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地魏國河套,在這片廣袤無垠的綠洲之上，棲息著大大小小十幾個隸屬大魏的部落,南明城在其間,猶如襁褓里裹著的嬰孩般，歷經數百年的戰火波及，脆弱得只能承來自魏國的保護,而再也經不起一民的摧折。

其城角倚,翼枕水流。縈紆清澈猶如寶帶般在夕暉的照映之下閃爍著無限芒的鵲仙河，水勢滔滔,每每至夏,涌長驅,揚波北注,懸流奔壑,蔚為壯觀,滋養著棲息在這片沃野上的千萬漢人和民。

然則到了十一月，鵲仙河下游便被封凍了。這幾年，這邊冬日里的天氣從小雪開始似乎總是一日寒過一日。

岳彎彎剛從井里打上來第十桶水,第一桶水已經結了一層細細的冰皮。

用裳干額角沁出來的汗,開了手,直起腰活了一下,站了大半個時辰腰幾乎都要僵了。

余氏好不容易等太出來了,捉著藤條,料理完好逸惡勞的丈夫沖出來,又見岳彎彎在太底下活筋骨，登時氣不打一來，痛罵道：“小賤人,還不過來燒水！再磨磨蹭蹭的,我打死你！”

岳彎彎回頭看余氏，對方兇神惡煞的，兩頰氣得漲紅。

這是的舅母。五年前，的阿爹辭世，臨終前，將還不滿十二歲的托付給了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的舅舅陳實。當時父親是走投無路了，只能如此，同時亦懷著希，盼著舅舅能夠照料。

知道阿爹所說的“照料”，知道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一輩子也沒個什麼指了，舅舅家有一個表哥，希表哥以后來照顧，一輩子的那種照顧。

在還很小時，岳彎彎心里就明白了，舅舅家的表哥，將來可能會是一世的夫婿。因此進了陳家以后，岳彎彎強迫自己接命運的安排，但實在無法忍。

陳實不說，他的妻子是個潑辣吝嗇的，看不起岳彎彎，到了陳家以后，必須靠著做苦力，才能獲得一天的口糧。這幾年，岳彎彎想過自己獨立謀生，但不論進行得如何不聲，最終都會被余氏揪住小辮兒，最后前功盡棄。余氏奪了工品，搶走了幫人挖井賺的錢，每發現一次，就是更變本加厲地折磨。

岳彎彎從一開始就在期待著，那個比大了幾歲的，看起來應該像個男子漢一樣的表哥站出來，哪怕為求一次都好。這樣，就相信，他是值得讓托付的。

但，一次也沒有。

陳恩賜是家里的獨子，是余氏在城隍廟求了足足七年才生下來的獨苗，取名恩賜，余氏對他一向是百依百順的，岳彎彎知道，只要他開一次口，自己的境遇一定能好過一點。

岳彎彎垂了眸，將覆了淡淡的晶瑩冰皮的水桶拎著進了廚房，在余氏的督促和看護之下，開始燒水。余氏有個心腹，梅媼，余氏看累了，就把藤條給梅媼，讓接著死盯。

不一會兒，煤炭引燃，水漸漸開始冒出了泡兒。

這是陳實和余氏的洗澡水，應該也還有陳恩賜的。

甚至，可能還有梅媼的。

至要足足燒上三大桶水，他們才夠用。

梅媼目毒辣，打從岳彎彎來的那天起，就一直覺著，這雖然落拓，但一雙漂亮眼睛卻明著哩，多半是要勾引他們家爺，靠著當夫人上位，從此吃穿不愁。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如岳彎彎這種窮酸，余氏是最看不起的，他們陳家，陳實雖然無用，但這麼多年，也算掙揣出一個家業，的兒子要娶也是娶城里有頭有臉的娘子才行，聽了梅媼的話，只恨不得將岳彎彎早點掃地出去。

梅媼見岳彎彎燒著水似在出神，立即面沉如水，起，倒拿藤條，朝岳彎彎了過去。

岳彎彎掐住的胳膊，手里的葵扇也扔了，仰起臉蛋，怒目圓睜，對著梅媼。梅媼吃了一驚，暗想這小妮子竟然反抗了，是要殺了自己啊，一想有主人撐腰，下心頭火氣臉愈發地囂張跋扈，換了只手又要打下，但卻被喝斷。

“住手。”

梅媼一怔，連岳彎彎也是微怔。

看向門口的陳恩賜。

這還是第一次，表哥站出來維護。在這一刻，陳恩賜的影仿佛也在心中高大了起來，盡管以前他從來沒有如此過。

梅媼變：“小郎君。”

陳恩賜皺眉，盯著梅媼手里的藤條，“你在對彎彎做甚麼？”

梅媼忙一把扔了藤條，連忙認錯。陳恩賜充耳不聞，走了過來一把拽起了岳彎彎的玉臂，將往外扯去。

岳彎彎的心跳得猶如鹿撞，不知為什麼，短短幾步路，從這里出陳宅，面容竟然有了些發紅。

但一出了陳宅，迎面，便撞上老桑樹底下的大片人，岳彎彎微微愕然，仔細朝他們看去，他們一個個腰白玉之環，著華貴，比陳恩賜尤甚，年紀均不大，看著最大的也不過還是年模樣，岳彎彎愈發不懂，就見那群人笑話了起來。

他們的笑話，令岳彎彎暗暗皺眉。一個材高挑，猶如孤松的年站了出來，上上下下，將被陳恩賜領到他跟前的岳彎彎一大量，目驚艷之：“其實，你說你那個表妹容絕佳，我是不信的，南明這鬼地方，漂亮人同金子一樣稀，但你的這個表妹，竟確實貌，白細膩，猶如冰玉骨，要是好好地打扮一番，只怕不輸神京的貴娘娘哈哈哈哈！”

“陳恩賜，你在說笑話嗎？這麼一個大人，你說對你如癡如慕？對你得不能自已，不能放手？”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就憑陳恩賜這個其貌不揚的德行！”

年們笑得前合后偃，有攥著馬鞭的，幾乎就要到陳恩賜的肚子上。

岳彎彎驚訝之間明白了。陳恩賜打小，余氏便不許他與“窮酸”玩在一，想盡了辦法，將他塞到南明城的貴人圈子里頭，但殊不知，他花了這麼多錢打點，在這群鷹犬相隨、意氣風發的年群中，仍是最底層的存在。他們可以想笑他就笑他，抬起腳，就能將他的尊嚴踩進泥里。

有個貌清俊的年，若有興致地走到了的面前，抬起手，輕浮地的臉蛋，岳彎彎皺了眉，往后一退，他出可惜之，“你真愿意跟著陳恩賜？”

不然跟著你麼。岳彎彎覺著陳恩賜靠不住，但面前的輕浮浪子，更是敗類，幾乎便要忍不住，朝他狠狠地唾上一口。但是還不敢。

岳彎彎咬：“當然，我是陳恩賜的表妹。”

“可惜了，如此之貌，花亦不為過，竟甘愿下賤。可見是個腦子不好的。”那年嘖嘖長嘆一聲，轉過子，領著眾人上馬，眾年可憐又鄙夷地著陳恩賜和岳彎彎，仿佛在看什麼螻蟻，或是上的泥垢，很快地也收回了目，品評一番，各自打馬散去。

陳恩賜低著頭，雙拳攥得青筋畢。

岳彎彎失地瞥了他一眼，正要離去，以免余氏又借題發揮，但這時突然傳來了一聲喚：“陳家哥哥。”

陳恩賜便似是被了什麼機括，立刻抬起眸，朝那個來呼喚自己的迎了過去：“玉嬋！”

岳彎彎呆了呆，眼睜睜看著陳恩賜走到了胡玉嬋的旁側，牽起了的手，兩人意地說起了話來。

一時間，似有什麼兜頭籠罩而下，心底里涌上了一層戾氣和霾。

原來方才，只是陳恩賜與眾錦華服的年作賭，拉了出來充作門面，以供那群年們品頭論足玩笑。

陳恩賜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是南明首屈一指的富戶之，只是生得不好，照岳彎彎差了十萬八千里，當眾年拿陳恩賜開涮，譏笑他沒有艷福的時候，陳恩賜想到的第一個，能替他爭面子的，就是岳彎彎。

他想要當眾承認，對他喜歡得“不能自已”。

但他明明有了心上之人！

陳家的人，沒有一個是待真心的，別說待如親戚，就連一尊重他們都慳吝于給。

陳恩賜與胡玉嬋旁若無人地親昵完畢，他們倆手牽著手來到的面前，胡玉嬋打量岳彎彎，完事后抬起頭，眸若含地對陳恩賜搖了搖頭，似在撒，“你表妹太了，放在你邊我不放心。”

“只是沒有去可去，我們暫時收留而已。”

胡玉嬋道：“你敢說，你不想納做妾？我不要，我不答應，比我還好看，你讓我以后如何自？如何能放心？”

陳恩賜沒說話。

岳彎彎心冷如灰，明亮的杏眸里頭仿佛有什麼一寸一寸地坍滅了下來，冷漠地盯著陳恩賜，陳恩賜卻不說什麼話，毫沒有為辯解之意，反而，他的表現令相信，只要胡玉嬋一句話，即便是納為妾，在陳恩賜看來都是一件極其為難之事。

當然也不會上趕著，給陳恩賜當小妾了，“表哥。”

“彎彎。”

岳彎彎笑容曼麗，“你不用為難，我不嫁你就是了，你和你的心上人以后好好兒的。就是——”停了一下，“以后別人要瞧你的麗的心上人時，莫再拉我出來了。高攀不起。”

“麗”二字咬得清晰無比，胡玉嬋的臉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瞬時變得無比難堪。

的臉連中人都算不上，一直都對此極其敏，岳彎彎雖然沒明說，但就是那個意思！胡玉嬋氣極。

岳彎彎不等發難，福了福子，轉朝陳府走去。

留下胡玉嬋氣得面孔發白，不住地出氣，對陳恩賜撒潑，陳恩賜好言相勸，聲音在岳彎彎的耳邊漸漸遠去，湮沒。

但卻沒有回陳府。

五年以來，在陳家日日做苦力，沒有資格上他們家的飯桌，與常從貴人擊毬覆的陳恩賜，其實見不了幾面，也是到了今日岳彎彎才真正死心。

不能再指陳恩賜了。

如果有前代賢出將相之能，哪怕只是推車販棗，能夠養活自己，要讓離開陳家是一定會的。但子立足于世實在太難，一直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有這份骨氣。

心無比，在這一天，應該想想，如何另謀營生了。

夕猶如滾火球從堆滿絮團般的雪的頂峰滾落了下去，暮漸漸籠罩了大地。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群山無數起伏幽邃的影子，在原野之上洶涌囂張地奔涌而去，勢不可擋。

在這片安謐的，似乎很快便要下起雪，只有草葉瑟瑟拂聲的天地里頭，岳彎彎再一次到了自己上裳的單薄，凍得鼻頭微微發紅的的，打了個激靈。

抬起頭，只見不遠，在水之湄，空曠之，突然出現了一片紅帳。

以前從沒有過。

岳彎彎吃驚，不知道這是什麼人。

只見燭火葳蕤，從里頭了出來，猶如將紅幔灼穿了般燙眼。

鬼使神差地，岳彎彎又是一激靈。

好像是話本里，那種專吸食男子的麗的畫皮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