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米高的古木遮掩日,枝葉繁茂恰好為盤踞樹冠上的龐然大蓋上床被。
古木巍峨佇立湖心,延至很遠的枝丫零落葉子,偶爾能在海一般的湖水上起漣漪。
春日和被剪切的稀碎,幾塊斑勉強照亮藏在枝葉下鱗次櫛比的赤紅鐵鱗。那龐然大沉眠在古木中,呼吸聲伴隨呼嘯的風,與過路的山風匯聚到一起吹起蒼白發,在蒼白巨虎的上掀起陣白麥浪。
約能聽見古木旁小銀杏的抱怨。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李熄安說此地不會缺一那便一不。
花了幾星期的時間重新栽種老樟樹,羅剎徹底消亡。它打著讓赤蛟墮落占據其軀的計謀將所有惡念全部拋給了赤蛟,失去惡念的純凈羅剎就很容易滅亡了。它算計了很多,唯獨想不明白赤蛟接污穢為何沒有墮落。
至于之后橫簫金倪親臨,羅剎沒看到。
那個時候李熄安的皇道領域和神像的搏殺帶來的沖擊力已經將它泯滅了,離了老樟樹的羅剎在祖眼中毫無用,本沒有費心保下,任由其被靈氣風暴撕裂。
李熄安為橫簫金倪立碑后大約半日的功夫,恰好薄暮。
青焰帶著那株佛手回到了太行。
當時楚杏兒見到他像見鬼一樣,杏仁眼瞪得渾圓,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里念念有詞說乖乖,我以為卦象錯了,沒想到卦象沒錯,然后猛地一喝,大喊何方妖孽在此冒充那赤蛟!話還沒說完就被李熄安倒挖的坑里。真佛,一段時間不見神了。
青焰就在旁邊爪子,不是下水撈魚打牙祭,就是在那薅白狐貍。現在白狐貍快比不上青焰一個指甲大了,還是薅人家薅的起勁。
至于李熄安自己?
他累了,于是照著以前的模樣趴在樹冠上休息,多數時刻在沉眠。老樟樹長大到這個程度終于能承載李熄安的本,赤蛟龍沒繁盛枝葉中,鱗片的澤與葉子的彩映襯,如大塊紅瑪瑙上點綴著幾件細翡翠。
“赤蛟,哪怕到現在我仍不是很明白,你為何不選擇繼承我主的源力,這是一步登天。九像真一,源力哪怕十不存一也足夠你踏足極宮境中的凝皇道,可稱上位。”
靜謐的樹冠間響起聲音,是支淡金的竹蕭。它此時嗡嗡地震,傳達神念。
“我登過天,知道登天這種事得一步步來,步子不能邁太大。”李熄安勉強抬起眼皮。
橫簫金倪的本命,這支金蕭。
神通篆文因為橫簫金倪的死崩碎了大半,除了保有靈外只能用來吹奏。不巧的是李熄安對音律一竅不通,這事換螻來說不定還有儀式點,吹奏首曲子送送行啥的。
他那日立碑刻字后本打算將這支金蕭一并埋下,畢竟那位祖的軀消弭在了天地之間,一贈與金蕭的源力被李熄安拿去溯源群山。這件真一境的本命法當然了得,可他甚至沒有探出神識觀察這件的材料,也沒有磨滅金蕭上殘余的篆文,只打算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葬下。
誰知道李熄安準備把金蕭埋土里去的時候,這件金蕭的靈蘇醒了。
它還沒有到去的時候。
這頭滿足了橫簫金倪畢生心愿的蛟龍是它的人選。
金蕭復蘇,攜帶著它的野。這是一筆易,而赤蛟答應了這筆易。至此之后,這支金蕭常伴蛟龍。它不備神通,但它作為靈記載了橫簫金倪的法。
它授予赤蛟九州太古的知識,橫簫金倪行走九州的所見所聞以及這位祖的法。
李熄安需要做的是覆滅橫簫金倪的道統。
黑暗在他們漫長的沉眠中早已滲到極深,小世界中的所有生靈皆是如此。他們病膏肓了,橫簫金倪在這千萬載中掙扎過,企圖將整個小世界毀去,沒有任何存在佇立的空曠原野是沒有影的。至于小世界中的生靈們是否同意,這不是他們說了算,是污穢們說了算。
毀滅小世界在橫簫金倪這種層次的祖面前不是難事。
可惜他沒有機會。
金蕭以無比寶貴的法作為換,換得赤蛟覆滅小世界。他們的墮落不該威脅現世九州,甚至有的小世界在漫長的歲月中蘇醒,撕裂其余自然存在的小世界的壁障進行侵,使那整個世界化作地獄。祖們太強大了,劍鋒所指只有毀滅。
目前唯一的意外是復蘇的現世九州。
一頭極宮境的妖皇使橫簫金倪埋骨。
也許九州墮落的祖們命中注定由現世九州崛起的生靈們埋葬。但金蕭需要做的是覆滅自己所在的道統,當一切拯救無濟于事,目所及唯有黑暗時,毀滅是最好的結局。
祖們,那些至尊選中的天驕們在沉眠中就已經死了。
現在行走顯圣的不過是披著一軀殼的黑暗。
所以李熄安答應了。
對于那些墮落的生靈,他哀嘆惋惜,聽著那些無敵輝煌的過去神往,當然,這些都不妨礙他將污穢燃盡。
燃燒一個世界作為送別橫簫金倪的終曲麼?
對于不通音律的赤蛟來說很合適。
赤的龐然大蜿蜒,厚刀般的鱗片聳古木,葉子簌簌地落下,樹冠上亮起了兩太。李熄安抬頭,呼吸。發出無聲的咆哮,群山的氣息綿延,降下雨水。
谷雨,攜來生機。
枯黃落葉掃盡,新生綠芽抬頭。
李熄安離開了老樟樹,赤的龍形矯矢云端,這也是他這段時日常做的事。攜來八方云雨,滋養一隅草木走。唯一能對他表達不滿的是青焰,不喜歡雨水。
這倒是令李熄安詫異了下,畢竟青焰下水撈魚勤快的,不見那個時候說不喜雨水。
然后蛟龍還是自顧自地布雨,畢竟雨水也是水。青焰垮起虎面溜達到老樟樹下避雨,鼻尖打出青藍電屑。
龍形蜿蜒,順著云層走至很遠。
他每逢修行會前往太行山的八陘之一,呼應山巒地脈,在那里煉爪。這不是神通,是真真切切地自他軀上多出的部分。
太行八陘。
這爪就太行八陘,李熄安的確到自己應有八個爪。
太行山如今延袤萬萬里,百嶺互連,千峰聳立,萬壑深。無數河流切穿太行山,造就八條通往太行山咽通道。
在太行未崛起前這八陘就在這里,從古至今延續,坐看山外朝代更迭。《述征記》中載:太行山首始于河,自河北至幽州,凡有八陘:第一曰軹關陘,今屬河南府濟源縣,在縣理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陘,第三白陘,此兩陘今在河;第四滏口陘,對鄴西;第五井陘;第六飛狐陘,一名都關;第七陘,此三陘在中山;第八軍都陘,在幽州。太行陘,闊三步,長四十里。
赤蛟龍盤踞在一座陡峭山崖上,猙獰長尾垂落,像從山崖上懸起的赤瀑布。
他的呼吸在逐漸緩和,在與此地化作一。
太行八陘,他的爪。造化玉手的法他同時在改良,以此為藍本創法。現今不一定比玉釵順德的法更強大,但一定更適合他,而往后以太行八陘施展出的法印威能不該弱于假借他人法的造化玉手。
他人的終究是他人的。
赤銅骨面垂落在峭壁邊緣,俯瞰山崖半腰的云層。突兀的,他聽見了嘰嘰喳喳的鳥鳴。
一只青羽鳥雀撲打著翅膀停在了蛟龍的紅木枝角上,停的穩穩當當,那個行云流水。鳥目里可見嫌棄和自豪的意味。大概是嫌棄李熄安兩年不見,自豪可能是自己對這會莫名走還忽大忽小的奇異紅木不離不棄。
赤蛟能理解這鳥雀的意思,笑笑,隨后繼續煉化這一陘了。
“山神真是有趣兒。”一旁的金蕭傳出神念。
“山中的萬靈敬畏你,也對你親。我倒是很久沒有見到我主人這副模樣了。他們越追求大道,離世間萬的距離就愈遙遠。自從他踏真一境后,流出緒越來越。他們永遠安定,如一座亙古石像。可我知道,祖有他們的心思,他們從來不是石像,是人,是萬之一,合該有自己的喜樂。”
“他寂寞的時候就會吹曲子。”
“橫簫金倪這個名號是他的驕傲,亦是他的枷鎖。”
“為何?”赤蛟問,“他們如此強大,擁有自己的喜樂是輕而易舉的事吧?至于枷鎖,那個時代天地間又有什麼能阻攔他們的腳步、為他們的枷鎖?”
“因為九州就是他們的枷鎖。”
“九州將傾,他們是火種,這是每一位無可撼者深知的事。他們擁有同境界無匹的實力卻連為這片天地征戰的權力都沒有。”
“作為九州之火沉眠至今,被影找到的他們若是有機會清醒……”金蕭沉。
“你會見到一個世界的崩塌,那想必是個很燦爛的景。”
赤蛟想起什麼。
一個世界的崩塌,他的第一反應是綻放的煙花,剎那的絢爛,這一刻的景無可比擬。
“你知曉一位祖的名號麼?同樣是一位無可撼者。”
“玉釵順德已經講過了。”金蕭提及玉釵順德時的語氣都低落不。玉釵順德,嚴格來說還是橫簫金倪的前輩。在橫簫金倪還是個頭小子時,這位可稱無雙的子已經踏足了真一境。橫簫金倪的其余七位同行者或多或過這位祖的恩惠。
這是一位強大到極點的祖,強大到足以撼圣者。
過去九州的歌謠中就有一句“白玉手,如冰也如鐵,結法印,予生也予死。”這種層次的祖也墮落的話,金蕭想著,無人能躲避影。
“不是,是竹籃采魂。”
“竹籃采魂?”金蕭驚呆了。
竹籃采魂,橫簫金倪的同行者之一。雖然知曉沒有沉眠的祖會被影放過,但聽到悉的名字,金蕭還是忍不住嘆息。
“這方天地復蘇不過兩載,你竟然接連遭遇三位無可撼者?”
李熄安沒有回應,他祭出了載天鼎,活靈奔走,顯化出人影。
“這是他的靈,我從他的分上截取下的部分,失去了記憶。”
“難得放我出來一次,又是認親?”人影聳肩。
“的確是他。”金蕭沉聲。
“但氣息太弱了,弱到不敢相信。”
人影盯住橫懸空中的金竹蕭,頭一次出思索的神。
“我知道你。”
一時間三個視線落在了人影上,除了李熄安和金蕭,還有紅木枝角上駐足的青羽鳥雀,正歪著鳥頭。
“我也只是知道你而已。我一定認識你,甚至可以說很悉。但其余的什麼也不知道了。真是奇跡,難不這支簫也是刻在我本能里面的東西?”人影納悶。
“我在天地未完全復蘇時的帝都祭壇下遭遇的竹籃采魂。”
“他不在小世界中,被鎮在一座祭壇下。”
沉默,恒久的沉默。
“祖臨,天外煙,墮地忽驚散,飛空旋作雨聲來。”李熄安念著古籍上閱覽到的文字。
曾經他以為這是這位祖撕裂世界壁障來到現世造就的意象。
但也許……
“他功了?”金蕭聲發問。
這位祖的到來,伴隨著一場崩滅世界的絢爛煙花。
“我不知道。”
“若是功了,他不該那副樣子。總之,我在邁小世界前,需要去一趟帝都了。”
在此之前,用這場難得的安寧鋪就他面見真一的資格。
狂風呼嘯,赤的龍形蜿蜒,鐵鱗扣合,金鐵之聲回響深谷,婉轉不絕。
又一只爪垂落。
李熄安著陌生的手臂與爪,說起來真是奇妙,自己軀的一部分竟然不是長在自己軀上,而是自虛空中展而出。
他將展龍爪的兩個虛空空聚攏在龐然軀的前半的兩側。
隔遠看,就仿佛這頭蛟龍真的長出了兩條手臂一般。
曦盛放,右臂抓住了金長劍的劍柄。
龍形狂莽游弋,他持劍劈下,如太古的圖騰壁畫,似妖魔似神明,原始可怖。
等撕裂的云層合攏,赤蛟早已走遠。
這是趟修行路。
而他的修行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