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腦海里浮現出一片混場景，忙碌進出的宮人們，耳畔嘈雜紛，太醫的聲音巍巍的，「皇上，貴人的形怕是不好，保大人？還是胎兒？」

門外響起金振玉聵的男人聲音，「胎兒……」

呵，鸞輕嘲。

果然是蕭鐸一貫的作派，冷、無、自私，眼裡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萬里錦繡江山。兒子是皇儲，是鞏固皇權的有力籌碼，人僅僅是生育工罷了。更何況，自己還是一個宮為奴的子，且令他蒙，有何值得留呢？

鸞閉上眼睛，結束那些恩怨錯的畫面。

再次睜開，鏡子是一張稚氣的臉龐，清麗、明，還帶著淺淺態，自己居然重生到了十年前！這事兒可真夠稀罕的。

十年前，家滿門獲罪抄家！伯父死，父親病逝，堂兄弟們流放西嶺，眷們充為奴，家上下哭聲一片。

祖母、大伯母、母親和大堂嫂，還有妹妹貞娘，皆是不了為奴的折辱，全都自行了斷！當時自己已經進宮為奴，死訊一一傳來，也找了一腰帶要懸樑自盡。

同屋的宮紅纓冷笑，不屑道：「我就瞧不起你們這種人！吃一點苦都不行，死了也好，活著也是糟蹋糧食！」

自己跳起來要跟拚命，撕扯扭打，最後兩人都被管事姑姑教訓了一頓。

正是因為這份憤怒、恨意，才讓自己活了下來。

想起過往，鸞一陣不自控的頭疼難忍。

「小姐醒了？」丫頭寶珠穿了一襲紅綾湘，笑嘻嘻進來道：「小姐今兒睡得真是香甜，這會兒才醒呢。」

鸞見狀，心下不由輕嘲。

家獲罪被抄時，不對頭想編織家人的罪名，便私下收買家下人。寶珠不過多年分，咬出三堂兄棄婚不娶、縱奴行兇的罪名。

三堂兄被打斷了一條，隨後傷口染，最終死在流放西嶺的路上。

「小姐。」寶珠讓小丫頭捧著銅盆，甜甜笑問，「你試試水，涼不涼？」

在鸞出神的功夫，早有五、六個丫頭涌了進來，端盆的，拿香胰子的，給捲袖子的，各自忙著卻又井然有序。寶珠親自取了玉潤膏，用簪子挑了，一邊替塗抹，一邊說道，「只要薄薄的塗一層，防風吹，又滋潤，這可真是個好東西。」

說這話，有盼著被賞賜一盒子的意思。

鸞聽得明白，卻沒答。

心下冷笑，像這種賣主求榮的狗奴才，居然還敢腆著臉要東西？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就合該拖出去打死！

可眼下不是無故置氣的時候。

鸞花了半天時間，慢慢適應，自己重新活了一世的離奇之事。

今生自己要怎麼過呢？首先想到的是，絕不可以再和蕭鐸車上關係！是了，只要那天自己不去給梅貴妃送茶，就不會被賞子，不走那條路，就不會遇到蕭鐸了。

那一日天氣晴得很好，蔚藍如玉。

梅貴妃贊自己送去的點心好，賞了一襲縷金挑線的百蝶撒花，而且興緻很高，非要讓自己換上，說是看看年輕時的樣子。

自己換了，等看夠了，再次謝恩告退。

因為時間耽擱的久了，急著回去，一路低頭腳下匆匆，就那樣毫無徵兆的撞進蕭鐸懷裡。只剛分辨出他上的夔龍紋皇子裝飾，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臉，就在一團酒氣中，被他拖進了假山石裡面。

眼前景錯旋轉混，驚慌之中，自己的擺被人起，再接著便是錦帛撕裂的聲音，嚇得自己魂飛魄散，「殿下，放開我……」

他不為所，酒氣衝天，強有力的錮讓自己不能彈。

下一瞬，聽見宮人尖，「啊！端王殿下。」

很快，蕭鐸酒後失德的醜聞鬧到前。

皇帝聽了一陣沉默，然後道：「朕富有天下，區區一個宮又值什麼？」一副雲淡風輕的口氣，「既然老六喜歡這個宮，朕就賞你了。」

這件醜聞其中有蹊蹺，誰都明白。

試想蕭鐸為尊貴無比的皇子，什麼樣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人搞不到手？竟然在宮闈酒後失德，這其中的關竅，不得不讓人費點思量。

若是定罪，當天的事足夠蕭鐸喝一壺的。

但鬧開了，興師眾的去查證的話，指不定互相咬出什麼，比如皇子謀害皇子，嬪妃算計皇子，不了一場雨腥風。誰都沒有想到，皇帝和風化雨的這麼一手，便將天大的子下去了。

連帶自己，也跟著揀了一條命。

----人人都說自己運氣好。

試想一個抄家為奴的罪臣之，了賤籍，在宮裡無依無靠如同浮萍一般，指不定哪天死的都不知道，更別提嫁人了。自己卻不但嫁人了，嫁了皇子，還是權勢赫赫的端王蕭鐸，怎麼能不人艷羨？

兩個月後，自己又被診斷出有了孕。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

家被抄以後，自己從奉國公府的千金小姐，淪為奴，從雲端跌落泥濘十年，早把當初尋死的心磨淡了，只求茍且生下去。哪怕蕭鐸辱了自己，一端王府，重新過上養尊優的日子，慢慢便把恨給撇開了。

活下去，就這麼一直活下去！

那一年朝堂上風雲詭譎、波濤洶湧，死了太子，廢了肅王，倒了王，剩下端王蕭鐸一枝獨秀，在皇帝駕崩后，功的登基大寶！

可惜自己跟著進宮以後，只剛封了一個貴人，就難產出事。

鸞輕笑自嘲，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還是逃不過一死。仔細想想，與其先做了八年宮，再被蕭鐸侮辱，然後陷和他妻妾的爭鬥中慘死，還不如當初就跟母親們一起死呢。

但是現在，自己重活一世不想白白死去。

今生自己首先要做的事，不是痛恨蕭鐸，不是追查前世難產的真相，更不是和寶珠這種奴才計較，而是……，徹底改變家前世抄家的悲劇！

只要家一直好好的，自己就不會宮為奴，不會被蕭鐸強佔，更不會跟他的妻妾爭鬥，不會折騰一圈兒還是慘死。

----只要家屹立不倒，一切都不一樣。

鸞暗暗下定決心。

但是要改變家人的命運，徹底改變前世的悲劇，靠自己一個后宅弱子太難，得找家在朝堂上混的人。讓他們相信自己的話，做出改變，使得家退出仕途，遠離朝堂鬥爭，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此事不能急，還得慢慢謀劃一番才行。

正在琢磨，外頭進來了一個小丫頭，「夫人傳話，讓小姐過去一趟。」

「知道了。」鸞收回飄遠的心思，吩咐寶珠，「過來替我收拾一下。」坐到妝臺前面，重新補了脂，正了發簪，然後仔細的整理好了裳，最後照了照確定沒有不妥的地方，方才出門。

如此鄭重，只因母親甄氏在儀容上面最是講究，幾近到了偏執的程度，簪子歪了不行，鬢角鬆了不行，就連服搭配不好，都要把跟隨的丫頭教訓一頓。自個兒的打扮就更不用說，每次見了，只得一個詞來形容。

----完無瑕。

雲做裳花為容，嫵似水，說得就是母親這種人中的人。

和母親比起來，自己這個公卿小姐倒顯得有點糙了。

鸞想到此心頭一黯，所以前世家獲罪被抄以後，母親是第一個自縊的家眷，像這中花苞一樣的人，哪堪跌落泥濘被人踐踏？就連死的時候，母親都是打扮的毫無瑕疵，靜靜躺在那裡，恍若陷不醒迷夢的睡人。

鸞站在海棠春塢的院子門口，整理緒，緩緩走了進去。

「阿鸞，你快進來。」甄氏聲音清脆，儘管已經三十齣頭，但是最重保養，加上心態語氣帶著態，倒更像是剛剛嫁人的婦。抬手指向托盤，腕上三連玲瓏絞金鐲便「叮鈴鈴」往下，「你瞧，上次說的簪子已經得了。」

鸞不啞然失笑。

母親專門人傳自己過來，居然只是為了一枚簪子？子還是前世一模一樣。

「我瞧瞧。」鸞坐上人榻，拿起那支九尾點翠銜單滴流蘇的釵，釵金鋥亮，點翠藍瑩瑩的寶流轉，得讓人不釋手。

「不錯罷？回頭再多打幾支。」

甄氏又擺弄了一會兒簪子，新鮮勁兒還沒過去，讓丫頭拿了鏡子來，前後對照，自己對鏡試戴釵。戴了幾次都對位置不太滿意，又怕把複雜的瑤臺仙髻弄，一時猶豫不定，不知道該往哪裡下手，停住了。

鸞站起來，手道：「母親，我來替你戴罷。」

「不用。」甄氏的手往旁邊一閃，避開了兒，喊道：「明珠、朝，幫我把這釵戴上，仔細別壞了髮髻。」

鸞的手便停在半空中，片刻后，緩緩收了回去。

在心裡微微嘆息。

兩輩子，母親的這個怪癖都還是一樣。

不知道什麼緣故，打小母親就不喜歡接自己，印象中從來不曾抱過、摟過，準確的說，是一丁點兒的都沒有。

或許每個人都有些怪癖？

比如蕭鐸，喝茶堅決不喝花茶。

有一次，端王妃領著王府姬妾在後院喝茶賞花，人們喜歡花茶好，據說還能容養，自然常喝，木樨、玫瑰、茉莉，各花茶都有。剛巧蕭鐸來了，蔣側妃一時沒留神，端了一碗玫瑰茶給他。

蕭鐸沒有看仔細，接了就喝，然後喝了一口，當場就把茶碗給砸碎了。

「好好的茶，都給你們糟蹋了！」

弄得蔣側妃臉上下不來，一陣紅、一陣白，差點沒有哭出來。

端王妃趕幫著打圓場，也跟著吃了一頓訓斥。

一場好好的后宅花宴，本來熱熱鬧鬧的，結果因為蕭鐸喝了花茶，打了杯子，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阿鸞，你怎麼了？」甄氏見兒獃獃的，以為是自己掃了的面子，不免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拔下釵給，「要不這個你先拿去罷。」

母親是在補償自己？可是自己並不是因為在生氣。

心下微微煩躁，自己總是時不時的想起蕭鐸，這種覺，像是被蛛縈繞一樣拂不去，真是說不出的厭煩。

鸞深吸了一口氣。

忘了他，再不要和他有任何關係。