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有些人無。
有些人看似無,其實是不。
因為他不會。
*
很久以前他還不是道君。
這很正常,沒有人剛出生的就是道君。西方的佛祖也是後來修煉的,那人一開始是個國王子,看遍苦難所以立誌為下眾生承擔苦難。
他出生的那個年代,萬都在大地上蠻荒生長。
仙人們在上來去,地間的氣運變換折騰,一會兒這個種族興旺,一會兒那個種族強盛。
那時候人族隻是一個孱弱的種族,像沉默的螞蟻一樣,在角落裏一點點地築巢。
而他是在出生後不久,就被人扔在山野中,由一個老道士撿回去養大的。
至老道是這麽告訴他的。
他給他起名無晴,據是因為撿到他的時候山裏刮風下雨整整三,山垮塌、暴雨傾盆,可他卻安然無恙地被掛在樹上。
老道覺得他應該是被道眷顧的人,生就該修道,所以把他帶了回去。
“無晴。”
在的時候,老道就會拉著他坐在破破爛爛的屋頂上,指著上緩緩變幻的烏雲,:“沒有太,就是無晴。”
他安靜地看著,點了點頭。
無晴一直是個安靜的人。
他不笑,也不哭。
了就吃飯,累了就睡覺,跌倒了就爬起來。
如果覺得痛,他就沉默地盯著傷口,等它愈合。
他出生遇到暴雨的時候不哭,後來被修士欺負痛打了一頓,他也沒有哭。
老道一開始高興的,後來就覺得很憂慮,最後就念叨給他起名起錯了,萬一把他這個道之子養個冷心冷肺的子怎麽辦。
每次他念叨的時候,他就安安靜靜地聽著。
不知道聽了多次,老道突然就釋然了。
他用那雙飽經勞作和風霜、老樹皮一樣的手挲他的頭,歎:“無晴,你不是一個無的孩子,我是白擔心了。”
“但你總是不。傻孩子,你要啊。你痛了就要喊、要哭,喜歡什麽也要去、去拿。”
“如果總是不,別人就會一直傷害你,哪怕他們不是故意。如果總是不,你就得不到你喜歡的東西。”
“哪怕你喜歡的那樣東西主走到你邊,如果你一直不,也會失去。”
他十五歲的時候,養他的老道被妖族打死了。蠻荒的年代,強橫的妖族有太多本錢可以作踐人類。
老道被打死,是因為他路過林地的時候摘了幾個梨,想帶回來給他吃。
那個妖族一直追著老道,罵他了他的梨,一路上用鐵鞭一樣的尾一下一下地他。
一直追到他們破舊的茅草屋。
茅草屋有陣法,妖族進不來。那是老道用畢生積蓄布置的防護陣,是他們最值錢的家當。
妖族一腳接一腳地揣老道,罵:“讓你!讓你!卑劣的人類,就該死!”
老道死死扣住門板。不是要推開,而是抓住不讓他開門。
他過門看見老道的臉,他渾是,頭骨都被打得凹陷,牙齒也被打掉了很多顆。
他咧開掉了很多顆牙齒的,對他出一個滿是漿的笑容。
“無晴,不要開門。”
——讓你我的梨!
——讓你!
——打死你!
老道在門外,抵著門扉。
他在門,抓住門栓。
後來黑了。
蠻荒年代的夜晚很危險,對妖族來也很危險。所以那個妖族走了。
他想開門,但一時沒打開。他以為是老道還抵著門,後來發現是他自己的雙手一直死死抓住門栓,抓得指節僵,所以打不開。
門是向外推開的。
他推開門,老道的就倒在他腳下。
遠的荒野上有大妖吼,背後的深山中有群蛇的嘈雜的聲音。
他把老道拖進院子,再關上門。等第二太出來了,他又把老道拖出去。
變得邦邦的。
他挖了個坑,把老道埋了。了個木板當墓碑,想了想覺得可能會被人順著標記來挖,煉製僵之類,他就又把木板丟了。
老道活著的時候不太高,死了也隻剩個土包。
他坐在墳前,對著空氣張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張,好像是心裏有什麽湧的東西想噴湧出來。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許是什麽聲音,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聲音。
他一直張著,坐在墳前。
然後他肚子了。
世界上會肚子的不僅僅是他,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人會,野會,妖也會。
山林裏走出一隻長著獠牙的妖虎,的綠眼睛直勾勾瞪著他,腥臭的口涎順著長長的獠牙滴落下來。
他也直勾勾地看著妖虎。
太轉了一會兒之後,他活了下來。他用老道留下的生鏽的劍,一下一下捅死了妖虎,割斷它的管,埋頭吮吸它腥臭貧瘠的。
就是那個時候,有一個念頭突然蹦出來:要活著。
要活著。
誰要活著?不知道。
但是,要活著。
他沾著滿的,拖著兩獠牙和一柄生鏽的劍,走進了平時人類相互告誡千萬不能走進去的荒野。
無晴走了進去。
多年後又走了出來。
然後他還去了很多地方,都是據“絕對不能去、去了會死無葬之地”的地方。
他都去了,又都出來了。
周圍的人開始朝他低頭。
一開始是人類的低頭、奉承、跪拜。
然後是兇和妖族的低頭、奉承、跪拜。
他們向他獻上一切,從寶到領地,還有據名為“忠誠”和“信仰”的無形的東西。
而無晴……
他隻是一直在往前走。
活下去。活下去。
誰活下去?不知道。
被稱為“聖人”的神仙注意到了他。
他們為他安排了一個又一個生死危機。有一些聖人這是考驗,有一些聖人這是謀。
他不知道,他不懂,但他知道他要往前走。筆直地往前走。
他走過了所有的考驗,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這時候下沒有人再敢質疑他,甚至沒有人敢抬起頭直視他。
連聖人也對他的力量到恐懼。於是他們從上走下來,帶他到了世界上最高的高山之巔,從那裏能看見下任何一個地方發生的事。
聖人:“惡念的力量正在侵蝕這方世界。我們即將離開,但這方地不能沒有守護者。”
“無晴,你是最接近道之人。絕地通之後,你要在須彌山之巔鎮守這方世界,貫徹道意誌。你生來就是為此,所以你才沒有自己的。”
“你就是道本。”
他站在須彌山之巔,同時看見高於塵世的雲海滾滾而過,和塵世碌碌駁雜紛。
他問了聖人一個問題。
“道本,會一直想要活下去嗎?”
那是無晴有生以來第一個問題。他認真地向聖人尋求解答。
聖人仿佛遇到了難題。他皺著眉思索了很久,最後恍然大悟。
聖人告訴他:“你是道,所以你想要萬活下去。你想要世界活下去,這就是道。”
——活下去。活著,活下去。
他一直以來前行的方向,原來就是道。
無晴點了點頭。
“好。”
他在山頂盤膝而坐,在絕地通時閉上雙眼。他的力量以須彌山為中心,蔓延而遍布下;他看見眾生,而眾生看不見他。
聖人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了世界上最後一名真仙。
從此須彌山上多了道君無晴,漸漸地就隻剩了道君。
沒有人再他的名字。
人和妖陸續來到須彌山。他們願意侍奉他,願意追隨他,願意在他邊聆聽道法、明了大道。
他沒有反對,隻:“隨意。”
他們認為這是應允。
他們在須彌山上修築亭臺樓閣,種下靈植繁花。
某有一隻靈禽銜著種子飛過,不慎將一粒梨樹的種子落在山頂,恰好在他靜思讀書的地方。
他的靈氣浸潤,種子很快發芽、長,最後開了花。
一朵朵雪白的花,花蕊卻是星星點點的紅。綴滿了樹枝,像冬的雪開在了春的枝頭。
他第一次抬起頭,注視世間的花。他看了一會兒,想,這和雪不一樣。
想完了,他就低下頭繼續看書。這件事到此為止。
但須彌山的人們時刻關注著他的言行。看見他多看了會兒梨花,他們就篤定道君原來喜梨花。
他們一麵誇讚道君高潔、梨花也高潔,一麵喜滋滋、忙不迭地找來許許多多的梨花,將須彌山從頭到尾種了個遍。
須彌山就這樣了梨花常開不敗的地方,道君也了有名的喜梨花之人。
這當然不符合真相,但也沒有值得糾正的地方。梨樹也是生命,生命要活下去。
這是他守護的一切。
無晴就靜靜地看著人們忙碌和來去,看著他們喜悅和努力,就像一直以來他所做的那樣。
就這麽十幾萬年過去了。
須彌山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很很有人或妖能長壽至十幾萬年。
有一些脈古老的大妖倒是可以,但他們似乎都不樂意搬來須彌山。有一次開群仙會的時候,有一個千裏迢迢趕來須彌山聽道的人,在苦苦哀求想要留下,但是道不允,因為還沒有到須彌山收人的時間。
那人哀求時,有一個大妖就在邊上看著。
無晴認識他——這句話在當時沒有意義,因為他認識下所有的生命,然而後來這件事變得很有意義也很重要,甚至越來越重要,因為它影響了無晴生命的走向和終點。
那個冷眼旁觀的大妖是龍君枕流,下水族之主,四方海域的君王。
他當時穿著正式的玄禮服,頭戴有十二冠旒的帝王冠冕,倚在一旁的假山上,百無聊賴地用尾拍來拍去。
“真無聊。”龍君抱怨,“你們須彌山圍著一個人團團轉,真無聊。不如我們水族,平時大多自己做自己的事,就算欺負別人,那也是自己的事。”
龍君也是從絕地通前的時代過來的。他本可以和聖人他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但聽他很討厭那群“老不死的”,正好他們走了再也看不見,樂得他待在這兒。
無晴多看了那個場麵兩眼。
其實他很會像這樣留心什麽,但他的確留心了那一幕。也許這也是一個預警。
他花了些微的心思回憶龍君,思考他為什麽討厭聖人,然後他想起來,是因為一個預言。
在龍君枕流出生不久時,某位擅長觀星、占卜的聖人曾,龍君生冷心冷,不會對地萬產生任何真正的念。
但是,他一生中會遇到一次真正的心,那也會是他唯一的心。
心不,就不;心若,就會是他真正眷眾生的開始。
同樣也是那名聖人,曾對無晴過一個很像的預言。他有劫,而且注定渡不過。
“你渡不過你的劫。”聖人,“無晴,你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實現你的願。”
話時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神,後來人們告訴無晴,那是悲憫。如果聖人在告訴龍君預言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那無晴能夠明白龍君為何討厭他們。
不明白未來前路的人,總會覺得看一切的人自以為是、過分討厭。
(中)
道君無晴能看見下任何一個地方。但對龍君這樣的同等級存在,他通常會刻意不看,以示尊重。
這是十幾萬年的生活帶給他的經驗,畢竟龍君曾經為了巢被窺探而打上門來,變回真滿山地打滾、大發脾氣,最後從頭痛的須彌山眾人手中訛了一大堆華麗寶貝,心滿意足地回南海睡大覺。
須彌山的人們就一遍遍地在無晴耳邊碎碎念,道君您千萬不要再看龍君啊,我們的家底都賠空了,實在賠不起了。
無晴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會“家底賠空”——也許是寶沒有了的意思?這麽想著,他就出去轉了轉,正好鎮了幾個有違道的兇惡大妖、邪魔外道,再順手拿點東西回來。
結果須彌山眾人忽然眼淚汪汪,極了,要為道君肝腦塗地。
無晴靜靜地看著他們,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繼續靜靜地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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