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 董家小院里靜悄悄的。
臥房之中,舒甜喂董松喝下最后一口藥,掏出手帕, 為他輕輕了, 又扶他躺下。
舒甜收拾完藥碗, 便端起托盤,拉開房門。
明月高懸,冷風瑟瑟,舒甜連忙出了門, 又將門仔細關嚴實。
舒甜緩緩走廚房,將藥碗放到案板上,拿起碗來,水清洗。
忙完這些瑣事之后, 舒甜頓時覺得有些了。
看了看廚房里的食材,唯有幾個蛋, 一點香蔥,還有半鍋剩飯。
舒甜挑了挑眉,正好可以用來做蛋炒飯!
剩飯與剛剛蒸出來的米飯不同, 水分蒸發過后, 米飯會變得稍微一些, 這樣的米飯可以炒得顆顆分明,吃起來爽口不黏膩。
舒甜將鍋里的米飯倒一個大碗里,拿起飯勺,一點一點將米飯碾開, 白白糯糯的米飯原本粘連在一起, 被舒甜“各個擊破”, 逐漸分離開來。
炒飯前需要充分熱鍋, 舒甜燃起了火,將鍋燒至微微冒煙后,淋了一勺油進去。
油溫迅速升高,舒甜雙手拎起鐵鍋,轉了轉,熱油便順著鍋邊,劃出一個又一個的波浪。
舒甜將熱鍋的油倒出,又重新在鍋中加了油,再次燒開。
舒甜將一把鹽,均勻地撒熱油中,稍做攪拌。然后,便拿起一個蛋,在鍋邊輕輕一磕——蛋應聲而裂,“噗”地一聲,跳鍋里。
流的蛋一旦接油鍋,立即不了,原地泛起泡來。
鍋里發出“滋滋”的響聲,這香味聞起來十分人。
舒甜連忙拿起鍋鏟,用畫圈的方式,將鍋里的蛋打散,蛋的蛋白和蛋黃融合在一起,逐漸變了淡黃的澤,油發亮。
舒甜將碾好的米飯,倒鍋里。
米飯接到蛋之后,彼此并不相容,于是舒甜便拿去鍋鏟,一邊翻炒,一邊推,將米飯逐漸打散顆粒狀。
被打散的米飯“群龍無首”,只能就近和蛋抱團,整個鍋中,黃白一片,看著十分喜人。
舒甜繼續翻炒,將更多小團的米飯打散,這樣才能保證最終的口。
舒甜見蛋炒飯差不多了,便挑起一點醬油,放了進去,鍋里“滋啦”一聲,清淡的炒飯,一下便染上了醬,仿佛胎換骨,看得人食大增。
舒甜又灑了一點胡椒進去,為這一整鍋炒飯增香。
舒甜顛起鐵鍋,蛋炒飯在空中轉了個圈,看上去十分活潑,顆顆都歡欣鼓舞。
最后,舒甜灑上一把蔥花,用鍋鏟翻炒幾下,蛋炒飯便可以出鍋了。
舒甜熄了火,正準備將蛋炒飯盛出來,卻忽然聽到院子外面,想起“咚咚”的敲門聲。
舒甜微愣一下,仔細聽了聽,果然有人敲門。
舒甜走出廚房,這麼晚,誰會來董家呢?
舒甜有些疑,走到木門旁邊,那敲門聲更大了。
“誰?”舒甜問道。
外面的人沒說話,繼續敲門。
舒甜心里奇怪,還帶著一忐忑,瞄了一眼隔壁臥房,燈火全熄,劉氏已經睡了。
舒甜道:“再不說話,就不開門了。”
說罷,正要離開門口,卻忽然聽得一個男聲響起。
“董姑娘……是我。”那聲音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張大夫。”
舒甜有些意外……曾經給爹爹看病的張大夫?
舒甜從門中看去,先看清了他的襟下擺。
他的袍臟,看起來破破爛爛,一雙鞋也是多日沒有換過的樣子,黃泥盡染,看起來邋遢至極。
舒甜目上移,張汝一改往日的儒雅俊逸,下上青茬明顯,臉上也有些許臟污,唯有那雙眼睛,還算清澈。
舒甜愣了下,打開門。
“張大夫,真的是你?”舒甜打量他一瞬,實在有些訝異。
張汝面微紅,他也不想這副樣子見董姑娘,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董姑娘,我遇到了難,想請你幫忙,可否允我進去說話?”
舒甜怔住,默默點頭。
直到張汝走了進來,舒甜才發現,他看起來十分頹廢,整個人面倉惶,和以前那般文雅俊秀的樣子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張大夫不是外出游歷了嗎?怎麼會變這樣?”
舒甜讓張汝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為他倒了一杯茶。
張汝抬手了臉,似乎有些不敢看舒甜。
“這……總之,一言難盡。”張汝有口難言。
他端起茶杯,急匆匆地喝了一口,卻差點兒燙到了。
“咳咳……”他嗆咳起來,狀況更加窘迫。
舒甜看得心里也不是滋味,溫聲道:“張大夫,你方才說有事想需要我幫忙,到底是什麼事?”
張汝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低聲道:“董姑娘,我遭逢大劫,一直有人在追殺我……我能否在你這里躲一躲?等天亮后,我便離開,絕不給你添麻煩!”
舒甜聽得一頭霧水,問道:“追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汝放下茶杯,垂下頭來,整個人頹然至極,他悵然道:“這件事,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張汝自飽讀詩書,一心報國。
但張家世代行醫,家人都希他繼承張家的醫,于是他便只能繼續開設醫館。
但張汝一有空,便會參與城中文人墨客的詩會,文人們聚在一起,總喜歡高談闊論,對朝政評頭論足。
張汝也醉心于此,還結識了不所謂的“志同道合”之人。
其中包含小有名氣的詩人,也有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甚至街頭寫信為生的文書先生。
這群人里,還有位齊先生,為人慷慨,出手闊綽,時常請眾人飲酒作詩。
有一次,張汝多喝了幾杯,便一時忘形,寫了兩首諷刺當今皇帝、朝政的詩文,誰知那齊先生卻如獲至寶,對張汝大加贊賞。
除了張汝外,其他人也迎合場景,作了幾首荒誕的逆詩。
齊先生對眾人的才華十分尊崇,甚至還愿意花錢,當場買下他們的筆墨。
張汝見詩文沒有署名,便也不甚在意。
一開始,張汝在眾人的夸獎中,也有些飄飄然,但時間久了,他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外出為病人看診之時,聽到街頭小兒一邊玩耍,一邊唱著謠。
而這謠,恰好是他飲酒之后寫的詩。
張汝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他找到齊先生,詢問事原委,卻直接被人趕了出來。
再后來,街頭巷尾都在傳他們寫的反詩,鬧得人心惶惶。
錦衛指揮司介調查,張汝十分心虛,連醫館都不敢開了。
與張汝一同飲酒寫詩的文書先生,因為驚懼不已,自絕于家中。
至此,張汝才下定決心,離開京城。
張汝說完,忍不住看了舒甜一眼。
若不是走投無路,他又怎麼肯讓自己這般景在舒甜面前出現?
張汝埋下頭,只覺得無地自容。
舒甜秀眉微蹙,面上有約的擔憂:“追殺你的人……是錦衛嗎?”
張汝沉聲道:“錦衛一直在找我,但是沒有真正對我手,對我手的是另外一撥人。”
舒甜問:“是那位齊先生?他到底是什麼人?”
張汝低聲道:“很有可能是那個姓齊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不過聽他下人說過,他們來自云州。”
“云州?”舒甜好像在錦衛指揮司聽夜嶼他們提起過云州。
云州是靖王和梁王封地的界。
這反詩雖然是張汝等人寫的,但傳播的人,明顯別有用心。
舒甜見他悶悶不樂,低聲問道:“張大夫,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張汝微怔,低嘆道:“還能怎麼樣……錦衛在抓我,還有人要殺我……”他緒十分低落。
張汝自己也不知道能躲到什麼時候。
這一次他回京城,也是托人打探了安平醫館的消息,聽說母親病重了,才不得不回來。
張汝有些汗,道:“董姑娘,等天一亮,我就離開,等到合適的機會再去安平醫館看看母親……叨擾你了!”
舒甜溫言道:“張大夫不必見外,以前你對董家照顧頗多,如今遇難,我幫襯一把也是應該的。”
張汝更是不好意思:“董姑娘言重了……”
他悄悄打量,目烏靈,長發如墨,腮勝雪,比幾個月前更了。
相比之下,如今自己這副境地,實在是相形見絀。
舒甜思索一瞬,又小聲問道:“張大夫,你有沒有想過……直接去錦衛指揮司投案呢?”
張汝面一僵。
他站起來,聲音有些抖:“董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董姑娘若不愿收留在下,在下這就離開。”
舒甜愣了愣,忙道:“張大夫別誤會,我并沒有趕你走的意思。”頓了頓,又道:“錦衛指揮司既然在查這件事,一定會查到你上的,與其到時候被抓回去,還不如早些投案,協助他們抓背后之人,說不定還能戴罪立功。”
張汝苦笑了一下,道:“董姑娘,你怕是沒有聽過錦衛指揮司的酷刑吧?”
舒甜面頓住。
張汝面冷了幾分,他抖抖索索:“杖責、灌毒、筋……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舒甜呆呆看著他,張汝仿佛在自言自語:“有幾個進了詔獄的人,能活著出來?不可能……不可能的!”
張汝面蒼涼,整個人仿佛老了很多。
舒甜怕他緒不穩,便連忙安道:“錦衛指揮司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可怕,都是傳言罷了……”
“傳言?”張汝看向舒甜,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僅僅是傳言?”
舒甜一時語塞。
舒甜斂了斂神。
曾經聽尹忠玉提過反詩的案子,但萬萬沒想到,張汝居然卷了進來。
舒甜本想勸他去自首,但張汝像驚弓之鳥一般,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舒甜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張大夫,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了吧?”頓了頓,繼續道:“你稍事休息,我去準備一點吃食給你。”
張汝聽了,頓時心中一暖,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他紅著臉,微微頷首:“多謝董姑娘。”
舒甜說罷,便轉,鉆進了廚房。
之前做好的蛋炒飯還在鍋里。
舒甜拿起鏟子,將蛋炒飯盛了出來,放到一個大盤子里,順手撥開門簾,將蛋炒飯端了出來。
“張大夫,你先湊合用一點罷?”舒甜低聲道。
張汝接過蛋炒飯,激不已,連聲道:“多謝董姑娘!”
他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自從出了京城,每日都是東躲西藏,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
此刻,他看著這份蛋炒飯,眼中盡是期盼的亮,連手指都有些微。
他低頭飯,大口大口咀嚼著,毫無吃相可言。
舒甜見他如此神,忍不住也有些唏噓。
曾經風霽月的張大夫,在武義巷也是小有名氣,他醫高明,懸壺濟世,病人們都對他贊不絕口。
然而,眼前的張汝,頭發蓬,形銷骨立,整個人面容枯槁,沒有一生氣,只有惶恐不安。
舒甜忍不住低聲道:“張大夫,你多吃些,若是不夠,我再去做。”
張汝頭也沒抬,含糊不清道:“多謝多謝……”
他里咀嚼不停,完全沒了往日的風度。
張汝正在吃著蛋炒飯,卻忽然聽到“嗖”地一聲。
似乎有什麼落地了。
舒甜微愣,下意識回頭——一個悉的頎長影,忽然出現在院落一角。
清清冷冷的男聲響起:“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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