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大城市，就流行這個，咱們溪縣落後，不過，也該流行起來了。」邵亮以為把楊銳鎮住了，也悄然鬆了一口氣。

在別人的地盤上，太招搖是有危險的。曹寶明等臥推組的同志正在幫忙搬罐頭，一個個鼓起，還是有點震撼力的。

「你在賣這個子？」楊銳翻看著香港蘋果牌的牛仔，想笑又不好笑。

其實，蘋果公司的確賣過牛仔，但香港蘋果，就很難追溯其起源了。

邵亮拿出來的牛仔還是帶著喇叭的細腰牛仔，純粹的80年代品味，此時倒是非常流行。

「隨便耍耍。」邵亮擔心楊銳告，打了個馬虎眼。

楊銳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

80年代賣服，其實是個不錯的營生，賺到錢的人很不，尤其是能說會道，有點大眾品味的，得到50%以上的利潤輕而易舉。

不過，楊銳是得了邵工的人的，不能看一眼就放任自由了。觀念歸觀念，承諾歸承諾，不可混為一談。

邵亮會錯了意，不滿意的道：「一條牛仔還不行？你胃口也太大了點吧。你仔細看看，這樣的牛仔，幾十塊錢都買不到的。」

「不是牛仔的事。」楊銳笑笑，將之丟了回去，道：「收起來吧，我不穿這種。」

「你是不會穿吧。」邵亮不爽的提了提，也沒多話，就將牛仔放回了綠軍包里。

楊銳嘆口氣，這牛仔他還真的不會穿，因為太低腰了，都不是系在腰上的，直接系在上了，的彷彿能多出二兩似的。

也就是80年代了，再過10年，到哪裏去找滿街的排骨，這子給他前世的胖子材穿，裁開了也就是一條的料。

邵亮畢竟是個學生，不清楊銳的想法，不由問道：「你想要啥，直接說吧，就我上的東西，隨便給你選一個怎麼樣？」

他上最貴的是牛仔，進價22塊，然後就是回力鞋，但都是街面上的通貨。

楊銳笑著搖搖頭，道：「說給你補習，就是給你補習，這事沒得商量，要不然，我沒法給邵工說。」

「我就說在你這裏補習，不就完了？」

「不行。」楊銳搖頭，緩了一下，道：「我這麼說吧，不管你以前的績如何，在我這裏補習，多的不敢說，考一個大中專是很容易的，要是努力一點，大專也不難，本科得看你的基礎，但也是很有機會的。不管怎麼樣，我建議你試一試，別急著下結論。」

聯廠的廠辦中學，教學水平比西堡中學要差不，別說和回爐班的尖子生比了，高二畢業班的學生，大部分也比他們強。

但就像楊銳說的那樣，只要正常讀到高中的，也就是能達到中考平均分的學生，再用些功，其實都能考大中專。

當然，大中專的學歷和高中是一樣的，等於浪費了三年時間，就換了一個分配名額，不能說是一個上好的選擇。

可話說回來，大中專所代表的分配名額也是有價值的，以邵工的能力，安排一個高中畢業生回廠，和安排一名中專生回廠，不僅難度不同，安排的工種也不同。

至到90年代中期，中專還是個說得過去的文憑，比高中強了不，尤其在基層吃香。

廠辦中學的子弟本來就沒有考上大專的記錄，許多學生辛苦復讀，也就是為了一個大中專的名額。

楊銳覺得，自己能做這樣一個保證，也算是對得起邵工的幫忙了。

然而，邵亮並不領，還有些急眼的道：「你騙我爸，我不和你追究，你別耽擱我時間啊。」

他指著自己的大上的紅蘋果圖標，道：「你知道我一天能賺多錢？唉，我讓你瞎猜什麼啊，得了，我先走了，有空也別聯繫。」

邵亮背過，作很帥的在空中揮舞了兩下。

楊銳低頭看看自己的綠軍，沒覺得有啥不好，口中又道：「你先留一下，人別走了，寶明……」

他剛說完兩秒鐘，曹寶明就將反應慢的邵亮給逮住了。

邵亮掙扎了兩下，沒能解，又氣又急的瞪著楊銳，問：「你要做什麼？」

「時間來不及了，你先跟我們去謝師，回來了，咱們再談。」楊銳又將蘇毅了進來，讓他和曹寶明兩個人押著邵亮。

看到這麼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邵亮頓時蔫了，說：「沒想到你還是混街面的。」

「我混什麼街面啊。」楊銳搖頭。

蘇毅卻是知道些街面手段，低頭看了一眼邵亮的回力鞋，彎腰就把他的鞋帶給解了下來，再一翻手，他又把兩隻腳的鞋帶給繫到了一起。

「行了，你就走我們前面，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走的慢了，我揍你，你走的快了，我揍你。你要是敢跑，那就別讓我追上，否則，你讓我跑了多遠，我就給你多捶，你聽明白了沒？」蘇毅拍了拍邵亮的臉頰，手掌上的老繭打的人生疼。

邵亮在街上賣貨，認識的人多了，立刻有了判斷，乖乖的低頭說：「明白了。」

蘇毅滿意的點頭，然後冷不丁的出腳，揣了他一個大馬爬，道：「你明白什麼？知道我怎麼揍人嗎？你就明白了？」

楊銳看的目瞪口呆。作為80后的胖子，他雖然經歷過80年代，卻沒做過80年代的小青年，哪裏知道此時的學生竟是如此的生猛。

邵亮卻是知道的，一腦的爬起來，更乖巧的道：「您說的對，是我錯了。」

「別再犯了，得，頭前帶路。」蘇毅高抬著頭，又輕踹了他一腳。

邵亮沒事人似的笑。

這算是校園暴力吧。楊銳琢磨著，卻是沒多話。

儘管在21世紀人看來，校園暴力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但在80年代，「校園暴力」不算是一個有效的名詞，它甚至都不算是一個名詞。

學生被老師打了，學生被學生打了，學生的鼻子破了，學生的臉腫了——在許多人看來，這都不算事。

和社會上的暴力行為比起來，學校仍然顯的簡單純凈。

另一方面，暴力的確是執行個人意志最快捷的方式。不再囂的邵亮像是個幽靈似的，跟在楊銳後，再不敢帶來丁點的麻煩。

而銳學組員，則帶著數量眾多的品，浩浩的來到宿舍區。

「砰砰」

「砰砰砰」

楊銳首先敲響了李秀梅老師家的大門，被推選為「最歡迎的老師」，得到了超過半數以上的票數。

「咔嗒」一聲，門開了。

出腦袋的是個男人，他奇怪的看看外面的學生，點點頭，回頭道：「秀梅，你的學生。」

劉珊和黃仁分別站在楊銳的兩邊，有點張的握著手裏的東西。

腳步聲迅速響起，沒幾秒鐘，就見李秀梅老師敞開了大門，出驚訝的表：「怎麼了？這麼多人。」

「李老師，我們是來謝師的。」楊銳恭恭敬敬的說了一句，手往後面一招，做好了準備的二組員，立刻敲起了鑼鼓，並點燃了鞭炮。

鑼鼓是學校育室里的標配，不管是開運會，還是領導檢查，沒有鑼鼓喧天的配合，肯定是不行的。

鞭炮則是山下買的200響大地紅，聲音又大又脆，幾下就把宿舍區的老師們給吵了起來。

80年代沒有商品房的概念，土地也都是屬於國家的，家不在本地的老師，都會住到學校的宿舍里來，整個宿舍區就像是一個小型社區似的，有老師，有家屬，有孩子，不大一會兒，就把李秀梅老師家堵的水泄不通。

鞭炮燃放結束的同時，楊銳立刻大聲道：「謝李秀梅老師的教導，您是同學們評選出的，最歡迎的老師。」

接著，包括楊銳在的所有銳學組員，都像是被扣了扳機似的，直直的鞠躬。

整齊的作，給人以非常正式的覺。

格溫婉的李秀梅都愣住了，似乎完全沒有搞明白況。

看熱鬧的人也都愣住了。

鑼鼓鞭炮組的慶祝並不是楊銳發明的，過去十年，知青下鄉，支援邊疆等等活，都伴隨著這種熱鬧的場景。

但眼前發生的況，顯然與之不同。

楊銳笑了笑，從王國華手裏接過裝了四隻罐頭的禮品盒，遞給了李秀梅老師，揚聲道：「李老師，這裏的四隻罐頭是最歡迎老師的獎品，請您收好了。同時，我代表銳學組員，再次謝您的奉獻。」

學生們又鞠了一次躬，然後紛紛散開。

李秀梅這才鬧清楚狀況，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不用專門這樣子……」

「到大多數學生的歡迎，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李老師能做到此點，我相信付出良多，大家只是想表達謝意……」楊銳自己也做了好幾年的補習老師，深知要得到學生的歡迎是如何的艱難。

學生是很敏的群，尤其是中學生，正在價值觀的重塑期，並不是提高了他們的學習績，就會得到他們的歡迎，同樣，放任自由，也不是歡迎的關鍵。

要讓學生們滿意，到學生的歡迎，需要耐心細緻的流，認真仔細的教學，深的關心和充分的放權……簡而言之，要讓一個班的學生喜歡自己，比讓領導喜歡自己難多了。

正因為如此，楊銳雖然提前準備了講話容，語氣卻是無比的真誠。

李秀梅心有所，眼角不由自主的變的潤起來。

在一所鄉鎮中學，作為一名普通的教師，不停的發發熱，這本就是一種奉獻。

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以上，這是簡單的付出。

批閱無窮多的作業，謄刻各種試卷，不斷的分析了解學生們的需求，這是複雜的付出。

與學生談心，幫助學生，保護學生，資助學生，這是困難的付出。

李秀梅不需要別人來謝自己的奉獻，但確實需要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被肯定。

學生們的肯定，毫無疑問是最真誠，也最有價值的。

幾乎是一瞬間，李秀梅的文青意識就被勾引了起來，兩行淚珠，也隨著的臉頰落。

「媽媽。你怎麼哭了？」一個小小的腦袋，著父親的小，探了出來。

「媽媽沒哭，是高興。」李秀梅彎腰抱起了兒。

五歲的小姑娘，懵懂而可，手抹開母親的淚珠，卻引來了更多的淚水，不由陷了困。

看著兒的表，李秀梅又想哭，又想笑。

為了方便上班，在兒9個月的時候，就狠心斷了。

為了備課，經常工作到深夜，吵的兒和丈夫睡不好覺。

為了購買資料，不僅降低了自己和丈夫的伙食標準，也降低了兒的伙食標準。

為了走訪學生家庭，磨壞了鞋，走傷了腳。

即使生活拮據，可還是儘可能的幫助經濟困難的學生，希他們不至於因貧失學……

李秀梅偶爾也會想到回報的問題，想到值不值得的問題，但在這個激澎湃的年代，更願意去做事，而不是去想事。

只有午夜夢回，才會幻想有一天，能有曾經的學生，來到自己面前，說一句「老師，謝謝你」。

直到今天以前，這都是一個幻想。

有幸走出山區的孩子難得回來，留在山區的孩子生而害。

李秀梅總是安自己：學生們還小，等年紀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但隨著的流逝，已漸漸的將那些念頭埋在了心底。

直到這一刻，遲緩的，濃烈的，噴涌而出的幸福，令的抱住兒，並毫不猶豫的收下了那紅的禮品盒。

這是晚來的謝，卻不僅僅是楊銳的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