行了行了,我腳崴了不是正合你意?你不用擔心我出去花天酒地了。」
趙老太太聽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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