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華公主已經從萬喜殿出去了, 殿的氣氛還是微冷，有人想要開□□絡氣氛，可瞧著皇后娘娘的臉, 又不敢擅自開口。

　大年初一, 萬事講究個吉利, 偏生晦氣找上門來。皇后娘娘本來今日就心不佳, 偏偏又有人打到臉上來給不痛快。

　剛剛雖然皇后娘娘怒言一聲“放肆”, 可華公主也只不過笑笑, 云淡風輕地說：“哦, 瞧我，在邊地待久了變得不會說話了，皇后娘娘向來心寬大度，自然也不會把不好聽的話放在心里的。”

　輕輕揭過, 也不久留, 離了萬喜殿要去給圣上請安。徒留皇后娘娘在這邊仍舊生悶氣。

　拿李淙的說事，簡直是往皇后心窩上刀子。這門婚事, 明明是皇后不滿月皊是個病秧子, 如今怎又被反咬一口？

　眾人正不知如何化解尷尬氣氛時，一個婀娜的緩緩走到皇后邊，著嗓子地開口：“今晨進宮的時候，恰巧瞧見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往宗廟去, 幾位殿下并行, 真真是龍姿卓然儀表堂堂, 新年新氣象。簌簌昨夜被煙花竹吵了半宿沒睡好, 今晨正頭腦發昏, 瞧著幾位哥哥們, 頓時被真龍之氣普渡了, 這頭也不疼啦，人也神啦。”

　嗓子甜甜，說到后來越說越夸張，拖長了音，也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只想著撒。

　偏皇后娘娘聽這般撒，這臉上的蘊意這才稍微淡了淡。

　“就你甜。哄起人來竟是胡說八道。”皇后娘娘明明是斥責的話，卻半點訓斥的意味也沒有。

　這下，殿的人這才跟著接話，說起幾位殿下如何龍章非凡。當然了，夸得最多的必然是太子。

　·

　華公主從萬喜殿出來，乘了宮中步輦，往圣人那邊去。

　馮嬤嬤跟在的步輦側。

　“剛剛是沒看見靜貴妃吧？”華公主問道。看見皇后就來氣，倒也一時沒能將殿仔細看全。

　馮嬤嬤答話：“稟公主，靜貴妃確實不在萬喜殿。”

　華公主沉默下來，琢磨著后宮之事。按理說，這皇后之位本不該是現在這位，而是靜貴妃。靜貴妃是個不爭不搶的清凈人，而皇后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藝爬上了這個位子。

　可萬事都會有變化。

　自打李漳被攆去邊地一回，生母靜貴妃明顯也坐不住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子被欺，哪個當母親的還能坐得住？

　華公主長長舒出一口氣，道：“上回得的那串南海紅瑪瑙佛珠尋出來，給靜貴妃送過去。”

　“是。”馮嬤嬤應下。

　步輦將到乾祥殿前，華公主朝馮嬤嬤手，馮嬤嬤將襟里的帕子遞上去。華公主接來涂了藥的帕子，了眼角，一雙眼睛立刻紅了。

　看向馮嬤嬤，馮嬤嬤點點頭，華公主將帕子還給。

　步輦停了，華公主扶著馮嬤嬤的手走下來。

　宮里長大的人，唱念做打的那套本事，只看想不想，沒人不會。

　著乾祥殿的匾額，華公主徐徐理了理袖，款步邁進乾祥殿。

　讓華公主意外的是，不在萬喜殿的靜貴妃正在乾祥殿，伴在圣上側。

　華公主福了福。

　“快起來。”陛下擺了擺手。

　華公主笑著開口：“瞧著陛下和靜貴妃坐在窗下的景，讓我一下子想起很多年前，陛下還是太子時的景來。”

　“哦？說來聽聽。”圣人來了幾分興致。

　“那年也是大年初一，也像今日這樣不大冷，卻飄著雪沫子。我隨幾個姐姐們來給陛下拜年。一進屋，就看見陛下和靜貴妃和今日一樣對坐在窗下說家常。那個時候就覺得陛下和靜貴妃很是恩。”

　圣人問：“怎麼，如今瞧著就不恩了？”

　“皇兄這話說的，也忒冤枉人了！”

　圣人哈哈笑了兩聲。

　一旁的靜貴妃也笑盈盈開口：“我想起來了，那時候華公主才七八歲，站在最后面，卻特別打眼。我喚到跟前，喜歡得不行。”

　圣人也陷進回憶里。那個時候是阿靜嫁給他的第一個新年。阿靜是他的發妻。

　靜貴妃站起，笑著說：“你們兄妹說話，我先回去了。瑛瑛這時候應該醒了。”

　瑛瑛是李漳的獨子。昨兒個年三十，靜貴妃求了恩典，讓瑛瑛陪著守歲。一個小孩子在宮中過年算不得什麼，偏生李漳昨夜也一同了宮。這就讓許多人不得不多想，這也是皇后今日本來心不佳的原因之一。

　靜貴妃走了之后，圣人抬了抬手，讓華公主座。

　他道：“江家的事屬實令人唏噓。好在眠風的骨建在，也生得儀表堂堂。如今回了家，終于能和你團聚。你也不必再留在北，日后就常住在京中。”

　華公主聽陛下先提起這事兒，便順勢問起來：“如今罪魁禍首還在牢里，陛下打算怎麼置？”

　這倒不是圣人故意著不辦。實則年底事多，多需要圣人親定的案子還擱置在那里。

　聽華公主這麼問，圣人沉了片刻，才開口：“理應按律來理。”

　“陛下，”華公主接話，“我想跟您求一個恩典。”

　說著，華公主起，作勢要跪下。

　圣人急忙手去拉。

　華公主未起，說道：“江家老二夫婦干出這樣的事，實在是不顧親利熏心，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只是他們夫婦的子后代若也同罪，會不會責罰太重？四丫頭在教坊里投了井，那是將人到什麼份兒上，才能讓平日里活潑伶俐的小姑娘連死都不怕了？先不說老二的那兩個兒子。就說兩個兒媳，一個當為人母，一個剛嫁過來沒多久，都困在教坊里不知過的什麼日子。”

　“這大過年的，說這些實在不應該。可那些無辜的孩子們多在牢中、教坊里多待一日，苦難就多一日。這恩典沒人來求，華斗膽來求。”

　華公主俯首，聲音里早已帶著濃濃的悲戚。

　圣人聽得唏噓。許是年歲漸長，人也沒了年輕時那般鋒利。許是求恩典的人是害一方的華公主。

　“是朕疏忽了。年底事務繁多，很多事堆積著未理。”圣人嘆息，“爵欺君之罪不可赦，子既不知，實不該牽連。”

　他起，親自去扶華公主。

　華公主卻仍不肯起。抬起臉，臉上早已淚水縱橫。握住圣人扶的手，悲戚地發問：“那我的廿廿呢？有什麼罪？”

　“老二的子們若被罰，也有律可循。陛下仁厚，愿意寬恕。可是我的廿廿有什麼罪？”

　“有怎麼罪？”華公主再問。

　悲戚的哭腔里帶著責問。

　“就因為不是個健康的、合格的兒媳？”

　“華再斗膽，請陛下徹查是何人在調查此案時暗中授意害我如此！我的兒生死安危并不敢煩擾陛下，可借陛下之手暗中做手腳的行為，陛下也能容忍嗎？”

　“華，你先起。”圣人沉聲。

　華公主才起，不能站穩，扶著圣人的手臂，哭著責問：“皇兄當年所言的照拂，竟是這般任人欺凌我孤兒寡母無人可依嗎？”

　“胡言！誰欺凌你了？都瞎想了些什麼？你想想自己都胡說了些什麼渾話！今日朕不跟你追究，下次萬不可口不擇言！”

　圣人指著慟哭的華公主，氣道：“你這是理說完了，又來鬧。一套接一套，這麼多年了，還和小時候一個德行！”

　“被人暗中使絆子還不能讓我委屈了？”華公主哭著問。

　“你倒是說清楚，誰暗中給你使絆子了？”

　華公主住了口。有些話，可是說得再明確不過，說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所指是誰，卻不能真的說出口。

　“人不是已經回到你邊了？”圣人放緩了語氣，“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份、面，我曾經有的一切。”

　圣人皺眉搖頭，拒絕：“封號不是給的。沒有功勞之人，萬萬不能破例。”

　華公主反問：“那皇后娘娘邊的秦簌簌是憑什麼功勞得封縣主的？”

　圣人愣住，繼而啞口無言。好半晌，他擺擺手：“你這請安請得讓朕頭都要炸了！大年初一，你可真是給朕開了個好頭！”

　華公主適可而止，沒有再迫，反而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低了頭。

　“行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再說。”

　華公主福了福，又說了一串賀歲的吉祥話，才退出去。只是最后，把稱呼又直接換了“阿兄”。

　這一會兒工夫，從陛下、到皇兄，再到阿兄。

　圣人連連搖頭，有些疲憊地倚靠著椅背，著實是被鬧得有點頭疼。

　這件案子有人從中使了手段，不可謂不算紕。不僅這一件事，今年已經不止一件政務出了紕。圣人皺眉，不得不承認自己力不濟，越來越容易疲憊，退位的心思也越來越重了。

　·

　華公主從乾祥殿出來，悄悄松了口氣。拿了帕子了臉上的眼淚，坐上步輦后，又換回淡淡的雍容神。

　真真假假，也只有在心疼月皊的時候，那幾聲嚎哭才是真。

　步輦直接往宮外走，還未出宮，便看見候在甬路一側的李淙。

　華公主瞥了李淙一眼，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皇姑。”李淙微揖。

　步輦停了，華公主卻并未從步輦之上起。“嗯”了一聲，算作客氣地回應。

　李淙此刻，心中頗有些愧之。

　“月皊的事，我有責任。”李淙低聲，垂下的眼瞼遮了眸中的黯然和悔意。

　華公主終是輕嘆了一聲。開口，溫和的語氣：“姑姑不怪你沒有在廿廿出事的時候保護好。出事時，你不在京中，正如姑姑也不在京中不能護著。所以，姑姑并不怪你沒有護好。但是——”

　“被誰所害，你心中當有數。事因你而起，姑姑便不可能不怨。”

　李淙忍下心口的悶痛，淺舒出一口氣，才再開口：“皇姑，我想與月皊見一面，有些話想親口與說。”

　華公主著立在一側的李淙。這個孩子，以前是真的喜歡。“你想見，我不會阻攔。只是你得先想清楚，你打算怎麼做。等你有了決心，再去見吧。”華公主輕嘆了一聲，“李淙，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有很多人盯著。你所有的舉，都可以牽連他人生死。”

　華公主收回視線，讓步輦繼續前行。

　李淙雙手相疊，深深揖下去。

　良久，他才直起。腔里的悸痛再也忍不住，他抬起一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口，一陣咳嗽。點點猩紅的跡落在雪的帕子上。

　“殿下，您又咳了！”立在后的小太監急得快跳起來，“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備車。”李淙止了咳，虛弱開口，“我要出宮一趟。”

　“現在？殿下，您不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李淙未言。

　他微微抬起臉，著灰的天際。大年初一，天地間卻一片灰茫茫，是令人絕的窒息。

　·

　觀嵐齋。

　月皊攥著江厭辭的角，眼睛紅紅的。滿腦子里都是江厭辭的那一句“你不是不想去”？

　又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是太笨太笨了。怎麼就一無所覺呢？終究是還是連累了別人的念頭，慢慢又在心里頭升起。

　腦子里糟糟的，倒也沒注意到江厭辭問的話。

　江厭辭的臉沉下來。

　他忽然握住月皊的雙肩，將人拎起來，雙腳懸空著。

　月皊驚愕地向江厭辭，一雙手下意識地去攀江厭辭的肩。對上江厭辭沉沉的視線。這才想起來江厭辭剛剛問的話。

　月皊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在江厭辭的注視下輕哼了一聲。

　江厭辭著實是想了太久也沒想到。他這人重諾，最厭惡別人說他不守信用，月皊說他是騙子，他怎能不反復反思。

　他將月皊拎起來，正等著答案呢，偏綿綿地輕哼了一聲。有那麼一個瞬間，江厭辭很想將從窗口扔出去。

　當然了，這念頭不過只是一瞬間。

　“放我下來！”月皊拍了拍江厭辭的肩。

　江厭辭將人穩穩放下來。

　月皊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周圍沒有人，才指了指自己的。

　江厭辭皺眉，握住月皊的下，抬起的臉，又湊過去，近距離地去看的。沒瞧出端倪，他問：“怎麼了？”

　“昨、昨天晚上……”月皊嗡聲。

　江厭辭不解其意地看著。

　月皊簡直要懷疑江厭辭是在裝糊涂。臉頰微紅，小聲說：“說好了對阿娘笑的……騙子……”

　月皊咬，安著自己昨晚被欺負的。

　就這？

　“我笑過一次。”江厭辭坦然道。

　月皊愣住，睜大了眼睛，驚愕問：“就笑一下？”

　“不然？”江厭辭頓了頓，“所以是親多久笑多久？”

　月皊驚了。立刻踮起腳尖來，雙手疊著去捂江厭辭的，紅著臉低聲怒言：“你不要說了！”

　江厭辭果真不再開口。

　月皊輕哼了一聲回手，重新站直子。

　“我去洗澡了，才不要理你了……”后半句話綿無力，嗡聲得似乎沒有說出聲來一樣。

　昨夜折騰得太晚，所有人只是簡單梳洗就歇下了。是以，現在還是大白日，月皊就想去洗澡。

　去了淋浴間，褪了衫，才發現忘了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