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後。

鎮墓秦北洋一路默念著“訶薩”，自白鹿原出發，繞過西安城牆，斜穿過關中大地，疾行數百裏，來到唐高宗李治與皇武則的乾陵。

一對頭山間，筆直的司馬道通往巍峨的陵山，前方聳立“六十一蕃臣像”的無頭騎士。秦北洋全包裹裝扮鄉村工匠，掩飾鋼鐵軀與四肢，炎炎烈日下，顯得不倫不類。他的後，歐安娜、秦九、葉克難、木坐在一輛馬車上，一同仰這座至高無上的陵墓。

東南方向揚起一片黃土，數百匹駿馬飛馳而來--大多穿著塞外邊民的袍子，背後還有馬槍與弓箭，難道又有賊人來盜墓？名偵探葉克難掏出手槍，吩咐安娜與九母躲藏起來，秦北洋也將十字弓搭上鋼箭橫在前。

對方領頭的有三人三馬，騎到秦北洋跟前，急勒住韁繩，高高揚起馬蹄。

第一騎，全寶藍綢緞的蒙古袍子，北人南相，赫然是吉思汗黃金家族後裔，鄂爾多斯多羅郡王，孛兒隻斤·帖木兒。

第二騎，工裝服，背帶，鼻梁架一副眼鏡，前印著“筧橋中央航校”，曾經的墨者工工廠總經理，湖州錢氏傳人--錢科。

第三騎，西洋騎士服的奇男子，風姿綽綽，明目朗星，劍橋大學理論理學博士，也是大唐李淳風的後代，清朝皇家用風水師之子李隆盛。

他們後是一支全副武裝的蒙古馬隊，經過長途跋涉，戰馬紛紛噴著鼻子，籠罩在一團征程中。

“秦北洋！”

郡王第一個翻下馬，剛跑出兩步便摔了個趔趄，又爬起來跳到秦北洋懷中，卻仿佛生生撞到個鐵疙瘩，竟把腦門子撞出個大包來。

郡王抱著秦北洋大笑道：“哎呦媽呀，多年不見，你上的腱子老結實了啊！還是練了金鍾罩鐵布衫？”

李隆盛與錢科也下馬來與秦北洋擁抱，就像時隔數十年的學同學聚會。葉克難、歐安娜、九也跳下馬車，不是狹路相逢，便是英雄聚頭。唯有木所在馬車背後，想要找機會開溜呢。

安娜問郡王和李隆盛怎會想到來乾陵？

郡王疑地看向葉克難：“不是葉探長給我發的電報嗎？乾陵發生了什麽大事兒？”

數日前，葉克難與九和鎮墓九路過，發現北邙山盜墓學堂被屠殺與焚燒，盜墓賊之王木無影無蹤。葉克難猜到乾陵或白鹿原將有大劫難。何況又有消息--齊遠山已做了關中的諸侯。二十年前，葉克難便看出齊遠山其心必異。到底是京城名偵探，他沒有驚本地員與警局，而是給上海與鄂爾多斯各打一份電報。

先上海，聽聞北平發“七七事變”，李隆盛急從英國回到上海。他向國民政府獻上劍橋實驗室的研究果。國民政府的那幫蠢貨，有眼不識金鑲玉，未能將李隆盛奉獻的大殺當一回事，還以為他在開國際玩笑，這麽的東西，哪能橫掃千軍甚至一戰定乾坤？

李隆盛接到葉克難發來的電報，想要坐火車前往，再轉道騎馬去西安，但華北戰事吃，隴海線的鐵路已經中斷。

於是，李隆盛想起了錢科--五年前，墨者工毀於日本轟炸後，錢科加中國空軍，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設計和改進戰鬥機。李隆盛從上海趕往杭州，向錢科明來意--乾陵或白鹿原有難，老兄弟們責無旁貸。

猶豫一番後，錢科駕駛自己改造的輕型飛機，載上李隆盛飛往西安。他此行來回最多七日，因為上海風聲很，日本人恐怕有要生出事端，常凱申已有淞滬會戰的計劃。錢科必須盡早趕回筧橋航校參戰。

兩人從空中飛行千裏，中間停下補給過三次，降落在西安機場。李隆盛與錢科出城去了白鹿原，唐朝皇子大墓周圍，出現百上千座新墳。塬上老百姓最近發生了一場大戰，亮時留無數士兵，為免疫病蔓延，就地掩埋了事。李隆盛仔細觀察大墓，看不出有被盜掘過的痕跡。他並不知曉歪脖子大樹下的墓道口。他們判斷白鹿原已逃過一劫，接著會不會是乾陵？李隆盛與錢科便換了快馬，迅速趕往乾陵。

再蒙古草原上的鄂爾多斯。帖木兒原已整編一支銳的蒙古騎兵隊，準備去長城抵日寇。接到葉克難的電報，他先行南下陝西，穿過黃土高原與陝甘寧邊區，拜訪了寶塔山下的窯，路過華夏始祖黃帝陵，來到唐朝最偉大的帝陵。

剛剛來到乾縣城外，郡王便撞到了李隆盛與錢科。三兄弟匯合，不勝唏噓，徑直趕往乾陵，準備一場大戰，不曾想撞上秦北洋。

更不曾想，秦北洋已變了鎮墓。

鎮墓秦北洋，麵對著巍峨的乾陵。

這個男人昂著頭顱，在李隆盛、郡王、錢科的簇擁下，穿過乾陵正中的司馬道，來到唐高宗的“述聖記碑”與武則的無字碑間。

烈日照著無字碑，剎那間，所有人都看到了--碑麵上布滿麻麻的文字，每個字都金閃閃，武則最的王羲之。但這燦爛僅是一瞬，頃刻化為無形。十七歲的九了眼睛，大膽地手碑麵，卻連半個字都沒出來。

無字碑上寫了什麽字？隻有秦北洋看清楚了，但他永遠不會出口。

“這是個夢嗎？”李隆盛圍繞著無字碑一圈，“還是個故事？”

“這是個故事，但不是夢。”

鎮墓秦北洋回乾陵神道前的翁仲，石人石馬，文臣武將，威嚴地守護著中國的。

歐安娜把木揪出來，擰著他的耳朵：“不上臺麵的家夥，你又想要逃跑了啊？”

“哎呀呀……我的安娜姐……”木容不老，似乎看每個人都停留在男時代，“我想急著回，尋找檣櫓和連帆兩兄弟呢。”

秦北洋朗聲道：“木，我問你幾句話！”

“哎呦……請問吧。”

看到鎮墓秦北洋，木打了個哆嗦，盤坐在無字碑下。

秦北洋走到高大壯闊的土闋前：“你可知道--乾陵為何一千多年從未被盜？”

“因為乾陵本沒有墓道口。”木的雙眼變得冷峻，更像他的真實年齡，“或者，乾陵的墓道口距離陵墓本極為遙遠--白鹿原才是乾陵的墓道口。想當年，武則的棺槨從白鹿原魔方大墓下葬，地道穿過封印之門，穿過長安城的地下，穿過關中平原的核心地帶與渭水，最終抵達乾陵地宮。”

曆史考古的結論，除了明擺著的文字或實，很多時候需要據已知條件而推理。為盜墓之王的木，也已備了此種能力。

秦北洋默默點頭。他想起在地下世界的唐朝幻景，自己附在皇子李隆麒上所見所聞，做出了自己的推理--據武則的願，秦氏墓匠族年秦牧野，將皇本人做了鎮墓。八旬老婦的死了，心卻留下來，變鎮墓子。

還記得自己的孫兒，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那是漫長一生中最深的痛點。

鎮墓子完工後，秦牧野與李淳風退出地宮。李淳風留下五芒星封印，鎖住了通往乾陵地下的道路。

鎮墓秦北洋盯著木的雙眼--為何這個長生不老的盜墓賊，可以揭開李淳風的封印？就像他能安然通過白鹿原魔方大墓的墓道？那也許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

“隆盛，我又要問你了？”秦北洋轉頭看著李隆盛，“你中國人的祖先為何要修建巨大的墳墓？”

“事死如事生？”

“墳墓是連接人類生命與死亡的中轉站，古人相信深地下的墳墓，能通往文明的源頭。”

“就像古埃及人營造起大金字塔？”

“也許文明並不來源於地麵，更不來源於星空，而是來源於地球本。”

秦北洋閉上雙眼，念起藏在數千米深的地下世界，神們最後的樂園，秦北洋與九經曆過的壯麗旅程，這是人類最寶貴的避難所與歸宿。

劍橋博士李隆盛意識到了什麽：“難道是地球中空學？”

“我們從地下而來，也必將回到地下而去。”

鎮墓秦北洋直視灼人的太，心中默念--當你仰星空之時，能否低頭注視腳下？

眾人在乾陵無字碑下宿一夜，次日清晨，分道揚鑣。

錢科獨自駕駛飛機返航，他將回到杭州筧橋中央航校，保衛上海的空。

郡王率領蒙古騎兵東征，渡過黃河，逆汾水而上，到太原拜謁閻錫山，協助防守娘子關要塞。

李隆盛給秦北洋的臨別贈言是“豈曰無，與子同袍”。他將回到劍橋的實驗室，他的發現必將改變人類曆史。

木終於得以回，尋找兩個失蹤的孩子。這位盜墓賊之王的尚未解開，他的故事將要延續整個世紀，甚至到下一個世紀。

歐安娜決定遠渡重洋去國，要變賣“大蕭條”時期在紐約與舊金山等地抄底購買的資產，為中國軍隊購買武裝備。

要帶著兒同行，秦九卻拒絕了。這姑娘吵吵嚷嚷要跟隨葉克難去上海，投即將發的淞滬會戰。葉克難也勸一個丫頭，不如跟著媽媽去國，逃離兵荒馬的中國。但九自己是墓匠族傳人，懷三千年的古老技藝，怎能離開山河破碎的祖國？

母倆僵持不下之際，秦北洋突然發聲：“九，我同意你跟著葉探長去上海。就像二十八年前，葉探長帶我離開津去清西陵的地宮，從那起我開始長大。從這一起，你也將為一個頂立地之人。”

秦北洋的話讓安娜無從拒絕。這些來，九總是纏在葉克難左右，不是開玩笑打鬧，就是要他偵探故事。歐安娜是過來人，早已看穿了兒的心思，歎息又是一場孽緣呢！安娜隻得同意，但要跟九與葉克難同去上海才放心。

臨行前，歐安娜將左手中指的玉指環，放到自己的邊，癡癡回了秦北洋一眼，仿佛他還是二十年前的年工匠，而自己還是海上達山裏的千金姐。很想再次擁抱這個男人。可惜他已不再是那個“人”了。

太再次升起。所有人告別遠去，隻剩下鎮墓秦北洋，孤零零站在無字碑前，武則的墳塚下。

剩餘的這輩子，他將度過無比漫長的回，獨自走向烽煙炮火中的中國曆史，走向波雲詭譎的二十世紀。

秦北洋開始無窮無盡的行走，一個聲音在耳邊問：“你可知，你是誰？”

“鎮墓秦北洋。”

“你可知，你從哪裏來？”

“我從地宮來。”

“你可知，你要往哪裏去？”

“我要到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