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獄建,征調來的民夫領了工錢,紛紛趕回去種地,狄仁傑領到的工錢無疑是這些人中最多的,因為一些賬目的接,他要多待幾天等到廷尉府的人正式接手才能離開。
這座大獄背麵臨山,向左不遠有一軍營,名為虎豹營,營中蓄養大量軍馬,每日都有重兵巡邏,右側則是一麵懸崖,隻要把住了正門,基本上就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了,很省人手,這地點也是白起在觀察了附近的地形之後拍板決定的。
常勝將軍,不僅要有帶兵打仗的能力,其餘方方麵麵也要涉獵一些。
狄仁傑睡在正門靠裏的一溜低矮房屋裏,這是預留給獄卒的住,比大獄裏板板正正的單人牢獄要寬敞得多,外麵還有一道矮廊,冬時可以懸掛些臘熏之類易存儲的幹貨,畢竟這樣的山裏,想吃野菜肯定是管夠的,想吃點別的什麽,就得自家帶了上山來。
狄仁傑估計著,等到這座大獄投使用,進山的獄卒應該會在本地征調人手來充任更卒,他打聽過,這裏可沒有科舉的渠道,乃是薦製,朝中與各地方的員都由士族包攬,像他這樣一無家族,二無人脈的寒門子弟,能通過結士族落個小吏都是幸事,與其蠅營狗茍,倒不如趁著機會在這座新建大獄安。
舉凡新建之地,最缺人手,他始終有著一層落魄士族的份,在這裏向上爬,最終目標廷尉府,比做個毫無前程的小吏強得多。
另外還有一個比較尷尬的理由了,狄仁傑也實在是種不下去田了。
換他前世年輕時那會兒也許還,但這本就經曆一場大病,虛弱得很,春耕累人,哪怕是幹了一輩子的農夫都要一聲苦,何況他呢?
山中春寒,過午時分,狄仁傑正在讀書,忽聞外間一陣喧鬧之聲,他放下手中的竹簡快步迎出去,然而料想之中的來接手大獄的人手一個不見,反倒是一眾盔甲鮮亮的騎兵裹挾著十來個臉難看的士族貴胄子弟一路進了大門,領頭的是個英俊青年,一玄鎧甲昭示了他天子近衛的份,見狄仁傑立在不遠,青年當即問道:“可是大獄主?”
狄仁傑連忙上前道:“士人周,隻是個臨時賬目,獄中無人,留我在此照看,等候廷尉府來人接。”
魏雍不甚在意地道:“中郎將魏雍,奉陛下命令,送押犯人,帶我們去牢房,把這些人先安置下來。”
狄仁傑一句話也不多問,當即帶著眾人來到了最近的牢房,十來個人分隔一間牢房關押起來,魏雍便道:“勞賬目先照看著這些人,等到晚間廷尉府估計就會來人了,白天就不用管了,他們剛從閭拖出來,酒足飯飽的,一頓兩頓沒事。”
一座大獄不僅僅要有獄卒,上上下下都是,也要夥房周轉,大獄不可能為一個人單獨開火,狄仁傑這些日子一直是自己勉勉強強煮些糊糊配著幹餅野菜吃,聽說晚上會來人,即便是以他的心,還是忍不住幹咽了一口唾沫。
魏雍來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大獄裏又隻剩下狄仁傑一個、不對,還有十來個“從閭拖出來”的士族貴胄。
狄仁傑對這裏的各項認知都來源於邊的鄉民,三觀還很樸素,他知道閭是個什麽地方,卻不知道這裏狎犯不犯法,姑且就認為犯法吧,見這麽一大批人因為狎獄,也有些哭笑不得,大獄黑不見,他給這些人留了幾盞油燈就出去了,待在裏麵怪悶的。
至於去奉承這些貴胄子弟?狄仁傑覺得自己不行。
魏雍之後又來了三趟,最後一趟的時候帶來了剛從韓家出來,心俱疲的白起。
夥房開爐造飯,巡夜的人手點起燈籠,一日之間,牢房就住下了三百多人,這座坐落在深山裏的新獄立刻活了過來。
喝一口熱騰騰的羊湯,鮮的滋味從嚨口一路進胃袋裏,吃一口香噴噴的米飯,就著油水沛的鹹菜燒,狄仁傑忍不住喟歎一聲。
但牢房裏的士族貴胄卻沒有這樣容易滿足,打翻食碗的聲音此起彼伏,隻有寥寥十幾個人選擇了老老實實地吃飯喝湯,剩下的不是在高聲嚷,就是在唉聲歎氣,還有人不住地在腦海裏複盤,思索著被抓進來的原因。
由於魏雍抓人是按照姬越給的名單一家家上門抓的,除了最開始的那十來個人是頭兩天約好了今天一起去逛閭,都湊在一起也省事,就最先抓的他們,其他人還是上門抓,這就導致了一個時間差,先來的人知道自己是在閭被抓,但其實也沒想到能是為閭的事,後來的人就更茫然了,他們之中不人下了朝會還要去辦差的,大部分人基本就是在辦差地點被抓的,這誰能不多想?
其中最慌張的還是要數一對許姓兄弟,這兩兄弟是王城員裏難得的寒門出,因結上了康王府的大郡主,大郡主野食吃多了,某一日忽然覺得士人更有味道,但正經士族誰願意冒著殺頭的風險和郡主?許家兄弟就是在這個時候冒出頭的,也是拖了郡主的福,背地裏又走了韓家的門路,這兩兄弟才得以做了糧稅,不大,油水不小。
前段時間太子宮,康王府沒了,大郡主和其子深夜暴斃,許家兄弟慌得很,韓家也不讓他們上門了,但安靜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發現沒人順著大郡主這條線找到他們,膽子漸漸又了,重新幹起了撈油水的勾當。
不料青天白日,翎衛上門,把兩兄弟小仔一樣地拎出去,關進了這座黑牢獄之中。
莫不是東窗事發,大小罪名一齊算?
像這樣心裏有鬼的人其實不多,士族有士族的驕傲,正經做最忌諱的無非是結黨營私,貪汙賄,但有些臉麵的士族基本都有大量的田地,每年進賬厚,反倒是國庫要向他們要錢充稅,很有士族短視到貪賄,結黨營私就更不可能了,三公九卿就是天然的派係黨羽啊,除非哪天三公倒臺,不然哪得著他們?
不人自認問心無愧,嚷起來也分外大聲,宛如被陷害的泣忠良。
姬越有金臺在手,四舍五就等於蒼天有眼,第一批抓進來的三百多人都是觀察多日之後確定下的名單,這些人沒有一個是間接參與閭案,全都是直接案犯,最大的一部分是看中了家裏的奴子,找了由頭發作,再經由“專門做這個的”門路,將人送至閭,閭雖然沒有替客人守貞的規矩,但守著時間還是能夠拔得頭籌,基本上,拔得頭籌之後,他們也就不再去管這些奴子的後續了。
其他地方的閭也有這種況,但是加在一起都沒有曲沃多,畢竟王城的員多,職位高,私一起,隻要瞞住天子,幾乎可以為所為。
但現在,瞞不住了。
第二批送進黑牢獄的是閭的管事,之所以是管事而不是員,是因為閭這樣的地方是用不到正經員來管理的,一共三個吏員十二個管事,全都或多或地參與了進來,也是這些人,勾結貪心不足的吏,把原本用來懲重犯的變相牢獄生生變了坑害無辜的淚歡場。
狄仁傑也是過了好幾天才聽聞了個中,雖然也替這位新君的雷厲手段好,但他其實並不認同這種大麵積罪的行為,國家需要安定,社稷不可輕,即便要打擊士族,也應該按部就班徐徐圖之,步子太快容易扯到……咳咳,但他現在也隻能自己背地裏想想治國方略,畢竟他隻是一個獄中小吏。
和狄仁傑猜想得別無二致,雖然姬越一開始確實很憤怒,但等冷靜下來之後,所想的就不是閭這點事了,不是父皇,想要大權獨攬,想要從士族手中收回權柄,需要立威,閭案就是遞到手裏的刀。
這一刀,須下得快狠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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