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破曉,街道兩旁就支起了賣早點的小攤販,架著小籠包的蒸籠此時熱氣繚繞,老闆裹著布頭巾,不慌不忙地招呼著三三兩兩的來客,左邊一家餛飩店,門前的大鍋里熬著一鍋骨頭湯,正沸騰滾滾的地冒著白泡,飄香十里,聞著就滿口生津,嘗一口湯,就令人讚不絕口,所以每日未等老闆開張,就有無數人侯在了門前,以免還未到自己,今日的餛飩就已售馨。這家店的老闆是一對夫妻,男人負責熬湯招呼來客,婦人則在一旁垂頭包著餛飩,手法嫻而快速,眨眼間就是一個模樣漂亮的餛飩扔在簸箕里,以免麵皮黏在一起,婦人撒上一層乾麵,端起簸箕撥了撥,然後遞給丈夫下鍋。
不到小半日,當天的餛飩就已賣了,後面還有一長隊的客人未能吃上,老闆賠著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明日請早。」
大家只得各自苦著臉散去,有些徑直坐進了隔壁的小籠包攤位,也算是帶起周邊經濟。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孩立在攤位前,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著老闆收攤,稚氣道:「排了一刻鐘,手腳都凍麻了,公子還等著吃呢,若是今兒買不回去,肯定會被罰站的,老闆行行好,再給做一碗吧。」
老闆一臉為難地打量跟前這個小孩:「可是皮餡兒都沒了。」
孩可憐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回去就要領罰的怯懦,老闆瞅著心下一,就道:「要不明兒我給你留著一碗,你直接來端吧。」
聞言孩臉上一喜,脆生生地道了謝,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了,老闆瞧著歡喜雀躍的背影,將腳下青石板踩得踢踏作響,小手攪著髮辮,伴隨著一陣鈴鐺響,傳耳里分外清脆,老闆不會心一笑,收拾起桌上的碗筷進了屋。
然而翌日清晨,孩悠悠踱到餛飩店時,老闆夫婦竟未開門支攤,排隊等候的鄉親吆喊了一陣,敲門也不見靜,則三三兩兩地散去了,隔壁包子鋪的老闆對絡繹不絕的來客重複解釋著一句:「好像是夫妻倆的兒一宿未歸,找去了吧,估計今兒是不開店了。客,灌湯包要來嘗一嘗不,剛上籠的,鮮著呢。」
孩立在門前,抿著,兩邊角下垂,瞥了眼可勁兒拉客的包子店老闆,又悶悶不樂的盯著面前閉的大門,嘀咕:「說好今天留一碗的。」
老闆卻因著意外失了約,孩揪著小辮子,袖到手肘,出一節骨瘦白皙的腕頸,上面一紅繩系著鈴鐺,儘管律,那幾顆巧的鈴鐺卻不響,彷彿被掏空了裏頭的金屬丸一樣。包子鋪的老闆算是個細緻的人,瞄來瞄去終於發現不對勁,就算這鈴鐺裏頭是空心,但幾顆空心的金屬鈴撞擊在一起,也是會響的,老闆遂問:「小姑娘,你這鈴鐺怎麼不響呢?」
孩終於正眼看向老闆,彎起眼睛笑:「響的呢。」
「瞎說,你晃來晃去我都沒聽見。」
孩一雙眼睛笑瞇月牙,剛要開口,就被人打斷:「老闆,再加兩屜包子。」
「好叻。」老闆應和著,一甩手裏的布巾,搭在肩膀上,轉頭送包子去了。
孩盯著他背影輕喃:「因為沒命聽啊,沒命的人才聽得到!」說完,轉往僻巷走去……
接連數日,那間餛飩鋪子都沒再開門,夫妻倆找兒的事傳至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卻無人瞧見過他們兒的蹤影。枝頭上結了一宿的冰霜被晨消融,化水滴侵土壤,又被晌午的日頭烘乾,餛飩鋪的老闆被兵扔出衙門,淋淋地摔在大街上,正巧擋住了一個過客的去路。他直接忽略了那人收住的腳步,髖骨輾過那人鞋面,不管不顧的往衙門裏爬,哭喊著:「大人,我兒真的在謝宅啊大人,求您替草民做主啊……」
兵提著板子,兇神惡煞道:「刁民,竟敢誣告謝員外,戲耍府,再不走,就再打你二十大板。」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聚眾在衙門前指指點點,同有之,卻無人為他遭縣衙庭杖而不忿,餛飩店老闆拖著淋淋的屁爬上臺階,要再做糾纏,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聲吶喊:「王六,王六,不好了……」
包子鋪老闆拉開人群,氣吁吁地衝到餛飩店老闆王六跟前,一臉的驚慌失措:「你家那口子跑去謝宅要人,一頭磕在人家門口那座石獅子上,趕過去吧,要出人命了……」
聞言,執杖的兵與王六異口同聲的驚呼出聲:「什麼?!」兵一拍大,邁過門檻:「這不胡鬧嗎!」
王六一個想要爬起來,卻因剛吃過子屁開花,傷及到筋骨,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去,摔在了某人腳邊,那鞋面上還沾著一塊污,王六抬起頭,就見一束著長冠的子雷打不地在原地,形筆直,逆著看不清廓。包子鋪的老闆上前攙扶起王六,然後一瘸一拐地將人拖走,為首的兵將杖往地上一跺,厲喝道:「都愣著作甚,跟上去看看,別鬧出人命了。」
在衙門口賣蘿蔔的小販盯著逐漸遠去的一行人,駝著背坐在扁擔上,道:「王六這老兩口子怕是丟了閨兒急出失心瘋了,死咬著謝宅不鬆口。」
看熱鬧的路人立即迎合:「可不是,縣老爺下了搜查令,把謝宅翻了個底朝天,連他閨兒一頭髮兒都沒找見,結果怎麼著,王六最後才道出是他兒夜夜託夢,跟他媳婦兒說自己被關在了謝宅,這不扯淡嗎,無憑無據的,做個夢就將人告上了府,把縣大老爺給氣得,當場庭杖了王六二十大板。」
一老婦雙手攏袖,忍不住問:「如今又跑去謝宅尋死覓活的,該不是在訛人吧?」
賣蘿蔔的小販搖搖頭:「訛人倒不至於,老王家的餛飩攤子向來火。」
路人順著話題往下理:「那不是為財,許是為別的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能為什麼……」
貞白沿街而行,步子沉緩,與縣衙拉開一段距離后,眾人的議論便逐漸聽不清。街尾一家祥雲客棧,穿堂行後院,便隔絕了一切喧囂繁雜,當初之所以挑選此地正是因為住宿清靜,夥計端著幾碟小菜從迴廊那頭轉出來,步伐穩健,迎面就是一張招牌式笑臉,招呼:「道長回來了,可要幫您準備飯菜?」
貞白道了句不必,便直接上了樓。相比夥計把木質梯階踩得嘎吱響,走起路時竟毫無聲息。
忽然底下傳來一陣清脆的響鈴聲,貞白步子一頓,回過頭,一抹天青小影從假山一閃而過,沒堂屋。貞白只稍作遲疑,便抬手推門進了屋。
室陳設簡潔,一床鋪,一方桌,牆角一張立式木櫃,以便存放行囊,只是材質相對差了些,年陳一長就有些舊,著朽木之氣。
貞白倒不是特別介意這味道,比這難聞百倍的腐臭都忍過,何況這是祥雲客棧最便宜的房間。貞白瞥了眼斜,逐漸西沉太行山巒,出素白的手,將餘暉關在窗外,室頓時陷一片暗,走到床前,開始閉目打坐,周氣隨著定之際一點點降低,甚至有冷風從門窗的隙中滲,吹著的擺和髮微微浮。
到子夜時分,冷風中夾帶著一陣響鈴聲,若即若離,卻清脆至極,接著,又是一陣』呼呼』』沙沙』響,貞白起下床,抓起手邊的沉木劍奪門而出。
後院西南角的榕樹被冷風吹得沙沙響,抖落幾片枯葉來,貞白縱一躍,幾個起落停在牆,垂頭查看了沒土壤的樹,蜿蜒長出了圍牆,這間客棧之所以寧靜,正是因為飯堂臨街,而住宿圈地曠野,牆外了無人家,貞白蹲下,纖長的指間輕輕上冒出地表外的樹,須臾,飛躍牆而出。
青衫孩衝到廊下時,正好瞧見一個黑影閃出牆外,抬手看了眼手上的響鈴,疑慮:「咦?小飄飄?」
此時,廊下渠里的水面一盪,那顆榕樹及周圍的假山也好似了,彷彿整個院子微不可查的震了一下,若沒有極高的警覺,本察不出,孩蹙眉:「異?」再不做遲疑,尋著那抹黑影追去。斂了聲息,剛要踩著榕樹躍牆而上,就聽見背後一嗓子喚:「唉,小孩子不許爬樹!」
哪個多管閑事且沒眼力勁兒的貨?!收住要一躍而上的勢頭,轉過,就見客棧掌柜徑直走來:「這大半夜的,你家大人呢?摔著了可怎麼辦……」
站在一牆之隔外頭的貞白聽見靜,遂將地底的沉木劍出,轉朝漆黑的曠野行去。
月星稀,照不亮腳下的路,雜草枝割著袂,貞白微微垂首,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張符籙,手腕一翻,掌心則燃起一簇豆火,映照冷白的側臉,風一掃,火晃,只夠看清腳下的方寸之距。貞白亦步亦趨,看似走得緩慢,僅僅邁過幾步,卻彷彿地寸般,踏在了數丈之外。待青衫孩糊弄完掌柜躍上圍牆時,已經尋不見貞白的影子。
越靠近斜坡,冷風越大,颼颼灌進袖袍里,吹鼓兩個風袋,掌心的豆火猛烈晃數下,噗嗤一聲熄滅了,在空中冒起一縷青煙。貞白面無表道:「能滅冥火。」那便不是尋常的風了。
環視一圈,奈何周遭一片漆黑,探出腳踩在一塊嶙石上,剛要攀向斜坡,就聽見轟隆一聲,黑沉沉的天幕劃過一道閃電,電驟亮,有一瞬晃眼,夜空彷彿被利劍豁開一道裂口,又在轉瞬之際彌合。
貞白握沉木劍,手中符籙一揮,化作一盞青燈高掛在樹梢,眼見方才被閃電劈過之為一片焦土,貞白下意識後退兩步,斟酌須臾,便轉往城門走去。更深重,雜草掛著霜打了袂,剛踏上大路,就見遠一名婦人急匆匆奔來,額頭纏著的紗布浸出幾縷,髮鬢鬆散,面青白,眼窩凹陷更顯驚惶焦灼。
婦人後追著幾名鄉鄰,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王六他媳婦兒,不能去啊,那可是葬崗,去了就回不來了。」
聞言,婦人的雙微一打,匍匐在地,猛地厲聲哭喊:「王六……」婦人爬起,被追上來的鄉鄰攔住,婦人急得嚎啕大哭,「別攔著我……」
貞白在聽見葬崗三個字時就止了步,清冷的聲音如這寒夜凝結的霜,沒有一溫度地提醒:「長平葬崗里死去的全是士兵,煞氣極重。」
當年大端王朝率軍敵於長平發起征戰,坑殺西夏大將降卒約四十餘萬,戰地遍及山嶺、河谷、關隘、道路、村鎮五十多,骨遍野,頭顱山,村落淪為廢墟,到一片生靈塗炭,無數骸暴荒野,未經掩埋,因長平氣候熱,日經風吹雨曬,從而腐壞發出一場疫病,污染山河,散鄰近的數座村莊,無數村民死的死,逃的逃,這裏便了人人避而不及的葬崗。
婦人聽聞一悚,轉頭向說話之人,此束長冠,墨發半垂,冠頂一顆珠翠吊墜。著玄長衫,緞面細膩澤,腰懸墨玉,古樸沉鬱。負黑沉木劍,長約二尺六寸,通烏黑亮。
按理,民間子概不束冠,束冠則為出家修道之人,況且此人還負道家法。
婦人哭訴:「可是我家那口子已經去了啊,我得把他找回來……」
鄉鄰:「你這不是去白白送命嗎,謝家人真是作孽,再怎麼上火也不該胡說八道啊。」
貞白在一旁聽他們七八舌,總算理清了事的來龍去脈,因為王六丟了兒,找尋無果,誰知兒夜夜託夢給他,說自己謝宅,因此王六報搜查了謝宅上下,然而搜查無果,王六夫婦不甘心,整日在人家門前死纏爛打尋死覓活,搞得謝宅終無寧日,那謝家人怒急攻心之下口:「你們滿城都找遍了,我謝家也被你們掘地三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還讓不讓人安生,誰知道你兒是不是被哪個野男人拐跑的,葬崗找過了嗎?!那裏頭有進無出的,說不定早就骨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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