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收那麼多義”
離開圣子宮的時候, 荔知忍不住問后的謝蘭胥。
謝蘭胥的兩手穿過荔知,握著韁繩,氣定神閑地騎在他們二人一起從小養大的龍眼上。
“既然是為了表親近,岳父當然不比兄弟親近。收他們的兒為義, 一方面能讓他們心里放心, 一方面我也不必收下那些姬妾。”
“收為姬妾,以后若是誕下子嗣, 兩家便地聯系在一起……”
“你荔氏倒臺的時候, 那些姻親, 可有出手相助”謝蘭胥反問。
荔知沉默。
樹倒猢猻散,荔氏因謀逆罪獲罪, 姻親們還怕跑得不夠快,怎麼會反過來相助呢
“更何況——我不愿意有旁的人。”謝蘭胥說。
謝蘭胥的話敲響了荔知的心房。
問來問去, 或許想聽的只是這一句話而已。
“溫泉那夜, 你表過心意, 擔心會為其他人的眼中釘中刺。”他說,“如此, 干脆就只你一人。于我而言,你一人足矣。”
“多謝你,阿鯉……這個諾言,只需維持到我還在的時候。若我不在了, 你——”
“胡說什麼。”謝蘭胥地摟住, “沒有那一天的。”
荔知沉默不語,閉上了眼, 靜靜地躺在謝蘭胥的懷里。
他們一騎返回鳴月鎮。
一年的時沒有留下多痕跡, 鳴月塔的一切都仿佛還是他們離去時的模樣。
賣包子的還是張嫂, 賣竹編的還是劉大爺, 街道兩邊還是那些悉的店鋪。都護府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里邊住著的,卻是新任都護了。
“還想去哪兒”謝蘭胥問,“這也許是我們最后一次來鳴月塔了。”
荔知沉片刻,說:“瑪瑙湖。”
謝蘭胥沒有想到口中說出的竟會是這個名字。
他看了一眼,但并未多問。
“駕!”
謝蘭胥一甩韁繩,高大的龍眼如箭一般疾馳而出。顛簸之中,荔知抓著馬鞍,每次的一歪斜,摟著的雙臂便將扶正。
一炷香時間后,龍眼在遼闊的草甸上停了下來,二人前方,便是清澈如鏡的瑪瑙湖。
海菜花的季節已過,波粼粼的湖面泛著冷意。
荔知拒絕謝蘭胥的攙扶,自己翻下了馬。
“這是……是我的心結之一。”荔知說。
謝蘭胥一言不發地看著。
荔知走到靠近湖畔的地方,在滿地的鵝卵石上跪了下去。
雙手合十,為湖中的亡靈祈禱。
“他必須死。”
謝蘭胥的聲音出現在后,荔知沒有睜眼。
“他若不死,翼州就不會因為害怕都護府的報復而自陣腳。”
荔知默默念誦超度的經文。
“而且,”謝蘭胥頓了頓,“我看見他在那夜想要對你不軌,只不過被你以命喝止罷了。他該死。”
謝蘭胥的聲音里毫無悔意。
事到如今,荔知也沒有指責他的資格。
“我只是在想,”荔知睜開眼,著平靜的湖面緩緩道,“魯涵對我們無過,反而諸多提攜。我們卻殺害了他唯一的兒子。如果死后有魂靈……我們一定會下地獄吧。”
“是我殺的,干你何事”
“我沒能阻止,事后還幫你瞞,自然同罪而。”
謝蘭胥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如果我們死后能到一個地方,地獄又如何只要有你相伴,地獄十八層的風景,我也不懼見識。”
……
祭奠過瑪瑙湖的亡靈后,荔知和謝蘭胥連夜返回了軍營。
軍營里有萬俟假扮謝蘭胥,不白沙城的敵軍沒發現,燕軍營里的自己人也沒發現。
萬俟蠡上有聰慧的哥哥,下有機靈的弟弟,鮮獲得如此重任。為了扮好謝蘭胥,暴瘦了十五斤,從形來看,跟謝蘭胥完全無異。他向荔知和謝蘭胥訴說此事時,一臉的驕傲。
謝蘭胥自然重重謝過。
前往草原尋找十三部和談的荔慈恩沒有消息傳回,荔知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他們二人的平安。
這幾日荔知也沒閑著。
前朝寶藏先轉移了一部分,變現為軍馬提供給了圣子宮。
荔知居中調配,作為辦事人,悄悄留下了一筆油水。比起全部的前朝寶藏,這不過是九牛一,但這一,都足以買下京都最貴的酒樓回雪樓。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去了草原的荔慈恩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也不知是路途遙遠不便還是……荔知每每想到此,都會強行打斷自己向著不好方向的猜測。
荔象升孔武有力,有他在一旁保護,再加上荔慈恩本的聰明才智,想來遇險也會轉危為安才是。
隨著時間的流逝,即便荔知不斷安自己,對荔慈恩的擔心還是有增無減。
一天夜里,被雷聲驚醒。
前去遷移寶藏的謝蘭胥還未回來,床榻另一邊始終冰冷。帳外大雨瓢潑,雨聲如雷,荔知朝外看去的時候,帳篷突然變得雪白,隨后驚雷響起。
用被子蒙住腦袋,想要從雷雨聲解中來。
雷聲貫穿被子,無孔不。反而令心神不寧,胡思想。
荔知想要去手腕上的貝殼手鏈,空了才后知后覺發現,手鏈早已不在這里。
唯一能讓鎮定的東西不在了,恐懼和驚惶趁虛而,順著流往四肢百骸。
再也忍耐不住帳篷里的寂靜,宛如那一夜般的寂靜。
那空無一人的左半邊榻上,好像時時閃現出一個人影。躺在那里,到最后流而盡都沒有閉上雙眼。渙散的瞳孔里依然滯留著生前的恐懼和悲傷。
每次一想到臨終前的遭遇,荔知就心痛難忍。
寧愿流而死,都恥于求助于他人幫助……阿姊死前最后那段時間,該有多絕啊
又一聲驚雷打響,荔知再也忍不住,胡抓了一件外披在上,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帳篷。
守在大帳外的兩名小兵見狀嚇了一大跳,連忙追了上來。
“雨這麼大,小姐要去哪里還是回帳篷吧!”
荔知充耳不聞,兩個小兵也不敢上前拉扯,只能面面相覷。
沒有想過自己能去哪里。
站在大雨中被一遍遍沖刷,反而令覺得窒息的心稍緩。大雨藏匿了的存在,藏了姓埋名,茍且生的事實。
世界多麼喧囂。
雨聲,雷聲,的存在渺小到不值一提。
忽然之間,龍眼的嘶鳴聲打破了混沌的雨夜。
頭戴斗笠的謝蘭胥雨夜歸來,翻下馬,快步走到荔知面前。
他皺眉看了一眼神凄惶的荔知,皺起眉來,取下斗笠戴在頭上,然后一把抱起,大步走向帳篷。
謝蘭胥頎長瘦削,上的卻像豹子一般壯,抱起荔知,輕而易舉。
冷雨,寒風,如綿的銀針,從天而降。
荔知靠在謝蘭胥溫暖的口,不知不覺鎮定了下來。
謝蘭胥邁進大帳,帳門落下后,隔絕了帳外的暴雨,就連雷鳴似乎也小了不。
他將荔知放在榻上,吩咐帳外的小兵燒一桶水來。
“這是怎麼了”謝蘭胥說,“以前從未聽你說過怕打雷。”
荔知蒼白,被冷雨打的裳在上,帶來一寒意。
“……你現在知道了。”
謝蘭胥拿來一張干的手巾,走到荔知邊坐下,仔細地拭臉龐上的雨水。
“和你阿姊有關,對麼”
“每次雷雨夜,我總會想起。”荔知說,“一想到我至今還未給報仇,罪魁禍首仍逍遙法外,我就痛恨自己的無能……”
謝蘭胥攬住的肩膀,毫不在乎上的雨水會不會浸染到自己上。
“我們二人合力,世上再無難事。”
荔知閉上眼,沉默不語。
雙生子流出的,浸染了的一生。
謝慎從不死,永遠也無法走出那雷雨加的一夜。
第二日,雷雨過后是一個艷天。
昨夜的雨仍有些許停留在草片之上抖。
謝蘭胥召開軍議,聽取斥候對白沙城的調查結果。
白沙城糧食告罄,僅剩的口糧被休貴族霸占,城中百姓空著城外等待秋收的稻田,腹中難耐,零星的□□已經在城中上演幾回。遠在關外的休王部派了幾次援軍,都被謝蘭胥率軍擊退。
再等下去,白沙城遲早不攻而破。
此次軍議,便是議是否要在近日對白沙城展開總攻。
荔知在軍議上的態度,便是堅決的主攻黨。
不攻而破,聽起來倒是很好。只不過到那時,城中不多多百姓要死于,多嗷嗷待哺的孩,會被易子而食。這些事,都是從前的史書上曾經發生過的。白沙城若繼續困守,早晚會走到那一步。
與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趁白沙守軍疲憊的時候,便展開總攻。這樣便能將百姓的犧牲,降低至最。
謝蘭胥的意思和荔知一樣。
對他來說,什麼都大不過稅收。
有了謝蘭胥的支持,軍議很快便通過了擇日發總攻的決策。
正當這一回的軍議就要落下帷幕時,一名神慌張的斥候忽然闖進帳篷。
“報!”
斥候有急軍報的時候,無須通報。
他長驅直,跪倒在謝蘭胥等一眾將軍面前。
“西南方向二十里,有一支全都由騎兵組的大軍來襲!”
全都是騎兵
縱然是前朝也沒有這麼大的財力!
謝蘭胥立即命人在營中警鳴,所有將軍各就各位,嚴陣以待。
最后,他和荔知站上了瞭塔,等候著這支神的騎軍。
山林布間,騰起的云煙不斷朝大營移。漸漸的,荔知聽到了從大地傳來的抖。
這是多人
五萬十萬全由騎兵組,有如此兵力的會是誰
難道是趁虛而的羅剎國嗎
終于,敵我不明的騎軍沖出了林,打頭的那兩個悉的影,一下子讓荔知熱淚盈眶!
是荔慈恩和荔象升!
在他們后,大批的草原部落族人騎著駿馬,沖出林。
他們人高馬大,桀驁不馴,但都圍繞在荔慈恩邊,宛如護衛王。
在荔慈恩邊,除了荔象升,還有一名年紀相仿,部落打扮的年,前戴著一串狼牙,似是部落中的貴族。
毗鄰燕軍軍營,荔慈恩率先下馬,大步走到軍營前。
數月不見,荔慈恩的臉上褪去了青,一雙烏黑的瞳孔明亮非凡,閃著的婉麗和聰慧。
遙遙行禮,朗聲道:
“民荔慈恩,攜兄長荔象升,不負殿下厚,率草原十三部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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