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驕》

蘇青青在現在這個孩子的里醒過來，已經三天了。此刻躺床上，帳子開著，的對面，屋子靠墻的一張桌邊，坐了一個盯著看的中年子。

蘇青青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悄悄扯高被頭，捂住了大半張臉，裝睡，從瞇著的眼睛里悄悄打量。

這子四十來歲的年紀，頭發在腦后盤一只圓髻，嚴嚴整整，連額前的碎發，也用頭油梳得溜水，紋不。上穿了件青底素面緞地斜襟褂，下是茄紫起連珠卷草暗紋，沿下擺，出兩只沒裹過的腳，腳上是雙黑的絨面繡鞋。打扮雖老氣，但因為頭發澤，皮白凈，容貌看起來顯年輕。風韻猶存的鵝蛋臉，飽滿的額，兩道細眉，眼斜挑，眼角就跟要飛進鬢發里似的。

這樣的眉眼，年輕時想必該是嫵人的，但現在，經過歲月的磨礪，這個人的一雙眼睛里，只剩下了明和嚴厲的。

蘇青青腦子里留下的一些原記憶告訴，這個中年子，就是自己現在的母親，名葉云錦，蘇家天德藥材行的掌柜。

葉云錦盯著閉目在被窩里一不的兒，兩道細眉漸漸地皺了起來。

二十八年前，十六歲的嫁蘇家，到了第十個年頭，終于有了孕，幾個月后，丈夫就沒了，思慮周到，怕萬一生會被人看絕戶覬覦家財，在生產前就做好了兩手準備，等生產后，見生的果然是個兒，對外就當了小子養，取名雪至。

蘇家爺是兒的事，蘇家除了紅蓮和對葉云錦忠心耿耿的老管事蘇忠吳媽夫婦之外，別人誰也不知道。

在當時，問題是解決了，但也埋下了患。

蘇家兒長大后，去了省城讀書，適逢時局顛覆，見識多了，新思想熏陶，漸漸開始不滿母親對自己人生的縱。做母親的也不知道，兒喜歡上了一個男學生，懷春，于三天前趁學校放假的機會從省城回了家，和攤牌，要求立刻恢復兒。

毫無準備的葉云錦自然不答應，母沖突得很厲害。蘇雪至說了些冒犯的話，葉云錦盛怒之下，打了一個耳，緒失控沖出家門，徑直跳進門前的河里。

前幾天一直下雨，河水有些急，被追出來的家人救上后，人已陷昏迷，躺了一夜才蘇醒。

兒沒大事了，葉云錦慶幸后怕之余，放下了心，卻又越想越惱，加上事忙，就讓紅蓮盯，寸步不離，免得萬一再出什麼意外，且三天故意沒理睬，想晾晾，沒想到紅蓮說這幾天不哭也不鬧，就躺著，讓吃飯吃飯，讓喝藥喝藥，葉云錦又覺反常了。

這不像是兒該有的反應，葉云錦怕又私下有別的打算，不放心，所以今天午后放下了手頭的事來看兒，進了屋，見還是不理自己，分明是在裝睡，忍了一會兒，心里又冒出火氣，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給我起來！”

“啪”的一聲，把正觀察的蘇青青嚇了一跳。一個激靈，急忙睜開眼睛，心里微微發虛，生怕自己會被這個明婦人看出什麼端倪，眼睛自然不敢和對，于是慢騰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耷拉著腦袋，心里正想著該怎麼應付，幸好，一旁的紅蓮主替解了圍。

紅蓮飛快地扭著兩只寸丁小腳到了床前，扶讓靠在床頭上，一邊往腰后塞枕頭，一邊眼，示意千萬不要再頂杠，接著轉過勸葉云錦：“夫人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姐兒膽小，當心又嚇了，你看，這幾天多懂事啊……”

“膽小？懂事？”做母親的冷冷哼了一聲，打斷了紅蓮的袒護。

“膽小的人會干這樣的事？懂事的人會這麼不諒我的難？竟還敢往水里扎！這是想我上絕路是吧？不說幫我，但凡還有半點心，也不至于這麼對我……”

紅蓮給倒水，里哄消氣。

紅蓮是葉云錦當年的陪嫁丫頭。

葉家那時是經營藥材生意的中等人家，兒怕疼，死活不肯裹腳，葉母也就作罷。等兒長大，算是高嫁，進蘇家門，又怕婿嫌棄腳大，就從窮人家買了打小裹腳專等養大了賣出去的兒，一道嫁了過來。幾十年磨下來，主母和妾倒了心人，每當葉云錦發怒時，整個蘇家上下瑟瑟發抖，也就紅蓮敢冒出來說兩句話。

葉云錦這回是真的著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把推開面前遞來的茶盞，“咣當”一聲，茶水灑了出去，水沿著桌面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抬手，指著耷拉著腦袋的兒繼續厲聲叱罵，唬得紅蓮趕挪著小腳到了門后，悄悄往外看了兩眼，又急急地挪了回來，小聲地央求：“夫人，夫人，再大聲，當心讓人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都敢這樣了，我這輩子還有什麼指？用不著了，我明天自個兒去把人都來，當著全保寧縣，全敘府的人的面承認，我葉云錦沒兒子！讓他們笑話好了！大清國都能說沒就沒，天德行沒了也不冤！這點子破草爛的生意，誰想要，拿去好了，也省得我這麼心……”

葉云錦的聲音越來越高，但眼角的睫下，卻漸漸帶出了幾分意。

“夫人，夫人，您行行好吧！饒了姐兒，就是子倔，知錯了……”

紅蓮沒看見，只張得嗓子都發抖了，回頭拼命用眼神懇求蘇青青趕先服個。

蘇青青也看了出來，自己的“母親”是真的發火了。

不是真的蘇家兒，和面前的“母親”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心結。正想開口認錯，先把這場面給渡過去，但很奇怪，心里竟仿佛仍殘存著幾分原的，好似帶了幾分怨，想認錯的話，被什麼給攔了似的，一時竟說不出口。

見兒竟毫不為所，葉云錦怒氣越盛，加上這幾天晚上心事重重沒休息好，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人晃了一下。

“夫人！姐兒！還愣著干什麼？還不趕認個錯！”

紅蓮一把扶住葉云錦，沖還在床上發呆的蘇青青嚷了一聲。

蘇青驅散了心里的那種怪異之，立刻掀開被子下床，正要上去，這時外頭傳來了一陣約約的喊話聲：“夫人！夫人！舅老爺來人了！”

舅老爺就是葉云錦的娘家兄弟葉汝川，年輕時也考過秀才，奈何連考不中，死了心，在省城那邊也經營起藥材生意。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后來不但發了家，還因聲卓著，被推舉為行會會長。他對妹妹葉云錦也很是疼。從前葉云錦最困難的時候，得過他不的助力。

剛才葉云錦進來時，讓人不許靠近。

主母作風強勢說一不二，蘇家人對十分敬畏，沒人敢違背的意思。現在有事，人站在院子門口，扯著嗓子喊。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天德行蘇家爺剛從省城回來，就和掌柜爭執起來，出門跳了河，險些喪命，這消息早傳遍了保寧縣城這個小地方。敘府府城離這里只兩天的路，城里同行們現在知曉這事正常，但自己在省城的兄弟居然也這麼快就得知消息，這還是讓葉云錦到有些意外。

想到現在別人不知道在背后怎麼議論這事，要強了半輩子的猛地一陣氣短，心口突突地跳，勉強定了定神，再次低聲命令紅蓮看牢兒，隨即開門走了出去。

主人走了，紅蓮松了口氣，趕又扶著蘇青青讓回到床上，一邊替蓋被子，一邊低聲念叨：“姐兒，我知道你可憐，但夫人又何嘗容易？再怎麼樣，也是你娘，你那天怎麼能用那樣的話傷的心？你昏睡的那天晚上，夫人就在觀世音跟前跪了整整一夜，等你醒來我去找，兩個膝蓋都腫了，站都站不住。不會讓你一輩子都當爺的，姐兒你再委屈一下……”

蘇青青仰在枕上，眼睛盯著帳頂，回想著腦海里三天前吵架的景。

當時，蘇雪至把平日積聚起來的對母親的不滿全都發泄了出來，口不擇言，說一門心思鉆錢眼，恨自己不是兒子，所以冷酷對待強制命令，現在不是舊時代了，人人平等自由，如果不能自主人生，活著不如死去，最后還斥母親假正經，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讓死去的父親蒙了辱。

應該就是這句話激怒了葉云錦，當時臉煞白，打了兒一記耳，接著，就發生了那樁意外。

“姐兒，你有在聽嗎？”

耳邊傳來嘆氣聲。

蘇青青扭過臉，對上了紅蓮著自己的目。

能覺到這個小腳姨娘那發自心的對自己，或者說，對蘇雪至的關，見臉愁苦，目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略略不忍，于是含含糊糊地應：“在聽呢……謝謝紅姨……”

姐兒去了省城讀書后，這兩年和掌柜的關系越來越僵，連帶著也遷怒起自己，認為是母親的“幫兇”“走狗”，已經很久沒管姨了，現在突然聽到又像小時候那樣自己，紅蓮寵若驚，愣了一愣，眼眶忽然發熱，急忙偏過臉，扯出掖在袖里的手帕，飛快抹了抹眼角，隨即轉回臉笑道：“聽進去就好，聽進去就好……姐兒你不，我去給你拿吃的啊……”

蘇青青搖頭說不，紅蓮就坐在床沿邊，手進被子替小肚子，問現在來月事的那幾天里，肚子是不是還疼得厲害，了幾下，忽然仿佛記起什麼，又去解蘇青青的襟。

蘇青青上穿著男子的家常中，不知道的意圖，就看著替自己解。

紅蓮替解開中的襟扣，出一層里，目掃過的部。

那天從水里被撈出來后，紅蓮替換了服，沒有裹，所以現在，蘇青青的脯是自由的。

翹著手指，比尺的形狀，在前橫豎地比了幾下，隨即低聲說：“……咱們好像又飽實了些呢，束了不舒服吧……好在天氣就要轉冷，姐兒你放心松著些，別太了，咱們外頭有厚裳遮擋呢……原先那幾條湖的也涼了，前些日我新了幾條，專門人用絨棉紡線織出來的，又輕暖，又服帖，不會磨疼你，晚上我拿來你試試……”

蘇青青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評估圍，替準備平日用來縛的綁帶。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

蘇雪至恰滿十八歲了，雖然長年白天束，但發育得還算可以。

紅蓮正用手比著，忽然聽到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竟被人一把推開。

嚇了一大跳，替飛快掩回襟，轉頭見是家里的使喚丫頭小翠闖了進來，生氣地罵：“腦子呢，當規矩是擺設？誰準你這樣沖進來的？留著不會用，我給你撕了喂狗去！”

小翠被紅蓮罵得跟只陀螺似的打著轉，慌慌張張地退到門檻外，手著門，著氣嚷：“不好了，出事了！舅老爺來的路上，遇到一伙土匪打劫，差點丟命，幸好鄭大當家路過救了人，給送了過來！舅老爺糊糊的！可嚇死我了！夫人讓紅姨你趕去拿片酊！”

片酊保管在庫房里，鑰匙在紅蓮這里。聞言臉大變，頓足嚷了句天殺的，吩咐蘇青青別跑，轉扭著小腳就跑了出去。

小翠跟著走了，屋里只剩下蘇青青一人。

繼續躺了一會兒，按捺不住，也從床上爬了起來，胡穿了件屋里的男人外，抓了抓短發，正要出去，走到門口，低頭看了眼自己鼓起的，又退回來，翻出一條束帶，使勁把勒得扁扁平平，看著和男人沒什麼兩樣，深深呼吸一口氣，等適應了些，開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