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阿翁!你回來了!”
梅逐雨剛將手中的三支香點燃,就聽到外面院子里傳來小孩的高聲呼喊,不一會兒,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將香香爐中,扭頭就見一個眼睛圓圓的小姑娘跳過門檻進了屋,后還跟著一只搖搖擺擺的大白鵝。
那大白鵝短,邁不過門檻。小姑娘見了,轉去練的扯著大白鵝的脖子,給它提了進來,這才一臉笑嘻嘻的撲向梅逐雨,伏在他膝上甜甜的喊了聲阿翁,又朝香案那邊的三柱清香喊了聲阿婆。
梅逐雨一見到這小姑娘,滿面的嚴肅就從眼角邊的皺紋里溜走了,出個和藹疼的笑來。
小姑娘是他三兒子的小兒,還是個老來,因為兄弟三人的家中總共只得這一個娃娃,因此很是寵,梅逐雨這個做祖父的,尤其疼。
“圓圓,怎麼來得這麼早,不多睡一會兒。”梅逐雨了孫的小腦袋。
小姑娘自覺地爬上了榻,坐在祖父邊,晃著兩條小拉著祖父的手,“我想阿翁了,阿翁,明年你再去常羲觀玩的時候,帶圓圓一起去好不好~”
“阿翁不是去玩,是去做正事的。”梅逐雨破小孫的那點小心思,“而且,你也不是想阿翁,你就是想出去玩。”
小姑娘一癟,可憐兮兮的說:“阿翁不在長安,我看到那些妖怪,好害怕,晚上睡不著覺。”
說的真心實意,好像真的到了什麼驚嚇似得,梅逐雨卻知道不能當真,于是無奈的嘆氣,了然道:“阿翁不在,你是不是又把阿翁給你做的桃木牌摘了?”
小姑娘心虛一瞬,又馬上厚著臉皮眨眨眼,企圖用可蒙混過關,“圓圓一直很乖的~”
梅逐雨點點的額頭,“你肯定是覺得有趣,故意摘了牌子去看妖怪了。你還小,不要和他們接太多。”
小姑娘一腦門砸到他懷里,哼哼唧唧的扭著圓胖的小子撒。
梅逐雨只好把抱起來,掂了掂懷里的小猴子問:“真嚇到了?怎麼瘦了些?”
小姑娘這才抬起頭,皺著鼻子說:“晚上做噩夢,睡不好。我要在阿翁這里住,不要回家睡了!”
梅逐雨想了想便道:“阿翁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妖怪躲在圓圓的房間里嚇唬我們圓圓。”
三兒子家離的很近,梅逐雨都沒騎馬,抱著小孫就走出了梅家宅子。他走得很慢,等著后那只搖搖擺擺的大白鵝,聽著孫兒嘰嘰喳喳的跟他說些最近發生的事。拐過一條街后,他們就到了三郎家。
三郎今日要上值,不在家中,這會兒宅子里正因為跑的梅圓小姑娘一團,梅逐雨還未進門,就聽到了宅子里仆婦焦急的詢問聲,“可見了圓娘了?這麼一大早的,跑哪去了,都沒吃東西!”
“是不是躲哪了?平時不是往后頭那個花園子里鉆嗎?”
“找過了,不在!”
“有沒有看到大鵝?圓娘去哪都帶著大鵝的,你喊喊看?”
“大鵝也沒看到……好歹有大鵝跟著,也不怕有人欺負圓娘……”
“是不是去前頭老宅找梅翁了,聽說昨晚上梅翁回長安來了。“
“哎喲,還真有可能,我這就去那邊問問看!”
眾仆人剛說著,就見梅逐雨抱著他們的圓小娘子進來了,后跟著嘎嘎的大鵝。年紀稍大的那位仆婦松了一口氣,滿臉笑的迎上來招呼。
梅逐雨向來嚴肅,家中除了梅圓小姑娘,其他兒子孫子都怕他,更不要說底下的仆人們,梅圓有阿翁這個靠山在手,完全不怕自己親娘教訓自己,拉著阿翁就去自己房間里找妖怪。
梅逐雨在小孫的屋子里轉了一圈,心中不知嘆了多口氣。這個小孫是梅家唯一一個繼承了他和武禎能力的孩子,格也和武禎有幾分像,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墻角一個小瓷壇,還有床底下以及柜子里,都有小怪,顯然是這孩子自己抓來養著玩的。雖然怪沒有妖怪那麼厲害,但接多了,總歸有害,何況這孩子沒和自己學法,也沒有武禎那樣的經歷。
最后來到床邊,梅逐雨拎起小姑娘的枕頭,手在上面虛虛一抓,揪出來一個流的面片。
這東西呈流水狀,彩斑斕。
小姑娘一見真被阿翁找出來東西了,雙眼立馬亮晶晶的,從柜子里翻出個陶罐就跳著腳對梅逐雨道:“阿翁阿翁!這是什麼呀,給我養!”
這要是換了個熊孩子要養這些東西,梅逐雨二話不說就要帶出去練一波,可是由疼的小孫說出來,偏心的梅祖父只能順了的心意,把手中的東西依言放進了小陶罐里。
“這是一種名為惡魘的怪,滋生于人的頭發中,后寄生于枕上,常以噩夢為食。若枕藏有惡魘,就容易讓人發噩夢。”一般而言,人若是白日里多憂郁思慮,那些濁氣在夜里就會順著人腦溢出,在頭發中滋生出惡魘。
另一種可能就如梅圓這般,天生擁有靈力,年紀尚小還不懂得控制時,就容易招惹這些小東西聚集過來。
“關在這罐子里,很快就會死了。”梅逐雨說。
小姑娘抱著罐子,出失的神,“啊?不要,我想養著嘛~阿翁~”
不過一會兒,小姑娘眉開眼笑的跟在阿翁后,看他去拿朱砂筆給陶罐子畫符,好讓這只惡魘在陶罐里活得久一些。
見孫抱著陶罐眉開眼笑的小模樣,梅逐雨只得說:“下回想要什麼小怪就跟阿翁說,不要自己去抓,你才多大,萬一遇上厲害點的,阿翁怕你會傷著。”
小姑娘就知道肯定是阿翁看到自己藏起來的那些養怪的小罐子了,吐吐舌頭,把手里這個新罐子和其他罐子擺在一起。
“阿翁,圓圓想出去玩,阿父和阿娘都不帶我出去玩,只有阿翁最好啦!”
“又想去哪玩了?”梅逐雨問。
“去樂坊!”小姑娘毫不猶豫,“去看好多波斯人跳舞!”
“……圓圓怎麼說起這個,你看過?”
小姑娘毫不猶豫的出賣了大伯梅若拙,“是去年上元節大伯帶我去看過的!好看!”
梅逐雨的長子今年外放去宿州當了刺史,他去常羲觀的時候,還順路探了兒子一家。在他面前,這個大兒子一貫裝的一板一眼,私底下被他娘教的沒個正經樣子,帶著小侄逛館樂坊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老祖父心中有些后悔這回過去沒有好好教訓一下兒子,但面對孫的大眼睛,他……答應了。
先在外頭的胡食店里給孫買了想吃的胡餅,又帶喝了從前武禎最的李家食肆漿酪,給小姑娘喂得飽飽的,這才帶著去看心心念念的胡姬人。
小孩子力充沛,又許久沒見祖父了,拉著他到跑,什麼都想看,梅逐雨心疼孫兒在家憋壞了,只要說都帶去,樂得小姑娘臉上一直帶著燦爛的笑容。
在外瘋玩了一天,回到家后,梅家宅子已經十分熱鬧,還在長安的兩個兒子拖家帶口前來團聚吃飯。
“阿父,圓圓這孩子煩人得很,你照顧他一天累了吧?”三兒子殷勤的說,虎著臉假意訓斥兒:“賴在祖父懷里像什麼樣子!下來!”
老祖父看不得別人兇自己小孫,虎著兒子同款的臉對三兒子說:“圓圓沒你煩。”
被父親嫌棄煩的梅三郎:“……”明明早就知道老父親會這麼說,為什麼還要上來找罵呢。
梅二郎也過來了,他是三個孩子里格最像梅逐雨,外貌最像武禎的,從小就給干壞事的大哥和弟弟屁。
二郎三郎各自的夫人帶著兒子們過來喊人,一堆格各異的小郎君在嚴肅的祖父面前低眉順眼的,跟他們爹一樣的乖巧。
小姑娘看著自己的堂兄和親哥們,忍不住捂笑。兄長們平時調皮搗蛋,但見了祖父都乖的像阿娘養的小兔子。
見小妹妹在笑,幾個小郎君都朝眉弄眼。他們可不敢像妹妹這樣和祖父撒,否則的話,待遇肯定和自家爹一樣,被嫌棄。
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又閑話一陣后都陸續離開,只有梅圓小姑娘死活不肯走,“我要在阿翁這里睡!”
梅三郎覺得自家這小猴子吵吵鬧鬧,別打擾了老父親休息,然而三夫人勸了句:“自從娘親去后,父親一個人住在這里,也怪冷清寂寞的,就讓圓娘陪陪父親也好。”
梅三郎一頓,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娘親,嘆息一聲,準了小姑娘留宿在這里。
夜里,梅逐雨正準備睡下,忽然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是小孫在外面砸門,“阿翁阿翁!”
“怎麼了,睡不著?”梅逐雨披著服打開門問。
小姑娘像個小狗一樣,刺溜一下就鉆進了房里,跑到相連的書房,“我要看影子畫!”
這所謂的影子畫,就是書房那邊一面空白的墻,里面有很早以前武禎扔進去的影蟲,后來每年武禎都換一些進去,常拉著他晚上跑到這看影子。從前只有他和武禎能看得見,現在,多了個小孫。
爺孫兩坐在榻上看影子,窗戶大開,窗下點了熏蚊子的藥香,煙氣幽幽渺渺的。
“阿翁,我想聽琵琶。”沒一會兒,盤著的小姑娘又開始提要求。
“不早了,阿翁給你彈一曲,你就去睡覺,行不行?”
小姑娘想了想,出兩手指,“兩曲。”
取下琵琶,梅逐雨了側面刻著的一個小小‘禎’字,垂下眼彈奏起來。
小姑娘托腮聽著,的爹娘大伯和哥哥們,都以為阿翁不喜歡那些歌舞,也不會樂,只有知道,阿翁會彈琵琶,還彈得很好,阿翁說過,是阿婆年輕時候教他的,他從前只彈給阿婆聽過。
兩曲彈罷,梅逐雨孫的腦袋,“現在去睡吧。”
小姑娘就地耍賴,“可是我還是睡不著啊。”
梅逐雨:“……”
“阿翁,我想聽故事,聽故事很快就能睡著了!”
結果,故事講著講著,小姑娘迷迷糊糊還沒睡著,梅逐雨先靠在榻上睡著了。
咔噠一聲輕響,像是窗戶被什麼了一下,小姑娘醒了過來,眼睛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只半明的貍花貓從墻里穿進來。
“貓貓!”小姑娘高興的喊。
“噓——”貍花貓噓了一聲,小姑娘立馬捂住,小心的看了一眼閉著眼睛的祖父。爬下榻,蹲在貍花貓面前,“貓貓,你什麼時候再帶我去看妖怪啊?”
貍花貓甩了甩尾,笑道:“等你過生日那天,就再帶你去看,不過,你要聽你阿翁的話。”
“好!”小姑娘一口答應。
“好孩子,那你現在該去休息了。”
等小姑娘心滿意足的走了,貍花貓輕巧的跳上榻,窩進梅逐雨懷里。
一只滿是皺紋的手覆蓋在貍花貓的上,一個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你又要帶去妖市?”
貍花貓這才發現他沒睡著,耍賴不承認,“騙的嘛,你放心,我不會來的~”
梅逐雨坐起,滿臉無奈,“你不是騙孫,你是在騙我。”
“我不是騙你,我這是哄你。”
梅逐雨搖搖頭,躺回去,“罷了。”反正都騙……哄了一輩子了。
一人一貓靠在一起,外面院中的曇花,忽然靜悄悄的綻放。
“今年的曇花也開了。”帶著笑意的聲說。知道,為了趕回來陪看今年的曇花,梅逐雨路上定然趕得很急。
梅逐雨沒有說話,著院中曇花,輕緩的著懷中的貓。
今年的花也開的很好。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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