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曉,已經到了早朝的時候，文武百們在議事殿等候多時，可今日不知怎麼,天子圣駕遲遲未至，眾人都起來，向就近的同僚低聲說話,議論著昨夜的事。

　最前頭的位置是空著的,花閣老沒來，其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昨天夜里發生了一件大事，花家意圖用巫蠱之謀害天子,整個花府都被捕獄了，朝里的消息向來是傳得快，不人一整宿都沒睡著，驚疑者有之,欣喜者有之。

　然而刑部和大理寺的員都三緘其口，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縱然有人來打聽,也都含糊著搪塞過去了。

　天邊現了魚肚白,天子圣駕才姍姍來遲,大臣們照例伏跪行禮，山呼萬歲，起來之后,便開始正式朝議，可是議著議著,不員就發現了不對勁,天子似乎不認得人了。

　無論誰上前奏事,劉福滿都會在他邊小聲稟告那人的名字和職，那員一頭霧水，還以為自己的地位太輕，沒能給周璟留下印象，故而愧不已。

　隨其后的是兵部尚書，稟報明年要撥的糧餉與兵役事宜，劉福滿提醒了之后，周璟略一思索，道：“此事你先與戶部商量，議個章程出來，之后再說。”

　他似乎沒什麼耐心，頻頻看向殿門口，眾人竟看出了一種皇上想盡快下朝的迫切心，就連奏事的語速都加快了許多。

　一直到禮部尚書陸青璋，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稟道：“皇后娘娘的冊封大禮，所需的一應事宜都已大致準備妥當了，只是禮還缺十二只金鶴，需要工匠另行打造。”

　周璟聽罷，神一正，道：“那就造。”

　陸青璋躊躇道：“可如今冊封大禮的預算已用盡了，需要戶部再撥一筆錢。”

　戶部尚書立即不干了，拱手分辯道：“啟稟皇上，當初這筆預算是陸尚書親自提的，戶部比照過從前的大禮，預算已是高了三，如今不夠用了，陸尚書應當想想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又朝戶部手，這戶部也沒有一只能下金蛋的啊。”

　陸青璋自是不肯從自己上找問題，反駁道：“預算的時候，并沒有算到禮有失，戶部撥來的每一兩銀子，都花在了大禮的籌備上，黃尚書這話里的意思，難道是指責我貪污了不？”

　戶部尚書冷哼道：“本可沒這麼說，陸尚書也不必給我扣帽子，至于了禮，那是禮部的事，十二只金鶴可不是什麼小件，陸尚書上下皮子這麼一，張口就來，實在是令本汗。”

　兩人就當堂吵了起來，不過這景眾人已是司空見慣，畢竟朝議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吵架，就看天子會幫誰了。

　周璟聽了一會兒，兩個正二品的尚書爭得面紅耳赤，不分伯仲，眼看陸青璋要落下風了，他忽然話鋒一轉，拱手向周璟道：“十二金鶴唯有孝元皇后在冊封時用過，孝元皇后崩逝時，所有的金鶴都隨之葬皇陵，后來的冊后儀式里都略去了，倘若沒有這十二只金鶴，大禮也能，只是當初皇上將此事給臣來籌辦，囑咐過要按最隆重的規制，微臣領旨辦事，但是如今戶部不肯撥款，微臣也無計可施，還請皇上圣裁。”

　一時間，所有員都將目投向上方的天子，周璟想了想，淡淡問道：“當初禮部向戶部要了多撥款？”

　陸青璋恭敬答道：“二十萬兩。”

　“閣批了紅？”

　“批了。”

　周璟面無表地道：“圣旨是朕下的，差事是你領的，錢和人也都給了你，如今陸尚書是覺得自己能力欠缺，不足以勝任此事？”

　這話里的意思就嚴重了，陸青璋急忙跪下去道：“臣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行？”周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慢慢道：“若是覺得不行，就換一個能行的來，朝中這麼多大臣，自有能者可以接手。”

　陸青璋心一，暗不妙，立刻道：“臣定當竭盡全力，為皇上效命。”

　周璟語氣平平道：“既然如此，那朕就等你好消息了，十二金鶴很好，就照孝元皇后的規制來辦。”

　要撥款沒有，但是十二金鶴必須要，否則烏紗帽就別要了，陸青璋一顆心都在滴了，他臉發青，爬起來，正好對上戶部尚書的目，對方咧一笑，出豁了口子的牙：“陸尚書，不急，還有兩個月呢，慢慢來。”

　陸青璋：……

　他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不是說皇上昨夜被巫蠱之咒得失憶了嗎？怎麼這架勢看著不太像，反而比從前更難應對了，陸青璋只是想趁機渾水個魚，他萬萬沒想到到頭來把自己的家都搭進去了。

　……

　慈寧宮。

　花嫵坐在圈椅上喝茶，等了一會兒，才有宮人扶著太后進殿來，的臉不太好，瞧著倒有幾分病氣，臉虛弱蒼白，花嫵吃驚道：“太后娘娘這是怎麼了？”

　宮婢小心翼翼地扶太后坐下，答道：“娘娘一整夜都沒睡好。”

　太后抬了抬手，宮婢立即住口，低頭退到一旁，這形，讓花嫵想不追問都難，便順勢道：“請太醫來看過了嗎？”

　太后道：“人老了，都是這樣，看也沒什麼用，哀家讓他們別忙了。”

　花嫵笑了笑：“您還是保重要，若是病了，皇上也會擔心的。”

　說起這個，太后果然重重嘆了一口氣，擺手道：“你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哀家這心里頭就難過，皇上如今不認得人，往后可怎麼辦呢？”

　花嫵悠悠道：“太后是皇上的母親，無論他記不記得，這關系總是斬不斷的，您也不必擔心，皇上從前還把臣妾給忘了呢，后來不是又想起來了？”

　太后言又止，道：“可如今，花府的形，哀家總不能置事外……”

　說著，又不住嘆氣，花嫵心知想讓自己幫忙說，花府會有如今的局面，還要多虧了在中間推波助瀾，如今又怎麼可能回頭去幫花府呢？

　沒有接話，只聽著太后長吁短嘆，默默喝茶，正在這時，外面有宮人來稟，說皇上來了。

　太后一怔，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不多時，宮人便引著周璟進來了，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花嫵，道：“我下了朝回去沒看見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語氣里竟著幾分抱怨的意味，花嫵默然，道：“臣妾來給太后娘娘請安。”

　周璟這才想起什麼，看向太后，向微微頷首，仿佛這時候才終于注意到了的存在。

　太后：……

　忽然就覺得，這次想憑自己說周璟，替花府求的可能極其之低了，如今周璟已經不記得，哪里還會顧及什麼母子分？

　太后的臉很難看，聽著周璟在和花嫵說話，大約是有旁人在側，他的聲音得很輕，倒像是小夫妻在說悄悄話。

　“下次你可以等我一起來請安。”

　花嫵斜睨他一眼，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妾可不敢打擾了。”

　周璟拉住的手，輕輕了，一本正經道：“除你之外的事，才打擾。”

　他說這話時，聲音仍舊是淡淡的，卻十分認真，太后有些牙酸，心道，當著哀家的面兒，你也不掩飾一下，照這麼說，來給哀家例行請安也算是打擾你了。

　心中郁卒，本來還想試探周璟的口風，如今見那對小夫妻黏黏膩膩，連坐一坐的心思都沒有了，恨不得立即回去歇著。

　好在周璟還記得這是在慈寧宮，總算注意到了太后的臉不佳，隨口問道：“太后瞧著神不太好？”

　聞言，太后的臉稍稍緩和，道：“昨夜沒休息好，子有些不適。”

　周璟便道：“那要請太醫來看一看，您病了需要安心靜養，朕和絨絨就先不來打擾了。”

　他說完，牽著花嫵的手，向太后告辭，行云流水，一氣呵，等人走了，太后還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捂著心口，對宮婢道：“哀家可算是知道這是什麼覺了。”

　宮婢不解道：“什麼覺？”

　太后嘆氣道：“當初皇上頭一回失憶的時候忘記貴妃，想必貴妃心中也難過得很，明明從前那般親近，哀家那時還覺得沒什麼，不算是要事，可如今見皇上待哀家，倒像是待陌生人一般，雖然恭敬，卻沒有半分了。”

　……

　回了坤寧宮，用過午膳，花嫵在廊下鋪了涼簟，躺在樹蔭里看話本子，大黃狗趴在的腳邊，拉著一只鞋玩，不住地搖尾。

　茸茸的大尾掃過花嫵赤|的足，的，索把一只腳搭在狗子的背上，綿綿的，忽然間，有一只手過來抓住了的腳踝，花嫵嚇了一跳，下意識一腳蹬過去，話本子都掉了下來，砸在的鼻梁骨上。

　“痛……”

　花嫵輕呼出聲，手捂住鼻子，眼淚都要出來了，去瞪始作俑者：“你在做什麼？”

　一雙明眸微微泛紅，含著晶亮的淚，瞧著十分可憐，周璟連忙松開手，過來查看的況：“哪里痛？”

　花嫵坐起來，一把打開他的手，怒道：“哪里都痛！”

　周璟理虧，有些悻悻然地蹲在面前，神無措，試探著道：“那……我給你一？”

　他低聲下氣地哄著，于是花嫵愈發想折騰了，黛眉輕挑：“皇上剛剛還了臣妾的腳，現在又給臣妾？”

　周璟：……

　他好聲好氣道：“那怎麼辦？”

　花嫵眼波一轉，道：“這樣吧，臣妾今日覺得腰背和有些酸，就……就罰皇上給臣妾一吧。”

　聞言，周璟的耳泛起些紅，一雙桃花目微暗，直勾勾地盯著花嫵，半晌沒說話，花嫵挑釁：“下人做的事，皇上是做不到麼？”

　周璟沉默，忽然俯將抱起來，大步往殿走去：“絨絨，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