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涼如水。
行道樹在路燈包裹下變金, 樹影隨風,落葉如蝴蝶般漫天飛舞。方北夏坐在鐘尋車上,金話般的街道在余里快速倒退。
鐘尋家在一個老家屬院里, 八點多鐘, 院子里正熱鬧, 不家長帶著孩子在玩。
方北夏跟著鐘尋穿過人群,拐了兩個彎, 環境忽暗, 外面的吵鬧聲立刻被隔絕。
走了幾步, 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在長椅上,腳邊有一男一兩個小孩在玩。
小孩聽到腳步聲,抬起頭愣了一下, 然后滿臉驚喜地跑過來,撲進鐘尋懷里:“爸爸!”
鐘尋抱起兒,親了幾口,疲憊的臉上終于浮現一點笑意。
長椅上的人也走過來。
方北夏以為是鐘尋的妻子,正要喊嫂子, 只見鐘尋放下兒,說:“謝謝王姐了。”
人笑笑:“都是鄰居,客氣什麼。”
說完, 打量了方北夏幾眼。
鐘尋介紹:“我同事,來看嘉琳的。”
方北夏臉發燙,如同嚨里梗了東西,生地跟鄰居打招呼。
“你這工作也是夠辛苦的,每天都回來這麼晚。”鄰居皺眉道, 然后低了聲音問, “嘉琳好些了嗎?”
鐘尋似是有些哽咽, 握拳在邊清了清嗓子,看了兒一眼,才輕聲說:“不大好。”
方北夏心里一。
鄰居牽起自家孩子離開,跟鐘尋說:“趕回去吧。”
告別鄰居,鐘尋告訴方北夏,白天都是這位鄰居幫忙送兒去兒園,放學再接回來,直到他回來。
“嫂子……”
“宮頸癌。”鐘尋的聲音縹緲無依,“晚期。”
原來這就是他不住在劇組的原因。
有孩子在,鐘尋克制著緒,像在講一件尋常事。
講兩句還會笑,苦笑,無奈地笑,絕地笑。
方北夏心跳一空,忽然覺得視線和話語無可落。
外面是熱鬧人間,眼前的男人卻背負了無法言說的苦痛。
方北夏心惴惴,步伐突然踟躕不前,懊惱自己慢了半拍。
快速折返,去外面的生活超市買了些水果,回來時,發現鐘尋還在原地等。
鐘尋表意外:“買這些干嘛。”
方北夏笑笑:“空手來不太合適。”
鐘尋的兒生得紅白,葡萄一般的眼睛溜著方北夏,趴在鐘尋肩上沖咧。
“爸爸,這個姐姐是誰呀?”
“艾琳,這是小方姐姐。”鐘尋察覺到兒來去,便跟介紹方北夏。
艾琳用稚的聲說:“小方姐姐好漂亮。”
方北夏的臉蛋:“你長大了更漂亮。”
艾琳捂住小臉,笑了一陣,又問:“小方姐姐,你來我家干什麼呀?”
方北夏語塞,還好鐘尋及時救場:“小方姐姐是媽媽的好朋友,來找媽媽玩。”
方北夏復雜地盯著地面。
鐘尋家在二樓,很快就到了。他放下兒,在口袋里鑰匙。
外套就左右兩個口袋,手剛進去就有金屬的撞聲發出,他卻了許久。
樓道里的聲控燈熄滅,黑暗之中,鐘尋頹然站著,像是在做回家前的心理建設。
-
進門換鞋,穿過狹長昏暗的玄關,方北夏終于見到了鐘尋的妻子。
人靠在沙發的貴妃榻上,上蓋著被子,面消瘦。戴了頂帽子,那帽子卻好像沉沉地在頭上一般。
付悅說鐘尋的妻子曾經是舞蹈演員,人氣質佳,從艾琳的長相就能窺見幾分。現在見到了本人,即使虛弱,仍能看出人的廓。
鐘尋先低聲跟妻子說了會兒話。
方北夏聽見“疼不疼”“乖”之類的字眼,像在哄小孩。
眼眶突然酸,背過去。
鐘尋要去幫兒洗漱,他跟妻子說:“這是我同事小方,專門來看你的。”
方北夏腳下挪了一小步,了聲:“嘉琳姐……”
嗓子莫名其妙啞了。
清清嗓子,沖鐘尋的妻子笑了笑。
嘉琳笑笑,語速很慢地說:“你好,謝謝你。”
方北夏坐在邊,卻不知該接著聊什麼。
“我知道你,小方導。”嘉琳突然說。
“是嗎?”
“鐘尋每天回來都會講一講你們劇組里的事。”
方北夏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劇組確實太忙了。”
“這是他的工作,這些年一直都是這樣。”嘉琳表苦,“本來他在劇組,我在舞團,好好的生活被我搞得一團糟……”
嘉琳掩面,方北夏趕了張紙遞過去。
嘉琳眼神空:“你知道我生病的事了吧。”
方北夏點頭。
干地安:“現在醫療技很先進的,我姨媽也是宮頸癌,幾年前做的手,現在好好的……”
“晚期了,治療意義不大。”嘉琳搖頭道,“醫生說最多只有一年到兩時間。”
方北夏的心突然被束起。抿著,輕輕握住嘉琳的手。
冷冰冰的,沒有,也失去了澤。
“這話是醫生去年說的,所以……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多了。”嘉琳無力地笑笑,“其實沒什麼,是我拖累了鐘尋,我走了,鐘尋也不用這麼煎熬了。”
“別這麼說……”
虛弱的眼眶里蓄了些淚:“只是艾琳還小,等長大,恐怕會忘了我的樣子……”
風忽然吹得窗框直響,樹葉打著圈漫天飛舞。
-
方北夏從鐘尋家出來,已經是晚上十點。
方才還人聲喧囂的院子冷冷清清,頹然站在路邊,嘗出些熱鬧散場的寂寥來。
離開前,鐘尋手搭在門框上,說抱歉不能送了。
方北夏只覺得愧疚,說是自己打擾了。
“需要我幫忙做點什麼嗎?”離開前問。
“暫時幫我跟劇組的同事們保吧。”
“可他們現在還在誤會你。”
鐘尋疲憊一笑:“沒力面面俱到了。”
鐘尋在殘酷的世界里穿梭,卻還要笑臉對兒,溫對妻子,如常人一般出現在片場……
打開手機,付悅幾小時前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說江越來劇組了。
面無表地回復:【嗯,知道了。】
付悅回復得很快,剛鎖屏,手機又震。
付悅:【你去哪了?只有你和尋哥不在。江總剛問起你,我說你不舒服,回房間休息了。】
方北夏:【我回家了。】
付悅:【回家??】
方北夏知道付悅為什麼震驚,第二天開工早,得早點趕回去。
回復:【今晚會回去的。】
在路邊吹了會風,突然冒出個想法來。
回了趟自己公寓,再回到劇組已是深夜。
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左邊單肩挎著相機包,右邊挎著三腳架包,手上還拎了化妝包,走得有些吃力。
靠近酒店,從暗走出個高個子來。
方北夏嚇了一跳,本能往后倒幾步,才看清那人是江越。
江越手抄口袋,另一只手夾了支煙,角被風翻起,氣質清冷。
深夜,指尖猩紅閃,他的眸子如同深不可測的海水,盯著,暗涌。
他怎麼還在?
他曾說過他累的時候或者煩躁的時候才會煙。
他們之間還有話沒說清楚,可方北夏此時無暇詢問他的心。
遠遠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走了兩步。
“方北夏。”他的名字。
像是不滿,又像是無奈。
方北夏停下腳步。
江越慢悠悠地走過來:“付悅說,你不舒服,在房間休息。”
“我……”方北夏一時想不出完理由。
也沒力想理由去搪塞他。
江越看魂不守舍,嘆了口氣。
他沒有繼續問,走到垃圾桶邊捻滅煙頭,俯去接手里的包。
江越的呼吸靠近,灼熱的氣息噴在頭頂。
一陣麻從天靈蓋而起,遍布全。
江越手臂一沉。
他擰眉,這麼重,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
第二天收工,方北夏又在鐘尋車前等著。
“小方導?”鐘尋看腳邊堆了一堆東西,意外道。
“尋哥,我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鐘尋下意識說:“我不休假,只要能每天回家就行。”
畢竟他現在是家里唯一的收來源。
空氣靜默。
“不是休假的事。”方北夏試圖委婉地問,“琳姐真的已經……還去過別的醫院嗎?”
鐘尋手搭在車門上,低頭道:“去過,都說沒有手的必要了。”
又是一陣沉默。
鐘尋做了個深呼吸,把眼淚生生憋回去:“小方導,你本來要說什麼事?”
方北夏心里揪了一下,“嘉琳姐昨天說,怕艾琳長大后,會忘了的樣子。”
鐘尋眼眶發紅。
“我想……”方北夏湊近鐘尋,講了幾句話,順便指了指地上那堆東西。
細膩充沛的人善于捕捉緒,做導演有優勢。方北夏有天賦,有熱,易共,有時也會生出一些老天賞飯吃的小驕傲。
直到面對鐘尋一家人,所有的捕捉機能如同失靈,只生出深深的無力。
從前自己記錄的那些緒如同無病/。
而真正的痛苦,從來無法言說。
既然是導演,那就做點導演該做的事。
鐘尋反應慢了半拍,才抬眼看:“會不會太麻煩了……”
他知道劇組結束拍攝后,方北夏還有很多工作。
方北夏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會協調好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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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尋幫著方北夏把一堆設備放進后備箱,兩人一左一右,同時上車。
銀的車子離開后,停車場才又響起引擎啟的聲音。
江越坐在車里,不聲地跟著前面的車。他臉上沒有表,只有額角在劇烈地跳著。
駛出片場,他扯開兩顆襯衫的扣子,仍然覺得燥熱難耐。
他又打開車窗,冷風灌進來,吹得他一激靈。
一前一后兩輛車子在夜中疾馳,目的地卻相同——一個不算新的家屬院門外。
方北夏跟鐘尋從車上下來,鐘尋拎了看起來比較重的兩個大包,方北夏拿著剩下的小包,兩個人一起走進小區。
江越瞇著眼睛,點了一支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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