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茫茫。

　夜嶼面無表, 淡淡掃了一眼眾人，開口：“免禮。”

　他原本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但今日議完事，已經太晚了，才發現眾人同他一起熬到現在, 都沒有用晚膳。

　尹忠玉便一臉積極地慫恿大伙兒, 一起過來吃宵夜。

　夜嶼邁進飯堂, 飯堂之中, 空位已經不多。

　有識趣的錦衛，連忙站起來，讓出位置, 卻被夜嶼回絕了。

　他并不想打擾別人用膳。

　尹忠玉目轉了一周，眼見角落還有最后一桌，便道：“大人，我們坐這邊罷？”

　夜嶼微微頷首。

　眾人圍繞夜嶼坐下, 尹忠玉大步流星走到備餐桌, 揚聲道：“董姑娘, 來五份宵夜！”

　他看也沒看，張口就點。

　舒甜正低頭忙碌, 聽到他的聲音, 才抬起頭來。

　“尹大人來了？”舒甜眉眼輕彎, 下意識向他們那桌看去, 夜嶼坐在斜對面, 正端起一杯茶。

　夜嶼知到舒甜目, 轉過頭來，四目相對, 兩人都頓了頓。

　舒甜連忙收回目, 對尹忠玉道：“尹大人……今日的宵夜是烤豬蹄, 你們要吃辣的，還是不辣的？”

　尹忠玉低頭，看了看王廚子正在烤制的豬蹄，辣味的看起來紅潤焦香，五香味的澤彈潤，一時難以抉擇。

　尹忠玉道：“都可，董姑娘看著辦就好！”

　他相信無論是辣的，還是不辣的，都會很好吃。

　舒甜抿一笑：“好，那我便自己做主了。”

　尹忠玉嘿嘿一笑，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董姑娘又研制新菜了，今晚有烤豬蹄！？”尹忠玉神飛，一臉期盼。

　付貴瞥了他一眼，道：“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你好歹是個千戶，別整日把吃的掛在邊行不行。”

　尹忠玉回敬他一眼：“怎麼了？喜歡吃東西又不犯法……是不是范通通？”

　范通通嘿嘿一笑：“我只吃，不說話。”

　尹忠玉：“……”

　尹忠玉側頭，看向隔壁桌，桌子中央放著一個大盆。

　大盆里陳列著一塊一塊的烤豬蹄，烤豬蹄上覆著厚厚一層烤料，一看便知香味十足。

　姜二嫌筷子麻煩，便干脆手，抓起一塊烤豬蹄，送到邊。

　他使勁聞了聞，出滿意的神，然后，張口咬住烤豬蹄的，用力一撕。

　豬蹄彈得過分，調料抖落下來，整塊都跟著抖了抖。

　尹忠玉面一頓，結了。

　范通通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隔壁桌看，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響。

　吳僉事見他們兩個這副樣子，忍不住眼角了，輕咳一聲，算是提醒。

　尹忠玉連忙斂了神，收回目。

　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向舒甜——他們的烤豬蹄怎麼還沒來！？

　過了一會兒，舒甜終于從備餐桌后面，端著一個大盤出來。

　尹忠玉濃眉一揚，與范通通對視一眼，豬蹄來了！

　舒甜先是將一個大盤放在中央，眾人長脖子一看，大盤中擺放了五塊烤豬蹄，有四塊是辣味的，一塊是不辣的。

　舒甜笑道：“這是新出的炭烤豬蹄，請各位大人品嘗。”頓了頓，回眸看向夜嶼，低聲道：“大人，這份不辣的是為您準備的……不過豬蹄油膩，適度進食便好。”

　夜嶼抬眸，看了舒甜一眼，低低應了一聲。

　然后，舒甜便從托盤中，拿出幾條熱乎的干巾，遞給眾人。

　吳僉事愣了下，問：“董姑娘，這是？”

　舒甜清淺一笑：“烤豬蹄，用手拿著啃食，才最有滋味。”

　干巾是給眾人手用的。

　尹忠玉和范通通最是麻利，劃拉兩下便算是過手了。

　夜嶼遲疑了片刻，他的記憶中，已經沒有豬蹄的滋味了……更別說，用手拿著啃了。

　舒甜將干巾遞到夜嶼面前。

　手指白白的，如水蔥一般，煞是好看。

　夜嶼一言不發，接過干巾，仔仔細細凈手，對疊一下，放回舒甜的托盤中。

　“多謝。”

　舒甜莞爾。

　尹忠玉凈了手，便自顧自地拿起一塊豬蹄，放到自己面前的餐盤中。

　他細細看了看這烤豬蹄，豬蹄表皮被烤得微微焦黃，有些發皺，上面洋洋灑灑覆了一層烤料，湊近一聞，便知這烤料由多種佐料制，滋味一定不簡單。

　尹忠玉將豬蹄送口中，輕輕一咬，鮮辣的滋味迅速蔓延，表皮焦脆，香無比。

　他徹底咬下一口豬蹄，脆皮之下，是彈葷香的豬，口實，風味獨特。

　“唔……這烤豬蹄也太好吃了！董姑娘，是你想出來的嗎？”尹忠玉一口豬蹄下去，徹底被征服了。

　舒甜笑了笑，道：“也是偶然想到的，是第一次做，尹大人如果有什麼建議，還請多多指點。”

　尹忠玉搖搖頭，道：“唯一的建議——能不能烤得快一些，這一盤肯定不夠吃。”

　范通通滿油，也跟著點頭：“就是啊！不夠吃的……”

　他自然是不夠吃，烤豬蹄落到他手上還不到片刻，便了“桿司令”——幾乎一點都沒了。

　吳僉事和付貴也喜歡吃烤豬蹄，但兩個人的吃相相對斯文，一點一點啃食著。

　吳僉事了邊的油，道：“這烤豬蹄著實味，若是能外帶回家就好了！”

　眾人一聽，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這錦衛小飯堂設立之初，規矩便是只做錦衛指揮司務公人員的飯食，是不允許私帶的。

　吳僉事一向最講規矩，突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眾人不由得有些驚奇。

　吳僉事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他干笑兩聲：“說笑的……”

　夜嶼卻緩緩開口，道：“若是飯堂有額外的能力，也可以考慮接納這部分需求。”頓了頓，他又道：“賬目和公賬分開便是。”

　舒甜愣了愣，問道：“大人的意思是，后廚可以單獨采購食材，來滿足大家的需要……但食客得自掏腰包，是不是？”

　夜嶼微微頷首：“若有興趣，你們可以試試。但日常的飯食不影響。”

　舒甜一笑，溫聲道：“多謝大人，我明日便和楊師傅商量一下。”

　若是允許他們單獨開小灶，想必廚子們一定會干勁十足，所有人的收益，也能再高一些。

　此時，舒甜注意到，其他人的豬蹄都已經吃了一半了，但夜嶼的烤豬蹄，卻還沒。

　舒甜微微俯，側頭看他，輕聲問道：“大人不喜歡吃豬蹄嗎？”

　夜嶼眸微頓，低聲：“不是。”

　眼前的豬蹄，約莫大半個手掌大小，上面堆灑了富的調料，看起來至極……但卻讓人不知道從何開始。

　舒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溫一笑，道：“大人如果沒吃過，可以先從蹄尖開始。蹄尖相對與蹄花來說，不會那麼膩味，而且還有些嚼勁。”

　夜嶼點了點頭。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照著他人的樣子，親手拿起豬蹄。

　他心中有些別扭，但見眾人吃得津津有味，便也打算試一試。

　他微微低頭，將豬蹄拿起，送口中。

　蹄尖上不多，但鮮香彈牙，小小一塊便攢足了滋味。

　夜嶼緩緩品味著，只覺得舌尖上的味蕾，被一點點打開，吃完一口，還想再吃一口。

　他從蹄尖，緩緩過渡到蹄，口由彈變。

　許是舒甜考慮到他的胃疾，所以這份烤得不算太焦，吃到骨時，竟還有幾分口即化的覺。

　夜嶼一邊吃著豬蹄，神微。

　舒甜側頭看他，夜嶼淡漠的神，因為進食而變得生了幾分，蒼白的面頰上，微微出。

　他雖然手拿豬蹄，但吃相優雅，他吃下一口，靜靜咀嚼，然后再吃下一口。

　怡然自得，有條不紊。

　舒甜掩笑了笑。

　附近桌的錦衛和守衛們，要麼吃完了沒走，要麼還在等下一波豬蹄烤好。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投到了角落的桌上——

　“天哪，我沒看錯吧？夜嶼大人……居然在啃豬蹄！？”

　“夜嶼大人不是胃腹不好，不吃東西麼？”

　“那是以前了！夜嶼大人又不是第一次來飯堂了……”

　“但啃豬蹄確實是第一次啊！太好了，我回去又能跟那幫孫子吹牛了……這世上能見到大人啃豬蹄的，能有幾人？”

　“指揮使就是指揮使，連啃豬蹄都比別人啃得好看！”

　眾人窸窸窣窣討論著，好不熱鬧。

　夜嶼充耳不聞，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豬蹄。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捻著一塊豬蹄，仿佛謫仙落凡塵，沾上了一煙火氣。

　夜嶼喜歡這個滋味。

　他發現，之前舒甜為他準備的吃食，大多清淡些，待他胃口好些之后，便慢慢讓他嘗試不同的吃食了。

　整個過程是循序漸進的，夜嶼很容易便適應了。

　舒甜見眾人吃得高興，便也退回了備餐桌。

　舒甜給王廚子遞上一塊干巾，笑道：“王師傅，汗？”

　王廚子笑著接過，在額頭上抹了一把。

　雖然是冬天，但他一直站在炭火旁邊烤豬蹄，還是熱得汗流浹背。

　舒甜小聲道：“大人們對烤豬蹄贊不絕口，王師傅辛苦了，謝謝你幫忙。”

　王廚子搖了搖頭，圓鼓鼓的臉上，出笑容：“你才辛苦了，從下午便開始折騰，一個姑娘家，日日這般，也太能吃苦了。”

　舒甜笑而不語，早就習慣了。

　王廚子一邊將烤豬蹄翻面，一邊道：“說真的，我沒想過咱們飯堂能做現在這樣……前幾年，飯堂差點兒開不下去了，大人們不愿意來吃，我們也沒有信心做下去了……每月不過領一點保底的工錢，勉強糊口便罷了。”

　頓了頓，他又道：“自你來了之后，大膽革新，從早膳開始著手，慢慢將飯堂的口碑做了起來，才帶了大家。”王廚子看向舒甜，眼神真誠：“應該我們向你說謝謝才是。”

　舒甜微怔，會心一笑，道：“大家同在后廚，本來就像一家人，王師傅太客氣了。”

　王廚子笑了笑，道：“其實咱們做廚子的，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做了沒人吃……只要有人吃，他就算覺得不好吃，罵我也行……”

　舒甜也跟著笑起來，王廚子也是個中人，稔之后，比之前好打道多了。

　玉娘的事過后，整個后廚空前團結，錦衛小飯堂漸佳境。

　-

　不知過了多久，錦衛小飯堂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尹忠玉和范通通才停了下來。

　他們每人面前，都擺了三四個啃剩的骨頭，一片狼藉。

　尹忠玉打了個飽嗝，子微微后仰，勉強坐直，道：“太好吃了……可惜我肚子裝不下了……”

　范通通坐在他對面，了，道：“我倒是還能吃得下，可惜沒有了。”

　今日所有鹵制的豬蹄，都已經消耗完了，一點沒剩。

　王廚子正在各桌收盤子和骨頭，而舒甜則在收拾備餐桌。

　付貴掏出自己的手帕，一不茍地了，他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便是：“這烤豬蹄，還真不難吃。”

　尹忠玉和范通通不約而同地瞪他一眼：“那你吐出來。”

　吳僉事沒理會他們的斗，他拎起茶壺，為夜嶼續水，道：“大人，喝茶有助于解膩。”

　夜嶼微微頷首，他把一個豬蹄都吃完了。

　鮮香的烤料撒遍了每一寸，吃起來并不覺得膩。

　夜嶼用熱干巾了手，只覺得胃腹充實，溫溫暖暖，很是舒服。

　夜嶼放下干巾，目轉向尹忠玉，開口問道：“吳鳴去哪里了？”

　尹忠玉微愣：“吳鳴？”

　夜嶼這麼一問，他才發現，吳鳴從今日下午起，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