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位于運河中端，雖不及京城與揚州那般繁華，也算一座大城了。

　城大，就意味著人多，店鋪多，以及，樂坊多。

　“淮安的樂坊，就屬這天香樓第一了。”

　黑蜈蚣將功折罪，引薦得十分賣力，“阿云的琵琶彈得好，阿蠻的綠腰舞也是一絕，還有小珠的羯鼓，那也是極好的……”

　姜九懷一進來便包了場子，整個天香樓的姑娘盈盈而立，被黑蜈蚣點到的便含笑上前施禮，一是因為淮安到底比不得京城與揚州，伎們端不起讓客人求見的架子，二則是黑蜈蚣乃是水路一帶著名的惡，就算是想端架子，也不敢在黑蜈蚣面前端。

　后一條是元墨猜的。

　證據之一，就是黑蜈蚣一進來，十分有氣勢地了自己潔溜溜的大好頭顱，客人們就驚恐地消失了一半。

　另一半不認得他的，也給另外一半的反應嚇得消失了。

　不過黑蜈蚣兇名雖盛，但出手大方，在樂坊的聲名十分不壞，天香樓的坊主親出來招待，埋怨黑蜈蚣好一陣不來，又嗔著讓黑蜈蚣引薦席上諸位。

　這坊主三十歲上下，艷而，大約是從伎轉行的，說話間眼波滴，舉手投足俱是人風。

　黑蜈蚣從前跟是無所不至，但今天卻板起了臉，道：“引薦什麼引薦，你只要曉得是貴客就好，別的一個字不要多問。”

　坊主知道這是客人來頭極大的意思，立即知機地轉換了話題，姑娘們也像蝴蝶飛花叢一般，紛紛選了位客人傍著坐。

　白一微有些不自在，但有了上次在畫舫的經驗，這點不自在控制得極好，等閑看不出來。

　封青則道：“姑娘不用，拿酒來便好。”

　平公公更是揮揮手，表示自己不用姑娘伺候。

　那兩名伎極年輕，還沒有練出寵辱不驚的圓手段，被拒之后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元墨連忙道：“兩位姐姐不嫌棄，就到我這里來坐吧。”

　生得紅齒白，笑得又明凈討喜，更兼一錦，富貴人，服侍這樣的客人比之前面那個老頭子強多了，兩個伎頓時笑容滿面，提著擺，輕盈盈在元墨邊跪坐下。

　原先那個在元墨邊的伎斟了杯酒遞到元墨面前，嗔：“好呀，公子看著一表人才，原來一肚子花花腸子，有我一個還不夠，還招了兩個來……”

　的話還沒說完，那邊主席上，姜九懷開口：“去那邊。”

　坊主特意給姜九懷安排了兩位伎，皆是藝雙絕的麗姝。

　兩人安心要施出渾解數，留下這位氣度不凡的貴客，哪知人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給逐到了元墨邊。

　元墨寵若驚：“這也太多了吧？”

　五位人，左右環繞，聽到的是鶯聲燕語，聞見的是陣陣幽香，各綺羅擺和袖圍在的邊……這也，太幸福了吧？

　元墨快要哭了。

　姜九懷瞧著笑得見牙不見眼，實是上船以來最開心的模樣，他不由自主微微帶笑：“嫌多？那便請幾位下去吧。”

　元墨連忙否認：“不多不多！一點兒也不多！”

　平公公在旁邊看得一臉納悶。

　元墨這邊左擁右抱，按主子的定然是心下不悅，可這會子竟然主給元墨送人，還送得一臉開心，是怎麼回事？

　主子什麼時候轉了？

　黑蜈蚣訝異：“二爺，你那小板，吃得消嗎？”

　元墨哈哈大笑：“莫說五個，就算再來五個，爺也消得起！”

　姜九懷微微一笑：“這可是你說的。”命坊主，“此地有幾家樂坊？今夜我要請淮安所有伎，在此過樓。”

　“過樓”乃是一句樂坊行話，指請甲家伎到乙家會客。過樓之例，樂坊向來有之，不過大多都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

　一是因為年節下客人們以此會友，要圖個熱鬧，二是因為過樓的支酒錢比平時貴上十倍不止，乃是樂坊銷金第一小能手，不是年節，客人一般也難舍得。

　更何況平常的過樓，頂多只是伎們分頭去各家，像這樣全城伎齊來一過樓的，別說沒見過，聽都沒聽過。

　元墨、黑蜈蚣、坊主還有伎們這些懂行的，頓時被這巨大的手筆給鎮住了。

　而平公公、封青及白一這種不懂行的，則約覺得自家主子仿佛搞了個什麼不得了的事，但這不是很正常的麼？

　不搞點大事，怎麼配得上家主大人的份？

　坊主震了片刻才驚醒，急急忙忙去張羅，連曼妙風姿也顧不得，出門的時候險些撞著一個人，口里兀自道：“快，快去各家送信，有貴客要請全城的姐妹們來咱們家過樓！”

　“什麼？ ”被撞著的人失聲慘，“誰要請全城伎過樓？”

　是姜其昀。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安寧公主和古凝碧，兩人都作男子打扮。

　其實大多數子穿男裝的時候，一眼就看得出來。

　不單是因為明眸皓齒雙頰如玉，更因為子一旦穿上男裝，好像就會更加明顯地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子，子上的溫婉，遮都遮不住。

　兩人只說在船上悶了這些時日，想上岸氣，不意看到天香樓外有府兵，雖說是穿了私服，們還是看了出來，遂猜大家都在這里，因此進來瞧一瞧。

　這話當然是古凝碧說的，說得十分得，無懈可擊，安寧公主難得地沒的挑刺，連連點頭附和。

　兩人都在姜九懷的船上，但姜九懷的忙碌大家有目共睹，兩人最多聊表心意，送送湯湯水水，連話都沒同姜九懷說上幾句。

　所以元墨想也知道，這回得知姜九懷離船上岸，安寧公主第一個不會放過機會，定然會纏著姜其昀帶來。

　至于古凝碧是用了什麼法子同一起，且兩人配合得如此默契，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三人份尊貴，除姜九懷外，大家都移了席。

　安寧公主和古凝碧一左一右靠近姜九懷而坐，姜其昀的案席則靠著元墨，向元墨道：“好你個元二，來逛樂坊竟然不上我！”

　元墨冤枉，也是上了岸才知道要來的地方是樂坊。

　黑蜈蚣就坐在元墨下首，聞言笑道：“十七公子誤會了，是主子讓我尋一熱鬧樂坊，讓二爺開開心，我想二爺是誰？二爺可是在京城開樂坊的行家，這一路上怕只有淮安這里勉強得能二爺的法眼，所以就帶二爺來了。”

　黑蜈蚣心的潛臺詞是：我本來以為是陪二爺玩玩，沒想到忙得連覺都沒得睡的家主大人竟然也來了。

　這……二爺可以當玩伴，家主大人可就只能當佛爺供著了。

　特別這位佛爺邊一個伎都不留，搞得黑蜈蚣都不敢狎玩，只敢拉拉伎的小手說悄悄話。

　不過，元墨壯了他的膽。

　請看元二爺左擁右抱，珠翠繞，鶯聲燕語，好不熱鬧！伎們敬酒的敬酒，喂果子的喂果子，肩膀的肩膀，這也太舒服了吧！

　黑蜈蚣當場就流下了羨慕的口水。

　不一時，香風陣陣從門外飄來，過樓的伎們陸陸續續到了。

　這一次，除了姜九懷，每個人都至都圍坐了好幾位伎。

　黑蜈蚣樂開了花，然后才發現一個之前沒有發現的問題。

　白一，好像更僵了。

　起初他以為白一這麼端著，是因為家主大人在場，現在一看，姑娘多了，白一卻好像更放不開了。

　他悄悄把脖子過去向白一道：“姓白的，你不會是不行吧？”

　話音剛落，白一手里一閃，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頸：“你要不要試試？”

　黑蜈蚣連忙頭：“你行，你行，你最行。媽的，在樂坊什麼刀子？有病麼！”

　過樓并非只是多幾個人服侍，每位伎過樓之際，還需要與別的伎斗藝，此時全城伎匯聚，真個是法寶盡出，元墨看得眼花繚，心醉神迷。

　姜其昀則是一面神迷，一面咬牙。

　姜其昀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請全京城的伎過樓。

　元墨也因此有了一個夢想，希姜其昀在紅館實現他的夢想。

　兩人閑來無事，甚至還想擬定過場的新規則，大有一改京城樂坊氣象的宏圖大志。

　但，夢想之所以是夢想，就是因為它真的很像一個夢。

　即使是以十七公子花錢之大手大腳，“請全城伎過樓”也是難以想象的天價。

　此時，姜其昀向姜九懷：“嚶嚶嚶，原來當家主這麼好的嗎……”

　元墨安他：“沒事，這樣想，你不花一文錢就看到伎過樓了呢！”

　只是姜九懷這一下手筆太大，驚了整座淮安城。

　一是有些人想要結這位豪客，二是有些人被搶了姑娘，要教訓這位豪客。

　兩拔人目的雖然不同，但下場完全一樣——連樂坊的大門也沒能進，就被門口的府兵趕走了。

　是以廳上歌舞升平，半點沒影響。

　只是沒過多久，門口忽然有喧嘩聲傳來。

　不很明顯，卻十分嘈雜，不一時甚至有兵加之聲夾在里面。

　竟然跟府兵上了手，好像還沒有落敗象？

　元墨有點好奇。

　封青坐在脂堆里正嫌無聊，便推案起出去看看，白一立即起來跟上。

　黑蜈蚣一看這形，總不好再賴著和人調笑，也不得不跟上。

　元墨原以為這三人一出，就算是一支軍隊來挑事，也該平服得了，哪知道打斗聲竟然還是持續了好一陣子，然后三人才回來，后還押著兩個人。

　元墨一見這兩人，驚得站了起來，失聲：“師兄，阿寶！”

　正是多日不見的葉守川和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