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郡乃如今天下第一等的是非之地,自去歲梁軍大敗後,高魏的軍隊便長驅直,連下南譙、龍、安等數郡,如今陳兵於江北,與南陵郡僅一江之隔。
高魏在此統軍之人乃燕國公嫡長子顧居寒,時年不過二十三歲,卻在去年的大戰中屢建奇功,甚至差點砍了大梁最高武韓守鄴韓大將軍的項上人頭,堪稱是一戰名天下驚。如今他就親自鎮守在江北大營,隻待尋一個契機便會撕開大梁邊地的防守,南下直取建康。
大江滾滾,在將軍帳中聲也清晰可聞,隻是此刻眾將帳議事,人聲嘈雜掩了江聲聲。
一個生了絡腮鬍的將軍怒罵道:“梁國人可真他孃的一群熊蛋!我等日夜鎮守在此,天天罵讓他們出城一戰,那幫慫包竟也能充耳不聞?實在可恨!”
這位將軍名郭滿,是老燕國公的舊部。顧居寒雖然天生帥才,但畢竟初出茅廬,老國公放心不下,將座下虎將調到長子邊為其臂助。
郭滿話音一落,帳中諸將皆是憤懣不已。
也不怪他們生氣。
去年石城之戰魏國雖勝,但後來大梁援軍趕到,又將此城奪了回去,兩軍便開始了相持數月的對峙。這石城乃江左重鎮,修的那一個城高池深,又倚仗著長江天險,倘若梁軍據守不出,縱然他們大魏再是虎狼之師也輕易攻不下來。
蕭梁兵馬疲弱,又無神兵良將,隻要他們出戰,定然是有死無生。於是這數月以來魏國的將軍們天天番帶著手底下的兵隔江罵,那話臟的任誰聽了都是不堪忍,甚至連他們自己人都覺得罵得忒狠了,隻要是個長了耳朵的就得不住出來應戰。
此法果然奏效,駐守石城的梁軍終於漸漸開始坐不住了,躍躍試地要出城與高魏殊死一戰。大魏的將軍們高興得差點兒睡不著覺,天天拳掌各種練兵,就等著將南陵守軍大卸八塊,不料就在這個群激昂的當口,大梁樞院卻一連往石城發了七道鐵諭,令南陵眾將守城不出,言戰者死。
這下可好,高魏眾將罵了好幾個月的口水一下兒就跟著江水付諸東流,那道原本就快要被他們罵開的城門再次地閉合,大戰之日不知何時纔會再來。
魏國眾將一想到這個事兒就氣得牙,另一位將軍順著郭滿的話繼續罵道:“郭將軍所言甚是!那大梁樞院也真不是個東西!活氣死個人!”
“要罵也是罵那新上任的樞院副使!”又一個將軍介麵,“格老子的,一上任就耽誤了我們的大事!”
二十三歲的顧居寒麵如冠玉劍眉星目,一鎧甲,此刻他坐在主帥之位,聽著帳下眾將爭執,沉默不語。
時年不足十五歲的劉紹棠也在帳中,隻是位階很低,不上話。他見顧居寒麵沉如水,眼中並無怒氣,卻似乎有些憂慮,便了句,說:“將軍不必擔憂,那樞院副使聽說剛及弱冠之年,還是個世家出的公子哥兒,能翻起多大的浪來?想他蕭梁也是無人了,竟抬舉這樣的人執掌樞院,我們早晚攻下建康,讓蕭梁亡國!”
這話一說勾得帳又是一陣群激昂,顧居寒卻眉頭未舒。
他聽說過這位新上任的大梁樞院副使,乃是齊家的嫡次子。當年的年榜眼名天下,誰都知道這位公子文章錦繡,隻是這樣的人執掌樞院……會是怎樣的做派?
顧居寒不準。
大魏不怕打仗,反而怕不打,也怕打得慢。大魏雖然兵強馬壯,卻畢竟不如江左的大梁富庶,一旦拖持久戰,他們糧草不濟難免疲敝,一切便將前功儘棄。
這一仗要打,而且,要儘快的打。
顧居寒眉頭一,問:“派過去的人有回信了麼?”
一將領答:“我們的人就在蔣勇邊,他已降為魏臣,現在一力主戰。隻是樞院的那幾道諭命太過淩厲,他如今尚不敢有所作——而且……”
顧居寒劍眉一揚:“而且什麼?”
那將領麵猶豫之,答:“而且聽說,那個樞院的齊敬臣,親自到南陵來了……”
顧居寒聞言眼中銳一閃,陷沉默。
黃昏時分。
江北的高魏大營如同一隻伏虎,靜臥在大江之畔,而江左的石城在夕的餘暉下佇立著,宛若一座黢黑的孤城。
任樞院十二分曹之一的徐崢寧看著此時站在山皋上遠眺江北的齊嬰,垂首靜立。
樞院十二分曹各司其職,徐崢寧是其中之一。他個子不高,年紀在四十上下,頭髮卻已經白了大半,偏生又長了一張圓臉,讓人很難判斷他的年紀。右手多繭,是一雙勤拿刀劍的手,頸間有疤,煞氣顯得格外重。
十二分曹之中徐崢寧專司命,大梁朝堂上各位重臣的傢俬他大半都心中有數,樞院所發的令信函也有一大半都過了他的手。且這位大人年輕的時候還在專司暗殺的分曹辦過差事,如今仍未完全撒手,時不時就要去老衙門串串門搭把手,乃是人稱劊手的一號狠角。
這位大人在樞院任職已經超過十個年頭了。這十年,他見過大梁朝堂上形形的員,有許多比他眼前這位齊家的公子資曆深、位高,卻冇有一個比他更讓人看不。
譬如此時徐崢寧就瞧不出這位小齊大人在想什麼,他為何站在此地,他又打算何時進城。
在等的人並不隻他一個,他是陪同齊嬰從建康一同來此地的員,此刻山皋之下,南陵守將蔣勇還親自帶兵在等候,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而小齊大人卻巋然不,隻是在此地久久地向江北。
那在江北大營坐鎮的顧小將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也許他知道今日齊嬰要到,是以特意在練兵時鬨出了很大的靜,彷彿示威一般,弄得江岸兩端迴盪著高魏將士的練之聲,軍威赫赫,震得人心頭髮。
徐崢寧悄悄打量齊嬰,倒見他神態自若,十分平靜地看著這番陣仗,並未出什麼異。他心中暗暗讚歎,正想勸齊嬰下山進城,卻聽見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瞧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將軍神為難地爬上了山皋,同徐崢寧和齊嬰各見了禮,隨後道:“末將乃蔣將軍帳下副裴儉,天已晚,請兩位大人隨末將進城,將軍已備下接風宴,為兩位大人洗塵。”
徐崢寧為多年,對場上的把式太過稔,他見這位裴小將軍年紀不大,想來在蔣勇軍中也並不很得重用,蔣勇自己不敢來催齊嬰,眼下就打發這裴儉來試水,看他能不能請得上,若請來了是最好,請不來他自己也不會落下責難。
蔣勇算盤打得巧,卻苦了這位小將軍,徐崢寧見裴儉話音落下後齊嬰就像冇聽見一般,仍然著江對岸冇有要的意思,心中難免同他,給他遞了個眼,讓他退到一邊去等。
裴儉接到了這個眼,訕訕地退開了。
剛退下去冇幾步,卻逢日頭西沉,那江北的魏軍於是也不鬨騰了,一時偌大的江麵上再冇有兵戈之聲,隻剩下滾滾江水東流。
這時裴儉才見那位一直負手而立的齊大人轉過了。
按禮製,他不可直視上,自然要行禮,但那位齊大人轉的作太快,他一個冇注意還是瞧見了他的麵容。裴儉雖一早聽說過這位上十分年輕,卻冇想到竟年輕到了這個地步,瞧上去竟與自己年紀相仿,且俊逸非常,越發像個出高門不通政事的公子哥兒。隻是他周氣韻深沉,又讓人不敢造次,裴儉很快低下了頭,請這位大人下山進城。
他弓著,聽見這位大人走近,又在他前站定,讓他莫名張起來,卻聽那位大人問:“顧將軍每日都練兵到此時?”
裴儉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上問的是江對岸的顧居寒。
顧居寒的確練兵勤勉,今日雖然靜尤其的大,但平日也差不了多。裴儉如實答了,隨後他聽見上應了一聲,又說:“倒不見蔣將軍練兵麼。”
上的話意味不明,似乎並未意在責備,隻是隨口一說,可裴儉後背卻莫名出了一層汗。
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一時頓在原地。
好在這位來自建康的齊大人冇再與他計較,隻徑自下了山。裴儉卻還留在原地愣神兒,後來被一個青的子推了推才醒過神來。
那子對他點了點頭,說:“裴將軍,走吧。”
裴儉一抬頭,才見兩位上都已經走了,他極尷尬,臉漲得通紅,趕隨那青子趕上。
石城如今雖仍在戰之中,但在南北打一鍋粥之前也曾是繁華之地,可惜去年被魏軍破城的時候了一番洗掠,如今是大不如前了。
城中的太守府原本就快被魏軍一把火給燒了,不過當時他們那個火剛點起來,大梁的援軍又到了,兩方劈裡啪啦打了一通,這石城又易了主,太守府算是給搶了下來,隻燒掉一半。如今這剩下的一半讓蔣勇拾掇了拾掇,了他的居。
蔣勇是建康人,生了一張國字臉,眉極濃、髮很重,材並不特彆高大但很是魁梧,據說從年輕時就在韓守鄴帳下效力,算到如今也有近二十年了。
他十分熱殷勤地設宴為齊嬰和徐崢寧接風,但席麵並不奢華,都是些尋常的菜。仔細看他現在住的府宅,雖然修繕過,可還是隨可見此前大火燒過的痕跡,頗有些簡陋艱辛。
蔣勇在席間對齊嬰和徐崢寧謝罪,說:“二位大人遠來,這邊城卻是一片斷壁殘垣,末將招待不週,還大人莫怪。”
作者有話要說:十年前素昧平生的南齊北顧此刻隻想儘快把對方搞死(唉彆打了彆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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