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停止了下沉。

他在萬世榮耀的芒中沐浴，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與容。但那不是秦北洋的歸宿。他退出一千二百年前的棺槨，重新變一隻朱鹮，穿過無盡的黑暗甬道，振翅翱翔，回到崩地裂的二十世紀。

鎮墓秦北洋回來了。

這是197年的盛夏，唐高宗李治與皇武則合葬的乾陵地宮。秦北洋爬出裂開的地，眼前是數不盡的唐三彩與白瓷碎片，從穹頂墜落的金銀玉，流淌的有毒水銀，模擬日月星辰的熒質。

唐朝皇子的梓木棺槨，完好無損地躺在麵前，原本敞開的棺材蓋重新合上。

鎮墓子，金的武則，至高無上的鎮墓，已然不見蹤影，歸於萬古寂靜的地下。一千二百年前的恩怨，李家、武家，早已塵埃落定。唯一不變的，卻是元人張養浩所的“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北洋低下頭，再也找不到和田暖玉，那是武則送給皇子的禮——原本的昆侖暖玉，在二十世紀的開頭，被皇子轉送給了剛剛誕生的他。如今已化為一腔碧，從哪裏來，回哪裏去，還給了武則。

因為他的臉。

他的上也流淌著跟年李隆麒相近的一滴。

地宮另一邊，鎮墓九還在跟十角七頭鎮墓纏鬥。

看到秦北洋奪回了皇子棺槨，大怪九發出歡快的呦呦鹿鳴，仿佛回到終南山上的青蔥歲月。它長出更長的雪白鹿角，猶如千萬隻陌刀、橫刀、障刀組的大唐軍陣，又似郭子儀、李弼、仆固懷恩再生，在潼關、在、在睢、在鄴城與安祿山、史思明的叛軍戰……

鎮墓秦北洋來了，仿佛依然是一隻朱鹮，在乾陵地宮上空翱翔。他抓起俄國十字弓，出一支雷霆萬鈞的鋼箭，竟然穿數厘米厚的鋼板，十角七頭的一隻眼睛。秦北洋從而降，高舉安祿山的三尺唐刀，生生砍下十角七頭的一個腦袋。

安祿山鎮墓的末日來了。哪怕經過萬字旗下的改造，它也不是兩尊鎮墓的對手。鎮墓秦北洋與鎮墓九番用唐刀和鹿角攻擊，十字弓的鋼箭與琉璃火球不斷穿它的鋼鐵軀殼。七個腦袋一個個被秦北洋砍下來，十個角一個個被九的鹿角這段。

震耳聾的咆哮與哀嚎聲中，十角七頭變了無角無頭，利維坦般的巨轟然倒塌，震碎無數塊地磚。

秦北洋對著安祿山的唐刀輕聲：“是時候結束你的罪孽了。”

三尺唐刀劃過流星般的弧線，切開十角七頭鎮墓的軀，直到把靈石劈兩半。無數芒從十角七頭的心髒傾瀉而出，仿佛安祿山碩大的肚子炸裂。秦北洋與九，也算是為唐朝報了一箭之仇。

靈石的力量摧毀了十角七頭的所有質——鋼鐵、青銅、零部件，無論是一千二百年前墓匠族的手藝，還是二十世紀的德國製造，一律化為烏有，隻剩一團燃燒殆盡的灰塵。

安祿山的十角七頭鎮墓被徹底殺死了。

鎮墓秦北洋抬起頭來，他在尋找一個人，右臉有刀疤的男人。

這個人已無路可逃，阿幽使出“刺客道”輕功，飛越乾陵地宮，來到停放唐高宗李治棺槨的高臺上，迎麵攔截住阿海。

齊中山從斜刺裏殺出來，剛要向阿幽開槍擊，卻被一槍擊中眉心——開槍的是京城名偵探葉克難。

子彈貫穿中山的頭顱，從眉心而，自後腦而出。他茫然地看著地宮，看著高臺下的齊遠山，喃喃地了聲：“哥……”

齊中山倒栽蔥般墜下高臺，滾落到葉克難腳下，再也沒了呼吸。

十七歲的秦九，掙媽媽的雙手竄出來。看到死人的模樣頗為惡心，卻大膽地為葉克難鼓掌道：“葉探長，我崇拜你哦！”

阿幽一步步近阿海。已不再是個妖，眼神與頭發都恢複了正常。但為了複仇，為了太白山上的海深仇，為了王陵墓與國兒們，又把自己變了妖。

秦北洋同樣飛而來，十字弓裝上一支鋼箭，瞄準阿海的咽。鎮墓九攀爬上高臺，吐出琉璃火球在空中旋轉，任何人都無法逃。

阿幽、秦北洋、鎮墓九，已從三麵圍困高臺之巔。底下還有百步穿楊的葉克難。歐安娜則拽著兒九，回到唐朝皇子的棺槨旁，保護終南郡王李隆麒的真。

阿海退到唐高宗李治的棺槨邊，癡癡地看著眼前的仇人們。沒有人或者能來救他。這一世的顛沛流離，刀劍影，雨腥風，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原本阿海的計劃如此完——利用唐朝皇子的棺槨，控製鎮墓子。他本以為秦北洋必被鎮墓子碾末，卻沒想到破碎的和田暖玉，徹底喚醒了武則，讓與秦北洋共同墜記憶深井，夢回李隆麒揮灑碧在無字碑上的年代……

為鎮墓的秦北洋贏了。

這是秦北洋的命運，也是阿海的命運。

阿海認命了。

重新化為妖的阿幽，正要用匕首割斷他的嚨，卻被秦北洋阻攔：“阿幽！你莫再冒險！”

其實，秦北洋是在提醒阿幽，不要再像九年前的太白山上那樣，冒險搏命卻反中一刀。

阿幽一言不發，雙目幾乎迸裂，把這機會讓給了秦北洋。

鎮墓秦北洋低聲道：“阿海，在我九歲那年，便發誓要親手殺你，為養父母報仇。”

“我隻恨在那一年，沒能殺了你，仇庚。”

阿海淡然一笑，竟出秦北洋年的名字。

“死吧！”

秦北洋從腰間掏出阿薩辛的金匕首，全世界刺客夢寐以求的寶貝，流傳了七百年的絕世珍寶——終究是要用來殺人的。

突然，阿海抱起唐高宗棺槨前的藍田玉匣，高聲道：“王右軍的《蘭亭集序》真跡伴我同歸於盡，此生無憾矣……”

這一下卻讓秦北洋投鼠忌，不敢再對阿海武，擔心傷到玉匣裏的絕世珍寶。

就在此時，阿海臉上的刀疤從蜈蚣扭曲金蛇。他慢慢地低頭，看到自己口長出兩隻鋒利的鹿角。

雪白的鹿角上挑著紅的心髒。

鎮墓九躲在阿海背後，悄然生出一對鹿角，刺他的後背心，準確地挑出心髒。為大怪的九，作輕巧，無聲無息，道行又高了幾寸。它隻想看看阿海的心是黑的還是白的？

阿海的心依然是紅的。

鎮墓秦北洋從他手中奪過玉匣，心翼翼地給阿幽。

然後，阿薩辛的金匕首，割斷了阿海的嚨。

幾滴噴濺到秦北洋的臉上，溫熱的，又像子彈似的疼。仿佛二十八年前，津徳租界，滅門案的後半夜，養母噴濺在他臉上的鮮。

殺死仇庚養母的男人，已被長大後的仇庚割斷了氣管。

阿海停止了呼吸，心髒在九的鹿角上碎幾瓣。他誕生在太平洋上的島，夾在中國與日本兩個帝國之間，背負三千裏江山的怨念。他從仇恨中長大，又在仇恨中滅亡。這個被複仇所蒙蔽的靈魂，永遠不得超生，留在乾陵地宮，陪伴一千二百年前的鬼魂們，比如武三思、來俊臣、張易之、張昌宗，還有“請君甕”的周興……

秦北洋拭幹淨金匕首上的，收回皮鞘之中。阿幽又在阿海臉上刺了幾刀，把他的臉盤畫出許多道傷疤，仿佛爬滿無數條蜈蚣，依然無法解恨。還是秦北洋一聲令下，鎮墓九吐出琉璃火球，將阿海的燒灰燼。

歐安娜遙想起二十年前，上海公共租界海上達山的滅門案，便在心中默念：“爹，北洋給你報仇了！”

不知從間何卷來的風，將最後的灰塵吹上地宮蒼穹，無影無蹤。

這是阿海的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