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睡得正香的寧衛民被一隻手晃醒。

他睜開眼一看，烏漆嘛黑中，床邊影影綽綽一個影。

但耳邊傳來的聲音卻是極悉的。

「衛民，到點兒了。快起來嘿，小聲著點兒，別把鄰居們吵醒了……」

此人正是康德，他的師父。

聽到老爺子的吩咐，寧衛民二話沒說，趕下地穿服。

他甚至本就不用開燈，就能悄無聲息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

這都是撿破爛的時候練就的本事。

只不過一看散發著熒的鬧錶針兒，他卻有點犯懵。

敢還不到凌晨五點呢，才四點半。

為此，他打著哈欠忍不住問了一句。

「老爺子，咱們不是奔天壇嗎？怎麼也起這麼早啊？您確定，咱真不是逮蠍子去？」

沒想到老爺子還有點不耐煩了。

「你誠心磨蹭是吧？甭廢話，麻利兒的。趕洗臉，推車去。再晚點就別去了。」

沒轍，寧衛民只有老老實實聽命行事。

趕洗臉、刷牙，然後推著昨天剛買的二八的燕牌自行車，打頭兒悄悄出了小院兒。

不過，當手拿提包的康老爺子跟上來，坐上車後座的一刻。

或許是早上空氣涼爽之故。

等著師父上車的寧衛民忽然福至心靈，又想起一個可能來。

「哎，老爺子，那……壇兒底下……是不是有鬼市啊？」

結果就這突兀的一句，把康德給問楞了。

過了半晌，老爺子才一拍徒弟后肩膀，有點難以置信的說。

「行啊，小子，又讓我刮目相看。看來你還知道點過去的事兒啊，算你猜著了。不過咱倆可別這兒耽擱，工夫不等人。路上我再慢慢給你講……」

「哎！坐穩當了您嘞！」

憑著自於前世信息社會的那點小見識，賺了師父的誇獎。

寧衛民登時到睏倦全無，神清氣爽啊。

一下子就覺著渾上下充滿了力量，蹬起車也覺著輕快無比啊。

想想這個年頭寶貝遍地卻乏人問津的特點，他簡直都熱澎湃了都！

說句實在的，打當初拜了這位師父，他就惦記著有這麼一天了。

之所以一直沒好意思開口攛掇老爺子。

主要一是政策對書畫和瓷類的舊貨管控特別嚴。

這年頭啊，就找不到任何一個方市場或商店，能讓老百姓買到文玩古董的。

面上，政府通過信託商店和文商店，對此類品一律只收不賣。

無論文商店還是友誼商店，只是外銷負責創匯。

二來呢，寧衛民也怕主提起，犯師父的忌諱，惹起康德不愉快的回憶來啊。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寧衛民正在親歷這個社會，和過去的想象不可同日耳語。

他天天看報紙，到周邊的人和事。

已經很能理解這個年頭，人們如履薄冰，謹慎過頭兒的心態。

所以原本，他是打算這一年只是全力辦猴票的事兒。

畢竟資金有限，而且也就眼下才能買到便宜籌碼。

其他的玩意還有機會，並不是太急。

可他沒想到，如今師父居然主要帶他去淘寶撿兒！

這可是又落實惠又能開眼的大好事啊。

那還能不積極嗎？

別說，康德這個當師父的，

教起徒弟來也是真是稱職。

這一路上，老爺子就沒閑著。

從過去到今朝，非常耐心周詳地，給寧衛民說道這鬼市到底怎麼回事。

好些都是寧衛民聞所未聞的，讓他真是大長學問。

怎麼回事啊？

所謂鬼市，也稱為小市，或曉市。

這是京城此地獨有的古玩、舊市場。

顧名思義，就是在拂曉前或是夜裡進行舊貨易的市場。

雙方易是否劃算，本質上全仗天昏黑看貨，賭的是目力，用的是迷魂掌。

正所謂「一盞孔明燈，照貨不照人」，要的就是環境昏暗。

而賣主既不吆喝，也不賣，任由買主自看。

易雙方卻都聲音很低，沒有什麼喧鬧嘈雜的聲音，

以此來保證市場的和易雙方的私。

因此京城人去鬼市，既不能說去，亦不能說上，更不能說逛，得說「趟鬼市」。

至於說到的形，拿專在凌晨易的曉市為例。

通行況下，賣貨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燈擺攤完竣，靜候抓貨的來。

有時也在黑燈下，收買一些俏貨、小道貨。

鬼市擺攤，雖沒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也各有各的範圍。

總以賣珠寶小件貨的為中心，四周設攤，發貨更在其外。

至五更天，抓貨的上市，各提玻璃燈，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記出貨的所在地。

看著幾件可買貨時，即收攏一起，然後徐徐講價。

講價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數。

如按二指為大數，再按三指為零數，即二十三元，或兩元三角。

若只是幾角錢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說「暗語」，暗語即「行話」，亦稱「黑話」，又稱「春典」。

比如「麼、按、搜、臊、歪、料、俏、笨、腳、勺」，用這十個字音，便可分別表示一至十。

抓貨人在價錢未講妥和未聲明不買以前，其他抓貨人不能越前另買，謂之「沒買完哪」。

買時要先攏起，后講價的，就是為的這點。

還有最最關鍵的一點，是抓貨要趁早，不能怕辛苦。

地攤上的貨越早去，就越「新鮮」。

如果去晚了，也許就剩一堆「爛白菜幫子」在那裡，哪兒還有「寶」可言哪。

「早起的鳥兒有食吃」，就是這個道理。

而這種帶有詭氣氛的不正規市場，之所以會從明朝一直到如今都存在。

其緣故當然是因為這樣的經營特點適應了人們某些特殊的需求。

比如說民國以來，推翻了滿清政府。

一些皇親貴胄，失去了皇室每月供應的皇糧。

偏偏又沒有一技之長，就只好靠賣舊生活。

可這些人呢，其中也不都是沒腦子，被幾句好話哄得團團轉的「秧子」。

有的人就覺得把東西賣給收舊的「打鼓兒的」不值當的，老覺得虧得慌。

但自己去大街上賣，公開討價還價，更丟不起那人。

於是琢磨來琢磨去，就跑到鬼市來賣了。

圖得就是這種買賣雙方互相看不清面目的易形式。

非但不落面子，還能賣個相對好的價錢。

再者呢，這樣的市場也便於一些來路不明的品在此地銷售。

因為全是在暗中易，無論是買主兒還是賣主兒，都能做到心有默契，不問來。

也免了犯案吃司擔心，彼此落個心安理得。

還有白天有正式工作的人，在這裡也可以撈點外快。

無論是趕早還是就晚，無論是買或賣。

到了時候，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一點也不影響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