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酒席吃完,該走的客人拿了回禮,客客氣氣都送走了,娘家人也坐上驢車走了,姚志華主把岳父往前多送了一段,劉江東有樣學樣,也跟著送了送,兩人才並肩轉回來。
一上午忙到現在,江穀雨趕去廚房給江滿弄了碗麵,先端給江滿吃了,姚志華上肖秀玲和姚香玲,還有姚家大嫂二嫂,加上廚子六叔、兩個幫忙倒水傳菜的堂弟,再加上劉江東和他自己,都是剛才忙著招待客人沒顧上吃的,自家人,九個人坐了一桌。
經過這一上午,大家也都知道了江穀雨和劉江東的事,知道他們婚事了,馬上就準備正式訂婚了,要不然劉江東也不能跟在姚志華後忙活。
「楊楊呢?」
「剛才跟他姥爺先坐席吃飽了,領回去了。」
「穀雨呢?」
姚志華:「給江滿端飯去了。」
「去一聲啊,也沒顧上吃呢。」肖秀玲示意一下劉江東,笑道,「小劉同志,你長,去一聲,你不還等誰啊。」
劉江東臉上一窘,姚志華則笑道:「你就別臊他了,穀雨那丫頭可能不好意思了,不肯來,說多煮了點麵條,在那邊跟姐一塊吃了。小劉咱倆好好喝一杯,小劉這一上午可真不容易,跟我忙裏忙外累了一上午,還被人說得臉紅了好幾遍。」
「那是他臉皮薄。」一個堂弟故意打趣道,「換了我,誰越說,我越滋滋。」
眾人鬨笑起來。說說笑笑吃著飯,幾個男的還喝了一酒。
「可真快,想著上一次家裏辦喜事,還是他倆結婚的時候呢,一轉眼小娃兒又送米子辦酒了。」姚二嫂笑著提了個話茬,「名字起了嗎?」
「還沒呢。」姚志華說。
「起個啥名字呢,起個好的。」姚大嫂往裏塞了一大片,笑嘻嘻地說,「依我看,就來娣,多好。你看啊,老二家的招娣、領娣,你們家的閨不如就順著,來娣,下一胎一準生個小弟弟。」
肖秀玲夾菜的筷子一頓,不聲瞟了姚大嫂一眼。
姚志華則沒聽見似的,拿了酒瓶,給六叔又滿上一杯酒:「叔,今天可真辛苦您了,客人都誇您菜做的好吃呢,我再敬您一杯。」
一桌子都沒人接話茬,姚大嫂有些尷尬,意識到自己大約說錯話了。
可是自己覺得,明明說的是吉利話呀,頭胎生個丫頭片子,誰還不想下一胎生兒子呀。
姚大嫂只好訕笑一下,趕低頭夾菜吃。
吃過飯,幾個人也紛紛告辭了,六叔帶著兩個堂弟回去,姚香玲說要回老宅看看,跟肖秀玲結伴走了。
姚大嫂和姚二嫂不想跟姚香玲一起走,免得要跟一起去見婆婆,就故意磨磨唧唧落在後面。
「來娣哪裏不好了,我尋思這名兒好啊,還不是為他們好。」姚大嫂一出門就嘀咕起來,覺得自己剛才有點沒臉。姚志國一早囑咐過來幫忙,要注意跟老三搞好關係,將來必然要仰仗老三,姚大嫂覺著自己這一上午表現好的呀。
「那大嫂你就沒反過來想想,你這麼說,不是笑話人家沒生齣兒子嗎?反正你又不是頭一回了。」姚二嫂嗤笑一聲。
仗著自己生了兩個兒子,總覺得高人一等似的。姚二嫂翻了個白眼。
「我,我哪來這個意思?我明明說的是下回生兒子。」姚大嫂說著又想到別了,「要說他兩個,誰知道有沒有下一胎呢,指不定哪天老三就提離婚了,他難道還真甘心要個農村的媳婦?可就算離婚,他跟誰還不得生孩子,我說他下回生兒子也沒錯吧?」
「嗬,我可真服了你。」姚二嫂撇,「你也不看看火候,人家兩口子明明好,人家閨才剛生下來,寶貝的了不得呢,要你替人家心。再說你也不想想,人家老三是大學生,老三媳婦好歹也是識幾個字的,不比你個睜眼瞎子文盲強。孩子人家自己生的,難道人家自己不會起名字?人家離不離婚、生不生下一胎,有你啥事?瞧把你能耐的,心得稀碎稀碎的。」
姚二嫂一通搶白,便哼了一聲,扭頭走開了。丟下姚大嫂一個人站在那兒,一臉的五六。
最後送走了大嫂二嫂,姚志華在大門口站了站,看著大嫂的背影皺眉嫌惡:「這種人,也就大哥得了。」
他手一拉劉江東:「走,咱倆屋裏再喝兩盅。」
「還喝呀,不行不行。」劉江東嚇得趕搖頭,「我就那點酒量,再喝真醉了。」
「哥,」劉江東小心地看看他,「你今天這酒可喝了不,一桌一桌敬下來。」
別說沒訂婚,沒結婚他就不能姐夫,只能哥。劉江東今兒一口一個「哥」,跟姚志華倒是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走吧,今兒高興,我也沒喝多。忙了這一兩天,咱哥倆都沒顧上好好聊一聊。」把劉江東拉回去了。
其他幾張桌子都收拾完了,剛才他們坐的這一桌,碟子碗的還沒來及收拾,這年代都不浪費,也沒啥剩菜了,殘羹湯。
姚志華也不再吃這桌,跑去廚房找了找,廚子做菜還剩下幾黃瓜、小蘿蔔,和多半碗泡好的黑木耳。
姚志華把三下兩下黃瓜拍了,裝了一大盤子,小蘿蔔切了一碟,大蔥涼拌木耳,順手還洗了一把青辣椒,弄點蘸醬,居然眨眼工夫就弄了四個青紅綠的下酒菜,往旁邊另一張收拾乾淨的桌子一端,示意劉江東把兩人剛才用的酒杯、筷子拿這邊來。
嗬,倆人這就喝上了。
劉江東酒量真不太好,不是謙虛,可姚志華似乎興緻高,邊喝邊聊喝得樂呵。
因為江滿的事,劉江東之前對姚志華這個是的印象真不太好,現在看看,這個姐夫跟他想像的似乎有點不一樣啊。
「訂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劉江東點頭。
「你小子,有眼。」姚志華拿筷子指指他,「穀雨這姑娘哪哪都好,沒得挑剔了。」
又問起劉江東家裏,劉江東知道他想問什麼,也就坦然道來。他是腹子,父親是抗援朝烈士,他出生前父親就犧牲了。
「我老家,其實是在曲城,離這兒一千多里路。我父親犧牲后,國家給了恤,還照顧烈屬,給了我母親一個招工進城的名額,照顧孤兒寡母。結果我一家,是把招工名額給了我父親的弟弟,恤金也搶走了,我母親得沒了活路,生下我之後才幾個月大,就把我丟給我,改嫁去了外省。我在我家養到四歲,我父親的戰友,也就是我現在的養父千里迢迢跑去看我,說四歲孩子,養得跟鬼似的,心疼得當場眼淚都下來了,就提出收養我,我一家不得甩掉我這個累贅,趕就答應了,我養父就把我帶回來了。」
劉江東說起這些,面平淡,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所以我母親那邊、那邊,早就斷了往來,都不知道他們是個什麼樣子。我是當了幾年兵,進藏兵,退伍后因為我養父後來轉業當警察,就讓我選擇當了警察。我養父母人都很好,趕明兒不會穀雨委屈的。」
「不容易。你呀,苦難都過去了,以後的路就該順了。」姚志華聽得唏噓,老半天搖頭慨,「這人吶,父母也是個緣分,人一輩子,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爹娘。你跟父母無緣,不過你能遇到養父母也是幸運。我呢……」
他喝一口酒,苦笑:「人都說,養兒才知報娘恩,我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我父母家人有多過分!」
「我走之前,還想著骨親,我娘就算不喜歡江滿,看在懷孩子份上起碼該善待呢……結果呢,他們心裏眼裏,連自己的孫都沒有,他們眼裏到底把我這個兒子當什麼……」
他說到最後,便有幾分憤懣的味道了。然後就沒再說多話,喝著小酒,吃著黃瓜,沒多會兒就出幾分醉意,明明都喝高了,酒卻好像更容易喝了。
結果心中憤懣的姚志華就喝高了。
劉江東可不敢再喝了,別說他喝醉丟臉,他就是把姚志華這個準姐夫給喝醉了,回頭江穀雨恐怕也得嗔怪他。
「哥,酒喝好了,不能再喝了,你去歇一會兒吧。」
「去哪兒歇?」姚志華想說,他晚上鋪涼席睡在院子裏的,這大白天他哪有地方歇呀,不過就算酒喝得有點高,他也知道這事有點沒面子,才不說呢。
姚志華晃晃暈乎乎的腦袋,站起來轉圈看了看,拉了個椅子在榆樹下坐著,「那就不喝了,你酒量……不,不如我。」
結果他往椅子上一坐,沒多會兒,就靠著椅子睡著了,抱著胳膊靠在椅子背上,很快小呼嚕都打起來了。
屋裏為了擺酒,把原本剩下的三張空床都抬到院子裏,靠牆堆在一起。劉江東一好心,就去拖了一張床過來,放在樹蔭下,鋪好草苫子和竹席,把他扶去床上睡。
劉江東推開隔壁院子,悄悄江穀雨。
「穀雨,那個……我走了啊。哥有點喝高了,讓他在隔壁睡一會兒。我就不進去了,你跟姐說一聲。」
江穀雨紅臉,抓著辮梢繞手指玩:「走你就走唄。」
「我叔和我嬸子說,這個月十六,就是大大後天,我嬸子要去你家登門拜訪。」
江穀雨知道他養母上門拜訪,是給他們正式訂婚,這事老隊長和江老爹已經說過了。江穀雨紅臉變了胭脂:「……知道了。」
「嗯,那,那我走了啊,反正這村裏我也經常來,你也經常需要上街,有啥事你就喊我一聲。」
「知道了。」
劉江東咧笑笑,終於心滿意足地騎車走了。
江穀雨紅臉看著他騎車的背影走遠,轉個彎看不見了,才轉回去。忙大半天,屋裏江滿摟著孩子睡午覺了,再往隔壁院裏一看,樹蔭下姚志華也在呼呼大睡。
江穀雨撇撇,早知道就某人再留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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