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那人誰啊？是華公主那個假兒嗎？”

　“就是。如今了北郡王的小妾。果真里流的不是貴族脈, 當街追車像什麼樣子。還不如尋常百姓人家的良家。”

　“也正常。生母肯定是賤婢流妾之流！”

　“這是做什麼？謝江家二爺一房選中了，讓過了這麼多年錦玉食的日子？嘖嘖。”

　那些并不友好的討論并沒有低聲音，可月皊什麼都沒有聽見。怔怔著前方, 眼中溢滿了悲戚，滿眼都是素未蒙面的親生母親慘死的景。

　江厭辭指上勾著一只鞋子, 那是月皊跑丟的鞋。

　他一路跟過來，看著失態地奔跑，跌倒又爬起。

　押送囚犯的員認出江厭辭，趕忙從馬背上跳下來，笑臉迎上去，客氣地詢問可是有事。

　“無事，走吧。”江厭辭搖頭。

　他朝月皊走過去, 彎下腰來, 將跌坐在地的抱起來。

　月皊發怔的眸子逐漸聚了神，向江厭辭。

　“三郎，”低泣, “我還沒有見過……”

　江厭辭不知如何勸，垂首了一眼月皊傷心的眉眼, 沉默地抱著往回走。

　他一路將人抱回北郡王府, 又將人抱回觀嵐齋, 把月皊放在塌上。

　江厭辭這才將手里提著的那只鞋子放下，蹲在月皊的面前, 抬起了鞋子的腳。雪白的綾早就弄臟了。他將月皊的子褪下來，將冰涼的足捧在手心里暖著。

　月皊跑掉了鞋子的那只腳足心有一點紅。

　江厭辭一邊給著, 一邊問：“疼不疼？”

　月皊吸了吸鼻子, 帶著哭腔地聲：“一定疼死了……”

　江厭辭凝著月皊盈滿淚水的眼睛。總是很哭, 一點小事都能讓難過得掉眼淚。可是這一刻, 著月皊漉漉的眼睛，江厭辭能夠如此真切地到的悲戚。

　月皊抬起手，將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啜涕地低語：“這里好難好痛……”

　江厭辭著漣漣的淚，忽然就明白了這段時日里，他頻頻因而生的心口悶之是什麼。

　原來，是痛啊。

　江厭辭偏過臉，吩咐杵在一旁跟著哭的花彤去給月皊拿干凈，還有外傷藥。

　他將月皊弄臟的外褪下來，抱著往寢屋去。他剛將月皊放在床榻上，花彤立在門口叩門，送來了月皊的服和外傷藥。

　江厭辭將花彤關在了門外。

　他拿著和外傷藥走向床榻，在月皊邊坐下，問：“上有沒有摔傷？”

　上，摔了幾次，怎麼可能沒有傷。

　可月皊像是沒聽見江厭辭的問話似的，一聲也不吭，仍舊呆呆目視前方，不停地默默掉眼淚。

　江厭辭遲疑了片刻，拉過月皊的手，將的袖子往上拉，果然在的手肘看見了傷。他拿了藥倒在掌中，再輕輕在的傷口。

　“我、我想再見見二嬸娘……”月皊垂下眼睛，便會帶下一顆淚，“我想知道我自己的母親長得什麼樣子……”

　“好。”江厭辭答應。

　他已給月皊涂抹好了手肘上的傷。他應了一聲好之后，便立刻問：“上還有沒有摔傷的地方？”

　月皊慢吞吞搖頭。

　江厭辭以為月皊搖頭是表示上沒有傷，將外傷藥放在了一旁，才聽見月皊喃聲：“不知道……”

　江厭辭只好將月皊的慢慢往上提，提到膝，果真看見些劃傷與紅痕。子再往上提，卻是有些難了。江厭辭也怕子再勒到的傷，便解了的腰帶，將的子褪下來。

　的右膝果然破了一塊，連帶著周圍都跟著紅腫起來。比尋常姑娘家要白上許多，這傷痕落在雪的上，尤顯得刺目。

　江厭辭俯，輕輕給吹了吹，再拿起外傷藥小心翼翼地給涂藥。

　外傷藥剛剛抹好，江厭辭還未將外傷藥放下，華公主已經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廿廿？”心焦地直接推門進來。

　月皊下意識地去扯被子，將自己的一雙裹起來。

　華公主愣了一下，視線掃了一眼床榻外側的中，才看向月皊。

　江厭辭解釋：“不小心摔了一跤，剛給膝上抹了藥。”

　華公主“哦”了一聲。心里卻琢磨著，小兒著兩條大被江厭辭上藥不覺得有什麼，這個母親進來，倒是著急忙慌地拉被子來遮？

　華公主收了收心思，在床榻上坐下，拉住月皊的手，聲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咱們慢慢去查。就算你生母不在了，咱們也得把你別的家人尋出來。”

　“好……”月皊點頭。往前挪蹭著，偎進華公主的懷里。

　華公主輕輕拍著的肩膀，勸著。心里卻想著若是自己遭了難，也不知道這丫頭能不能也這麼難。轉念又嘲笑起自己的稚，倒像是在和一個沒見過的人爭兒。

　不過那個人的確很慘。

　華公主嘆息，凝著偎在懷里的小兒。

　江厭辭立在一旁，看著依偎抱在一起的母兩個。若是以前，月皊會著胳膊讓他抱。

　果然啊，人有了想走的念頭，也不愿意抱他了。

　·

　江云蓉一黑從側門回到江府，眉眼間帶著些厭煩之。在家里的時候，著打扮不需要太多講究，可若是出門，一個被休棄之人，就不能著艷。

　回來的路上，恰巧遇見了月皊追囚車的那一幕。這無疑讓心里的厭煩又被擴大了無數倍。

　“真就沒想到三郎是個傻的。面對占了自己位子的人居然一點不生氣。”江云蓉越說越煩。

　江云蓉覺得月皊的日子可比好多了。

　東籬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以前是真心替二娘子傷心，萬事也都以二娘子的命令是從。可這段時日，作為離江云蓉最近的人，比誰都清楚二娘子的緒越來越不穩定，想法也越來越極端。每日跟在二娘子邊伺候著，偶爾也會生出懼意來。

　江云蓉沉默地著剛摘下來的黑紗，忽然說：“我想讓死。”

　東籬嚇了一跳，飛快地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才說：“娘子不要說氣話了。”

　江云蓉著遮面的黑紗，忽然就笑了。

　被休棄之后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往日走的姐妹全都斷了聯系，想出門一趟都得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縱使這樣，還是要備著那麼多污名。

　做錯什麼了？

　只想讓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只一個人，這也有錯嗎？

　良久，江云蓉長長舒出一口氣，又道：“可不能死。”

　今日出府，是去見秦簌簌。

　秦簌簌不準月皊就這樣死了。

　“他好些了嗎？”江云蓉問。

　東籬搖頭：“沒有消息……”

　孔承澤大病了一場，聽說臥床不起，可也只是聽說，江云蓉滿心記掛卻不能上門看。

　“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東籬著江云蓉，頓時覺得二娘子也很可憐，二娘子就這麼把自己的一生都拴在了孔承澤上，即使兩個人已經沒有了夫妻關系。

　·

　暮四合時，江厭辭從府外回來。剛一邁進觀嵐齋的院門口，就遠遠聽見月皊立在檐下。

　初春微涼的風輕輕地吹拂著薄薄的角，讓的子溫拂在的上，勾勒著的纖細。

　月皊眼著江厭辭走過來，仰起臉來，一臉期待地著他。

　“明日帶去你天牢。”江厭辭道。

　月皊頓時松了口氣。

　——江厭辭下午出府正是去安排月皊去見江二爺夫婦的事。天牢不同于尋常牢房，關押在那里的人要麼等著砍頭要麼會被關一輩子。更不是可以隨意探視之地。

　江厭辭經過月皊，繼續往里走，走進方廳里，去端方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

　月皊默默跟在他后，仍舊用期待的目著他。

　江厭辭過來。

　月皊張了張，再輕咬一下，終是慢慢垂下眼睛，低聲：“那個放妾書……”

　都這個時候了，還記得放妾書。

　江厭辭著茶盞的手不自覺微微加大了力度，細釉的茶盞悄悄出現一道裂。

　“寫好了，在書房。”江厭辭沉聲。

　月皊輕輕點頭，靜默了片刻，才小聲說：“那、那我自己去拿……”

　沒有再看江厭辭，默默轉往外走，出了方廳直接往書房去。

　江厭辭在書房的時間不多，書房里的布置也很簡單。月皊剛邁進去，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桌案上的放妾書。

　在原地靜立了片刻，才朝方桌走過去，輕輕拿起那封放妾書。

　沉甸甸的放妾書抵在口，月皊恍惚間明白與三郎再也沒有關系了。

　一不地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低眸離去。從江厭辭的書房出來，直接走出了觀嵐齋。

　“月皊，不要回頭。不要舍不得。”——在心里這樣與自己說。月皊邁著輕又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離開了觀嵐齋，去了榮春堂。

　榮春堂里有笑聲。

　月皊聽出來是沈元湘的聲音。

　月皊還未邁進去，仆人已經先通稟。待邁步進去，沈元湘已經笑盈盈地站起來。

　“廿廿來啦。”沈元湘的視線下移，落在月皊懷里的放妾書上，目不由凝了凝。

　華公主也看見了。沉默了一息，很快出笑臉，朝月皊出手，聲：“到母親這里來。”

　沈元湘回過神來，重新笑著開口：“時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正好給哥哥熬的藥膳粥也差不多該好啦。”

　“去吧。”華公主說著，已經將月皊拉到了邊坐下。

　沈元湘離開榮春堂，先去了廚房，然后帶著藥膳粥往沈元衡的書房去。

　沉默地著沈元衡吃東西，有些走神。沈元衡瞧出妹妹的心不在焉，問：“怎麼了這是？”

　沈元湘輕嘆了一聲，有些哀愁地說：“有的人棄之不要的東西，往往是旁人求不得的。”

　沈元衡呲溜了一口，皺眉道：“說人話。”

　龍胎本就比尋常兄妹更親，何況兩個人從小相依為命，本就無話不說。沈元湘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

　“廿廿拿到了放妾書。”嘆息，“想要清清白白的份，可我倒是寧愿做三郎邊的侍妾。我與若是能換一換該多好。”

　沈元衡愣了好一會兒，立馬瞪圓了眼睛，怒道：“你想都不要想！給別人做小妾？你兄長還沒死呢！”

　“我就隨口說說。”沈元湘低頭擺弄著角。妾室的份低微，可是表哥對廿廿的上心卻是看在眼里的。至于為什麼會想著在江厭辭邊當一個小妾也好，而不是去想正妻之位？

　因為沈元湘心里明白自己的份夠不上。

　沈元衡見低頭不語的模樣，以為是很認真這樣想。沈元衡頓時急了，嚴肅道：“我告訴你，必須把腦子里這想法丟出去！我們又不可能一直這樣寄人籬下！”

　“哥哥你聲音小些，別被旁人聽見了，還以為咱們對公主不滿呢！”沈元湘也急了，“我不是都說了只是隨口說說嗎？”

　沈元衡道：“你等哥哥考了功名，買個大宅子，給你尋個好夫婿，風風嫁出去做正頭娘子！”

　“好好好，我都聽哥哥的。”沈元湘收拾碗筷，“我等著哥哥金榜題名呢。”

　沈元衡不吭聲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讀書并不是特別好，金榜題名這樣的事離他有點遠……

　沈元湘已經走了，沈元衡仍舊蔫頭耷腦的。他著滿桌的書卷，也不知道將它們都吃進肚子里能不能真的記住。

　·

　榮春堂里，月皊正偎在華公主的懷里，聽華公主與說介紹著幾宅子。

　“這些地方，你想去哪里住都行。”華公主慈地著小兒的手背，“四伏街的那個宅子以前帶你去過一次，其他幾個宅子你都沒見過呢。過兩日找個好天氣，帶你去挨個轉轉，挑一個自己喜歡的。”

　“嗯。”月皊偎在華公主的懷里，聲應著。只是的緒始終有些低落。

　“我舍不得阿娘。”月皊用臉頰蹭了蹭華公主的手背。

　華公主沉了片刻，含笑問：“是舍不得阿娘，還是舍不得厭辭啊？”

　月皊抿著，不吱聲。

　華公主苦笑搖頭，道：“廿廿，若你真的想清楚了。日后找個好日子，我再認你做義。”

　月皊愣了一下，在華公主懷里抬起臉來。

　月皊剛想說話，華公主阻止了的話，先一步開口：“不過你得想清楚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厭辭就是你的兄長了。”

　那句“我愿意”忽然就卡在了月皊的嗓子眼，有些吐不出來。

　華公主笑著勸：“這事不急，咱們以后再說。”

　“哦……”月皊稀里糊涂地應了一聲，重新偎在阿娘的懷里。

　·

　夜深了，月皊一個人躺在床榻上，面朝著床榻外側的方向。然而側空空，床榻外側并無他人。

　與此同時，觀嵐齋里，江厭辭平躺在床榻上。他轉過臉，向床里側，視線下移，再向自己的手臂。

　今夜無人來環抱他的手臂。

　屋燃著燈，一直沒熄。縱使怕黑的人今夜并沒有宿在這里。

　第二天一早，江厭辭簡單吃過東西，便去了榮春堂接月皊，帶去天牢。

　兩人在路上時，李淙已早一步到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