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把行李包隨手一放,彎腰把兒子抱了起來。
「楊楊,爸爸回來了。」陸安平扭頭對姚志華強笑了下,抱著孩子,「志華,謝謝你們啊。」
「謝什麼?」姚志華有點莫名其妙,幫他把行李拎進來,一邊笑道,「他媽媽幹活還沒回來,放暑假了兒園又不上學,他正好來我們家跟暢暢玩兒。」
暢暢坐在涼席上玩一堆紅紅綠綠的小球,給它們按分類排隊,玩得專心致志的,看見有客人進來,還抱著的楊楊哥哥,便抬頭看看媽媽。
「伯伯。」江滿指著說。
暢暢了聲伯伯,就低頭繼續給球們排隊去了,一個紅的一個綠的,再來一個黃的,也不知姚志華哪兒買的這種小球,買了一網兜子,比乒乓球稍大一點兒,倆小孩都非常喜歡。
陸安平放下小陸楊就去掏行李包,掏出一大堆零食糖果給兩個小孩,大人就在樹蔭下坐下說話。
江滿見陸安平一臭汗的樣子,這天氣火車可不會舒坦,那個味兒呀,便進屋把茶壺拿來,給他倒了一大碗涼白開。
「你現在怎麼有時間回來,這趟回來能呆多久?」姚志華問道。
「能呆到明天,明天就得去永城趕車。」陸安平苦笑,「我是去羊城出差,中間出來兩天行程,回來看看。」
「主要是太遠了。」姚志華慨嘆一聲,這年代有些事你想趕都沒法子,比如當地連個機場都沒有,陸安平從首都到羊城,直接乘飛機小半天工夫,坐綠皮火車再拐個大三角,拐到並不算順路的永城,完了再去羊城,算算得好幾天。
姚志華心裏一琢磨,這麼時間跑來一趟,怕不是想大人孩子了,就給江滿示意了一下:「媳婦兒,他們今天去幹啥活了?要不你幫喊一聲唄。」
「去村西水庫邊的那塊地給玉米間苗打杈。」江滿說,「那你們坐,我去跟秀玲姐說一聲?」
「辛苦弟妹了。」陸安平忙說。等江滿一走,趕領著兒子回他們那邊院子,回去先洗個澡。
江滿騎上自行車,去村西田裏找到肖秀玲,玉米苗及著小肚子深,江滿沒進去,就站在田頭喊肖秀玲。
「咋地了暢暢媽,是不是楊楊咋地了?」肖大嬸離田頭近,趕跑過來。
江滿忙說是陸安平來了。
「今天來到了?」肖秀玲走出玉米田。
「你知道啊?」
「上次寫信說月初可能回來一趟,也沒一定,誰知道他哪天來啊。」肖秀玲口中說著,就放下鋤頭拍拍上的泥土草屑,跟肖大嬸說,「娘,那我先回去看看。」
「你先回去,讓暢暢媽騎車帶你先走,我跟你爹隨後就到。」肖大嬸說。
田間的小路實在糟糕,高高低低還長著雜草,江滿騎車不太敢帶人,肖秀玲也不敢,兩個人只好結伴一路走回來。
回來一看,陸安平沖完澡,跟姚志華坐在梧桐樹下說話。等們到家還沒說兩句話,肖大叔、肖大嬸和肖餘糧也都跟著到家了。
「爹,娘。」陸安平忙站起來,「這大熱天,你們怎麼還下田?可別中暑了,別種那麼多地了,家裏錢要不夠我還有。」
「不是錢的事兒,我們老公母倆才不到五十歲,就不幹活不種地了?那不不廢了。」肖大嬸說,「你寄回來的錢,其實也用不著,家裏不缺糧食不缺菜的,都存著留給楊楊將來上學娶媳婦呢。」
「娘,楊楊才多大呀,您這盤算得也太遠了。」陸安平有點哭笑不得。
兩家都沒外人,肖大嬸他們剛從田裏回來,江滿忙著給他們倒涼白開,喝口水,也就沒急著回肖秀玲那邊去,坐板凳的坐板凳,板凳不夠坐涼席,都在梧桐樹下坐著說話。
就只有肖餘糧站在一邊,也不多話。這麼長時間過去,肖大叔、肖大嬸對陸安平的態度明顯改變,算是重新認回這個婿了,只除了肖餘糧對這個姐夫還心有戒備,進來看見陸安平,都沒正經開口喊姐夫。
「我去羊城出差,時間寬鬆些,就順路回來一趟。」陸安平說,「爹,娘,我這次可能要在南邊呆上一段時間,說也得三五個月,有個特別大的工程,我們干這行的,可能大部分時間在工地上,地址也隨時變,不過家裏寫信我肯定能收到,就是不一定及時。我給你們留個朋友的地址,他人在羊城,有啥急事兒就給他拍個電報,他應該能及時找到我。」
「家裏能有什麼急事兒,你放心去工作好了。」肖大嬸說。
「這次工作結束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我打算調一下工作。」陸安平說著轉向肖餘糧,「餘糧,春節前我估計才能再回來,有個事兒,你想不想當兵?」
「我?」肖餘糧頓了頓,抬眼看看陸安平,「我都過了十九周歲了,去年徵兵報了名,沒,咱整個鎮統共才兩個名額。」
「你先別管這個。」陸安平說,「你就先想清楚,想不想當兵,當兵可苦,當兵一走幾年,可能還耽誤你這幾年找對象結婚。不當兵你就去招工吧,願意的話我明天帶你一起去羊城,正好缺人。你這麼大小夥子,總得有個出路吧?」
肖餘糧看看他,半天說了一句:「你把我弄走了,那我姐、我爹娘們呢?」
「我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呀!」姚志華手就往肖餘糧肚子上拍了一掌。他坐的近,肖餘糧木著臉站在陸安平對面,正好站在姚志華後了。
姚志華笑道,「你小子也不想想,你姐夫這是為的誰呀,你立得起來,你有出息了,才能給你姐撐腰。就你現在這慫樣,你能幫你姐什麼呀。」姚志華扭頭看看他,「你以為你姐夫為的誰呀,沒有你姐,他管你幹嗎?」
「……」肖餘糧猶豫了一下,看看肖秀玲,又看看他爹娘,「那我……我想當兵。」
江滿:……這孩子知道自己選了什麼嗎……
八零年啊,陸安平作為高層次、有背景的工程技管理人員,要是帶他一起去羊城,哪怕先當個普通工人,修鐵路,將來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弄不好未來的工程大咖、地產大鱷,就這麼冉冉升起了。
然而人各有志,這年代的年輕人,大約對綠軍裝都無比嚮往。所以江滿也不多話。
「那好。」陸安平笑道,「秋天吧,元旦節前後,你該報名參軍就正常去報名。」
「爹,娘,我尋思,餘糧參軍走了,你們把家裏的地也減一減,不然就分給堂叔他們種。」陸安平道。
「那不行。」肖大叔立刻說,「而今誰家不想多要幾畝地呀,大包幹了,種的都是自家的糧,別說我們還正當年,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家裏也養了牲口,我們幹活累不著。」肖大叔揮揮手,「你們該咋安排咋安排,就別管我們了。」
「就是就是,我跟你爹,我們現在還嫌種地了呢。」肖大嬸說。他們家除了自家五口人的田地,還多了江滿家兩口人的呢,實在干不過來,農忙時還可以請本家近房幫工。
「這下可好了,餘糧啊,去了部隊好好乾,你有出息了比什麼都強。」姚志華拍拍肖餘糧,吩咐道:「去去,騎車去鎮上跑一趟,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多買點兒,今天中午咱們兩家搭個酒伙兒。」
然後沖陸安平眨眨眼:「慶祝一下,我請你喝酒。你要是過意不去你出錢。」
一圈人哄堂大笑,陸安平忍俊不地指指姚志華:「你呀你,我可看好了,不愧是中文系的大作家,你就是個賣的。」轉臉向江滿笑道,「弟妹,他是不是都這麼哄你的?」
「是夠貧的。」江滿也笑起來,肖大嬸,「嬸子,那你看著倆小孩玩,我跟秀玲姐我們倆去做飯。」
這邊肖秀玲已經隨手塞給肖餘糧一卷錢,他上街買菜。院裏小菜園青菜蘿蔔都有,蛋不缺,肖大嬸給的鹹鴨蛋,江滿家裏還有早晨買的一塊五花,於是囑咐肖餘糧去老楊家飯店買幾樣滷味,豬就不用買了,再買兩瓶酒。
「暢暢,楊楊,你倆還想吃什麼?舅舅去買來。」肖餘糧問。
「西瓜。」小陸楊想了想又問暢暢,「暢暢,你想吃什麼?」
兩歲的暢暢手裏抱著球,停下來想了想,小吐出兩個字:「小。」
「這小孩怎麼尋思的呀。」江滿不好笑地看看姚志華,再看看院子裏當年養的一群小雛,才拳頭那麼大呢,跟在老母後邊溜達,「怎麼突然想起來吃小了?」
姚志華忒的一笑:「我剛才跟說,小養大了殺了吃,炒,噴噴香。」
江滿:「……」
這爹還能不能教點兒別的了?
結果因為倆小孩一句話,肖餘糧跑到鎮上滿大街轉悠找西瓜。
姚志華爬起來就去抓了,當爹的說話算話,要給閨殺吃。當然小雛沒法殺,他把家裏的一隻老母殺了。
「這隻怕得有五六年了吧,你這會兒再殺,收拾好,還得燉老半天,等吃上飯都該下午了。」江滿看著他殺,幫他舀熱水燙拔,這隻還是當初分家,從老宅帶來的,老母年齡太長,夏天一熱都不肯下蛋了。
「那就晚一會兒吃唄,反正就是吃飯的活兒。說話算話,小孩要飛機咱買不起,要吃個還不能滿足了?」姚志華一邊拔一邊得瑟,「曾子殺豬懂不懂?」
農村有個說法,十年老賽砒.霜,說的是老頭不能吃,姚志華把頭剁下來丟了,架上柴火燉。
一口氣燉了兩個多小時,滿院子湯的濃香,用筷子進去,都爛了才作罷。倆小孩一人啃了一條,再吃點瓜果,別的飯也不用吃了。
結果兩個大男人還差點喝高了。
男人喝高了是不是都一個德,坐在樹蔭下侃了一下午的大山,又相約一起去西邊水庫洗澡游泳。
江滿真心怕兩個醉鬼淹死算了,雖然沒到醉酒的程度,畢竟也都有些過頭了,只好肖餘糧跟著去照應。
陸安平在家裏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趕車去永城,再坐火車大老遠去羊城。肖秀玲在家給他準備路上吃的喝的,陸安平則使喚姚志華送他。
「怎麼不他小舅子送啊。」江滿說,「正好還聯絡聯絡。」
「他說我閑人一個,餘糧不是要下田幹活嗎。」
姚志華推了自行車走了。一回來江滿就問:「說啥了你們?」
「人說猴猴,我媳婦比猴還。」姚志華道,陸安平路上跟他聊了,說江滿住得近,請幫著留個心,提防一下吳萍。肖家一家子老實,又擔心肖餘糧沒城府。
「我也沒好跟秀玲姐多問,他跟吳萍那邊到底怎麼解決的?還拖著呢?」江滿忍不住抱怨道,「這人跟你也有得一拼了,怎麼這麼磨嘰呀,腳踩兩隻船呢,還是憐香惜玉呢他?」
「說他就說他,你扯我幹什麼呀?」姚志華白了一眼抗議,「人家兩口子什麼話還不說呀,肖秀玲肯定都清楚。他從最開始就跟吳萍也說過的,兩家老爺子在當時的況下做主給他們訂婚,卻又沒著他結婚,怕也是心裏有數,陸安平那個人,回去后一天天長了羽,也不是面紙糊的。」
可是這樁婚約吳萍同意的,就弄得只有陸安平一個人反對。吳萍大約是覺得,男人對糟糠妻的到底能有幾分,覺得早晚有一天陸安平會投的懷抱吧?
所以現在,吳萍大約就剩下不甘心了。那種不甘心大約就是,憑什麼呀!我怎麼就輸給一個鄉野村婦了?
這之前吳家小輩出了點不大不小的事,陸安平出手幫了吳家的忙,給了吳家一個人,實則也亮了一回手腕,然後陸安平這次出差之前,又擺出一副「自我流放」的姿態,就此讓陸吳兩家沒干戈地解除了這樁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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