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夜漆黑，夏夜寂靜, 唯有風樹葉, 枝柯慢搖。

令容費勁力氣才追上韓蟄，在他面前勒馬, 臉蛋被夜風吹得微微泛紅，眼神卻頗倔強, 繞到韓蟄跟前攔住他去路, 道：“夫君，就只耽誤一炷香的功夫，我長話短說可以嗎”因心中焦急，竭力縱馬，這會兒還微微氣, 脯起伏。

韓蟄將瞧了片刻, “必須此刻就說”

“必須”

婚之后, 向來乖巧, 還從未這樣固執過, 那雙明眸牢牢盯著他，不似平常顧忌躲避。從熱騰騰的浴桶出來, 一路小跑疾馳, 上又出了層薄汗, 此刻被風一吹, 忽然抬手按住鼻子, 片刻后, 打個的噴嚏。

這顯然是風寒了。

韓蟄神微, 吩咐唐敦先過去，他隨后趕來，旋即翻下馬，朝令容出手，“下馬。”

令容扶著他的手臂下馬，沒忍住，又輕輕打個噴嚏，垂下腦袋。

“不管不顧的追出來，了風寒，或是遇到歹人怎麼辦。”韓蟄聲音有點僵，解了外裳給披著，見不遠有個小客棧，帶令容走過去敲開門。

這客棧鄰城門而開，常有趕路的客商深夜投宿，便安排了伙計通宵值夜。

見兩人進來，那伙計當即殷勤招待，“兩位客是投宿嗎”

“熬一碗姜湯。”韓蟄隨手丟了塊銀子過去，那伙計忙應了，令容又補充道：“尋一副紙筆，多謝。”因見角落里一扇雕花門虛掩，像是雅間的模樣，便道：“去那邊說，可以嗎”

“好。”

令容快步過去，將隨意塞在袖中的桃花箋取出，平鋪在桌上。

“這不是我寫的。”抬眉看著韓蟄，“不管夫君信或不信，我雖跟高修遠有往來，卻僅止朋友而已，絕無越矩的舉，更無旁的心思，天地可鑒我靖寧伯府雖沒落，不比別顯赫，爹娘兄長卻都知書識禮，臨出閣前，也曾教我為人妻室的本分和禮儀。且我自嫁給夫君，婆母便十分疼，瑤瑤待我如同姐妹，夫君也肯寬容照拂，既為人.妻，斷不會做此辜負盛的事。”

“而至于這信箋”令容往韓蟄跟前推了推，“這兩句詩是玉溪生的，他的詩寫得雖好，卻因晦艱深，我并不喜歡。上頭的注解更是牽強附會，蓋彌彰夫君試想，倘若我當真存了異心，必定不為外人所知，哪會寫得如此骨明白”

外頭腳步傳來，那伙計端著備好的筆墨，在外探頭探腦。

令容推開門扇，待伙計放好紙筆走了，便鋪紙蘸墨。

“最要的，這些字拆開時，每個都是我的筆跡，但湊在一，卻又有破綻。”遂將那兩句詩抄在紙上，與那桃花箋并排放著，“寫這信箋的人雖能仿冒字形，卻仿得有形而無神。兩句詩纏綿悵惘，既是花箋寄，寫時更該心緒纏綿，這些字卻規矩整齊，寫得跟清心寡的佛經似的。”

一口氣說罷，將筆往桌上一丟，蹭出一溜墨跡。

韓蟄垂首再看，那花箋上的字還真有些抄佛經的清靜之態，跟令容一氣呵的詩外形相似，蘊不同。

令容打量他的神，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懸在頭頂的千鈞巨石總算挪開些許，這才探問道：“夫君這是從哪里來的”

“從你常看的書里掉出的，就在側間。”

“那就更不能信了。”令容竟然松了口氣，“銀院外都是姜姑和宋姑合力打理，我看書時常會隨手丟，看完了也放在夫君的書架上，寫了這東西放在書里，我是嫌日子過得太順了嗎”順道拍個小馬屁，“若我當真做這種蠢事，不止陷自于危境，更會辜負夫君對我的照拂，令容雖小，這點輕重還分得清。”

“我知道。”韓蟄淡聲，“你就算要寫，也該寫。”

“不是這意思”令容發急。

韓蟄角了，將那張桃花箋折好，收袖中。

當時他丟下桃花箋離開，不止是因心浮氣躁，更因探出了令容的態度，偏于信。在令容沒干頭發就跑來書房時，他便知道心中坦，這信箋必定另有玄機。及至縱馬追出城門，心中更是篤定。而今自陳心意，對照筆跡，更是疑慮盡消。

既然不是寫的，這信箋會來自何

有人蓄意栽贓，手都到了銀院，回去可得不能姑息。

韓蟄眸微沉，見令容猶自惴惴，便頷首道：“好了，我信你。”

令容總算放心，滿疲憊襲來，坐在椅中歇息。

誤會消解，再看向皺眉沉思的韓蟄時，又覺得生氣起來名震朝野的錦司使，心狠手辣的篡位逆賊，多老巨猾的謀詭計都逃不過他的雙眼，卻被這點簡單的伎倆蒙住眼睛，氣勢洶洶地闖進浴房找算賬，那赫赫威名去哪了

婚半年，在他眼里就是那樣水楊花的輕浮子還蠢笨到輕易授人以柄的地步

害得如臨大敵，平白追出來遭了趟罪，還沒見他有半點歉意

虧還特意留了好酒，想等韓蟄回來給他嘗，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

越想越委屈憤懣，令容又打個的噴嚏，別開目，“夫君肯信，我便放心了。夫君若還有要事，就先去忙，我喝了姜湯，自會騎馬回去。”

“城門早就關了。”韓蟄隨口道。

令容愣住方才急著追出來解釋，竟忘了這個夜間城門一閉，出城尚需持手令，城更是不易。想了想，便站起來，“那我暫且投宿客棧，明早回去，夫君先去忙。”

說罷，將那寬大的外裳還給韓蟄，出去伙計栓馬，又要了間上等客房。

韓蟄仍在回想今晚前后因果，拿起令容抄的詩，覺得礙眼，隨手撕了，出來就見已上了樓梯，走得飛快，頭都沒回。

怎麼回事方才還好好的。

那伙計已湊了過來，“客您住店還是”

韓蟄皺眉，“住哪間，帶我過去。”

伙計應命，帶著他上樓梯。

韓蟄敲了敲屋門，就聽里頭道：“是誰”

“我。”韓蟄聲音低沉，揮手那伙計不必再伺候。待屋門吱呀開了，進去一瞧，令容已解了斗篷，滿頭青攏在肩頭，神淡淡的，退后半步請他，“夫君不用去忙嗎”

“不必去了。”韓蟄自回鎖上屋門。

令容“哦”了一聲，指著里面，“那邊有溫水。”說罷，也不幫他寬，自往榻邊去鋪床。

待韓蟄隨意洗后出來，就見已在床榻側和而睡，面朝里側，呼吸均勻。榻上唯有一床被褥，不過足夠寬敞，令容睡在里側，給他留出大半，中間的被子出一道半尺寬的痕跡，涇渭分明。

他覺得令容舉止有些古怪，卻不準，遂吹熄蠟燭，合睡下。

心里頗多疑，唐敦的人圖、丫鬟的桃花箋翻來覆去，不由又想起浴房里的對答，說的話記不太清了，就記得藏在香湯中，秀肩雪脯約可見，臉頰被熱水蒸得通紅，眼睛漉漉的，艷旖勝過水面浮的花瓣。

韓蟄側頭向，令容睡得安靜，只留了個后腦勺給他。

令容睡到后半夜，覺得小腹不太舒服，似是作痛。

睡意昏沉，了子，覺得旁邊似有暖意，便湊過去。那痛一陣陣地傳來，像是前世那場暴雨肆，讓人覺得上冰涼。在朦朧睡意中循著暖意挪，先是到一只溫熱有力的手，繼而有暖融融的火爐向靠近，靠著甚是愜意，遂沒撒手。

小腹的寒涼痛意稍淡，覺得滿足，往那邊拱了拱。

韓蟄清晨醒來時，懷里不知何時多了軀。

夏日天暖，兩人雖和而睡，穿得卻都很單薄。十三歲的漸漸長開，玲瓏有致，脯在他前，腰肢被他攬在手里，那雙玉微微屈著，整個人幾乎是蜷在他懷里，呼吸均勻，慢慢掃過他脖頸。

韓蟄愣了一瞬，子微微僵住。

婚半年，兩人同床而睡時都是各擁被褥，還從未同被睡過。

誰知昨夜隔了半尺丘壑，今晨醒來會是這樣子

他不知是何時將令容勾到懷里抱著的，但看姿勢，顯然已抱了很久。

腰肢纖細不堪一握、脯微微起伏，在盛夏清晨初醒時，格外清晰分明。向來冷狠厲的心里忽然覺得空，懷中卻又溫暖充盈，他下意識收懷抱。

陌生的滿足涌腦海時，韓蟄分明到某在蘇醒，蠢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