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膽怯模樣,終被勇敢取代。
司裕仍記得從前。
在西禺山的路上遇襲時,雖未見,卻仍驚得面泛白,手足無措。后來謝珽追到馬車,還哭得弱可憐。
那時候,見了會害怕。
如今卻能頗為稔地給謝珽包扎傷口,滿頭青利落挽起時,麗婉的眉眼間再無當初之怯弱。
司裕很笑,卻在此時勾起角。
他摘了枚樹葉,擋住眼睛。
山里,阿嫣將傷口的跡拭干凈后,撒了藥,再拿謝珽從襟扯下的布細心纏上。疾馳闖時,徐曜無負累,掃盡左側的箭之余,還能顧上后面。謝珽卻怕傷了懷里的人,力大半放在前面和側,背后傷了好幾。
好在有細甲,傷勢不算太重。
阿嫣瞧著心疼,小心翼翼的將布裹好,又繞到前面,要給他穿裳,免得寒風里著了涼。
腰肢卻忽而被他勾住。
男人力道不重,卻因阿嫣蹲著子不穩,被他一帶,便撲進了懷里。
已經夜,中唯有昏昏火。
謝珽背朝口席地而坐,巋然的姿如同山岳,將困在懷里。俯首時親吻落在上,他縱極力克制,那蜻蜓點水般的之間,亦滿含貪。
阿嫣仰頭他,眼底浮起了笑。
微紅的火照在臉頰,回到謝珽邊后,不再擔驚怕,氣亦迅速恢復,這會兒神采煥然,雙眸明澈,哪怕并無半點珠玉裝飾,含波的目亦引人沉溺。離別前的繾綣浮上心間,他趁著旁邊沒人,輕輕小腹,“日子快到了吧,好些了嗎?”
阿嫣抿,輕點了點頭。
謝珽離開魏州前,的已恢復了六七,后來又調養許久,底更勝從前。
這回的月事,想必不會疼了。
阿嫣原還為此擔憂,這會兒有謝珽在旁,就無需擔憂了,只低聲道:“明日尋個鋪子,需準備點東西。”
“好。”謝珽點眉心,“要買什麼?”
阿嫣耳梢一紅,沒搭理他。
謝珽與婚這麼久,自然猜得到,便只一笑道:“等回到隴右,可以休整兩日,到時候好生沐浴睡覺,得給你補補子。”而至于此刻,荒郊野外蟄伏藏,他只想安靜的抱著,沉溺于這片刻溫存。
哪怕只是擁抱,亦足以心生歡喜。
火微搖,拉出兩人的影子,阿嫣瞧他這幾日忙著趕路未修儀容,下上冒出不短的輕輕胡茬,拿指腹去蹭。
謝珽任由玩,還扎掌心。
等徐曜打了足夠幾人充的野味回來,兩人已經廝磨夠了,將烤的柴火架子都準備齊全。
阿嫣招呼司裕來用晚飯,謝珽則先烤了兩只,讓徐曜拿去給風的暗衛。
而后,邊烤邊吃。
這種事,司裕是最為拿手的。
從前在外獨行時,他幾乎從不在客棧民宅投宿,夜里幕天席地,靠野為食。彼時在深淵心如死水,對食也不甚講究,不死就行。這次在劍南逛了數月,上除了阿嫣贈的那柄彎刀,也藏了稍許烤用的料,撒上去味道極為鮮,直令香氣四溢。
阿嫣貪,難免多吃一些。
謝珽也覺滋味甚好,不時討要了灑在上,又問司裕接下來的打算。
年認真烤,隨口答他
“送你們離開劍南,接著逛。”
“司公子倒真是閑云野鶴,自由自在。”徐曜原就覺得這年手出眾,實為難得的人才,今日瞧見司裕敵時不顧一切的架勢,打心眼里佩服。夸贊過后,又想起件事,“那些眼線都往隴右方向走,追兵也都跟過去了。殿下來了劍南,陸司馬必定不放心,或許就在界。”
“那正好。”謝珽手里的串烤,隨手遞給阿嫣。
阿嫣接了細嚼慢咬。
謝珽另烤一串,又道:“過兩日放風聲出去,今日闖關的是我。”
此言一出,阿嫣和徐曜皆詫。
謝珽卻早就想好了,“周家想拿王妃牽制河東,我們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周希遠是長子,行事頗為自負,既擅自調兵,定是存了必勝之心。灰頭土臉的回去,不好代。若知道我就在劍南,必定會親自過來。”
“殿下是想捕他,挾為人質?”
謝珽抬眉,“有何不可?”
“當然,當然可以!”徐曜先前只想著安然離開,沒考慮太長遠,聽謝珽說要殺個回馬槍,稍加思索后,立即笑了起來,“周希遠是周守素的長子,對劍南的地勢最清楚。周守素顧念長子,隴右便無后顧之憂,若不顧念,將他到朱九手里,實在有用之極!”
說罷,躍躍試的道:“屬下明日就遞信安排!”
若還未出鷹愁關,徐曜絕不敢如此。
但如今,最難的關已經闖過來了。
再走兩三日,過了下一不算太險的關隘,便可臨近劍南與隴右界之。
先前謝珽征伐鄭獬時,劍南在旁策應助力,謝珽也讓了界的幾座城池,權當回禮。于謝珽而言,那幾城池并非咽要道,拿來換周家的助力不虧。于劍南而言,那算是關隘外的一道緩沖,不費兵卒便可得地得城,亦欣然接。
那幾座城池附近的山川地勢,隴右自然繪得明白。
而界之,調派人手會方便許多。
謝珽要在那兒生事,勉強也可算地利人和,只要將周希遠彀中,其實頗有勝算。
商議既定,徐曜次日便讓人先去安排。
謝珽則帶了阿嫣,仍繞道潛藏,一路往隴右走去。
……
三日之后,眾人已到了界的碧嶺關。
這地方仍在劍南麾下,防守卻頗嚴。
徐曜放消息時并未太刻意,而是借闖鷹愁關時的蛛馬跡出去。為引周希遠上鉤,也沒敢拖太晚。畢竟周希遠也不是傻子,若等謝珽將阿嫣送回隴右后再回來布局,他稍算時日便知真假,不可能上鉤。種種消息印證,與實際并無太大差別。
周希遠推算之后不疑有他,因調了重兵仍未捉住阿嫣,心里惱怒之極,得知謝珽尚在劍南,立時早早過來布置。
謝珽則仍潛藏行跡。
這天晚上,眾人仍宿在山中。
諸事俱已齊備,就等明日亮出鋒芒較量。謝珽雖對此頗有把握,但塵埃落定之前,到底不能高枕無憂。
山里火微弱,只夠驅寒保暖。
阿嫣已經睡了,腦袋枕在謝珽上,除了拿自己的斗篷當被子,外頭還蓋了謝珽的半邊披風,倒也不冷。
徐曜和暗衛在外巡查,時時警惕。
司裕則坐在口,沉默不語。
火照在年清雋的臉,他靠在石壁上闔了雙眼,謝珽卻知道他還沒睡。
“司裕。”
安靜的夜里,他先開口。
司裕“嗯”了一聲,卻沒睜開眼睛。
謝珽續道:“周希遠雖自負,卻也不莽撞,不會輕易彀。明日,我得親自去,將他引埋伏。”
“嗯。”司裕依舊沒多說。
謝珽頓了下,才道:“阿嫣得有人照應,旁人我不放心。”
司裕終于睜開眼,看向了他。
漸而昏暗的火里,兩人靜靜看著彼此。即使不曾開口,許多事也心照不宣,譬如司裕對阿嫣異乎尋常的忠心與照顧,譬如謝珽從前故意在年跟前表夫妻之恩。都是男人,也有著同樣的傲氣,其實都知道對方。
司裕難免覺得詫異。
畢竟,以謝珽的,不可能輕易將阿嫣到他的手里,除非有必須如此的理由。
司裕稍加思索,道:“周家沒見過你,看手罷了,我去敵。”
“不行!”謝珽斷然拒絕。
司裕覷他,“信不過我?”
不是信不過他。
司裕的能耐,翻遍整個河東都未必能找到幾個敵手,謝珽自問也有所不及。只不過,畢竟是在周家的地盤上鬧事,哪怕他調了陸恪過來,哪怕有眼線悄然潛協助,這事仍是極兇險的這世間本就沒有唾手可得的好事,挾持周希遠有多大的好,辦事時就有多大的危險。
而這好與危險,都歸于河東。
謝珽從不盲目,清楚這招回馬槍使出去,他也是火中取栗,險中求存。
他愿意為此放手一搏,哪怕可能重傷。
但憑什麼把司裕扯進去呢?
謝珽搖了搖頭,也不掩飾心思,只沉聲道:“你已幫了大忙,不該再為河東的事赴險。我走周希遠后,會有人接應阿嫣,你護過關即可。倘有變故,以你之力,定能保安然。”說話間,指腹不自覺挲阿嫣臉頰,不無溫。
司裕隨之過去。
黯淡火里,枕著謝珽睡得安靜而踏實,卷翹的睫投了修長的影子,雪玉骨,青披散,在夜里格外婉。
心頭似乎跳了一下,他很快收回目。
換在從前,司裕很樂意跟獨。
的溫言語,嫣然巧笑,皆如春日里溫明的,令人貪。
那時候,他尚且不知其中意味。
如今卻漸漸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遲。
早就嫁給了謝珽為婦,且夫妻相日久,彼此生了意,不提京城時的回答,這幾日里足可見證。
開在別人苑中的花,他不能采擷。
未明心意的時候,一切皆自然而然,悉心所想之后,許多事就不一樣了。尤其阿嫣容漸盛,被謝珽廝磨得眼角眉梢都添了幾分嫵,極易勾人心。
倘若阿嫣需要,司裕仍會毫不猶豫的為豁出命,護余生安然無恙。可早就說了,他只是個朋友,往后天高地廣,他還會遇見新的人、新的朋友,到時為彼岸,過即前生。
若單獨相,心頭怕會泛起漣漪,那是他該極力阻止的事。
何況,若謝珽敵時負了重傷,會心疼。
司裕竟自嘆了口氣。
“我去敵,你送會更穩妥。”年安靜開口,見謝珽似要反駁,遂說出了兩人相識以來最認真的一段話
“楚姑娘于我而言,是這世間最重要的朋友。于私,我擒了周希遠,算是為出口惡氣,給河東省事也算幫的忙。于公,”他頓了一下,素來毫無緒的臉上,竟自出稍許黯然,“離開京城后,我曾看過戰場。離中的孩子,很容易被萬云谷那種地方盯上。”
“我在廝殺里長大,最清楚那種痛苦。”
“萬云谷那地方有人庇護,我無力摧毀。但若能挾持人質避免戰事,也就些孩子落離。”
這樣的肺腑之言,他從未跟誰說過。
在謝珽跟前,卻吐了出來。
謝珽微愣,哪怕不曾親經歷,似乎也能會年清冷外表之下藏著的種種心緒。他沉默了一瞬,道:“我會竭力避免戰事,不令百姓苦。但是阿嫣”
“你想將托付給我?”司裕忽然打斷他。
謝珽點了點頭。
年忽而站起了,目落在睡的阿嫣上,毫不客氣地道:“你若把托付給我。我不會去隴右,會帶離開。”
“你敢!”謝珽神微變,低聲威脅。
年揚眉,帶幾分調侃般的挑釁。
“好了,不瞎說了。敵的事我去做。山高水長,后會有期。”司裕認真說罷,竟自轉無聲無息的沒暗夜,只剩坐過的地方草葉輕晃。
謝珽想追,卻怕驚醒懷里的阿嫣,只看著空的口,一時愣神。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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